就在這一百多年的屈辱歲月中,中原諸國完成了中國曆史上最慘烈的一次社會轉型。各國的奴隸製逐漸崩潰,新興的地主階級控製了政權。秦國在這個轉型潮流中,腳步是比較緩慢的。


    唯其在政治、經濟製度上的變革太緩慢,它才漸漸淪為了弱國。


    公元前403年,龐大的晉國解體了,韓、趙、魏三家分晉,權臣大夫上升為諸侯。公元前379年,齊國也發生政變,君主幹脆換了姓。原先多入牛毛的小國,經過劇烈兼並,到後來隻剩下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國。中國進入了“戰國時代”。


    從晉國脫胎出來的魏國,最先適應潮流,改革不合理的上層建築,任用李悝實行變法,成為戰國諸侯中第一個強盛起來的國家。


    秦,又攤上了一個危險的敵人!


    除秦國以外的其他國家,在魏國的影響下,也繼起變法。土地私有製代替了貴族井田製,官僚製代替了世襲領主製。政治與經濟製度改革,釋放出了巨大的國家能量,六國的實力幾乎在同一時間有了質的飛躍。


    像楚國這樣一個春秋時代的大國,國號雖未變,君主也沒換姓,但內裏卻是完全變為另一性質的國家了。


    戰國時代,是中國少有的自由競爭時代,群雄逐鹿,百家爭鳴,時代在演繹著一場優勝劣汰的大戲。可是,秦國在這場大戲的一開始,卻是一個相當邊緣的小角色。


    秦國原先之所以能虎虎有生氣,是因為它實行的是中央集權的土地製度,內部並未實行分封。這樣,國力就比較集中,行政與軍事上也很有效率。它正是憑這一點,在相對較弱的前提下,也敢向實行分封製的晉國發起挑戰。


    到了地主階級掌權後,山東諸國的生產力得到大解放——大家自己種自己的地,那還不高興嗎?而秦國的中央集權製度,在技術上就很難進行這種分散化的變革。此外在主觀上,依附於秦庭中央的貴族利益集團、也就是所謂的老士族,則寧願國家衰落,也不願放棄利益。


    秦國由此成了貴族文化的保留地。山東各國的變革完成後,失勢的貴族彷徨無依,多有逃往秦國避難的。


    秦的落後,直接後果就是國弱被人欺。秦簡公時代,魏國的名將吳起訓練了一支特種兵部隊“武卒”,製定了專門針對秦軍特點的戰術。他認為秦軍嚴賞罰,士兵皆有鬥誌,魏軍不能與之硬拚。在他指揮下,魏軍一遇秦軍,就撇下滿地財寶遁走,等秦軍士卒離開主帥去搶時,魏軍伏兵再突然躍出,殺得秦兵狼狽逃竄。


    秦簡公六、七年間,魏軍就是用這個辦法,兩次攻入秦的河西之地,奪得臨晉、元裏、洛陰等重鎮,就地大築城堡,建起了河西郡。吳起擔任了首任郡守,以此為據點南征北戰,“辟土四麵,拓地千裏”。


    外患如此,內亂又不已。


    秦國的內部,冒出了一個“農民起義首領”盜蹠,率領九千人橫行天下。


    秦國的上層政治,更是一片混亂,權臣竟能逼死君主、執掌廢立。


    戰國時代的初期,秦國經曆了厲共公、躁公、懷公、靈公、簡公、惠公、出子幾位君主。其中,隻有惠公稍有作為,曾經伐蜀而取南鄭,可惜天不假年,他執政13年後一病不起。老世族為了把持政權,竟然選了惠公一個4歲的兒子出子坐上寶座。惠公的夫人(後世稱之為“小主夫人”)抱著出子參加即位典禮時,小崽兒竟嚇得哇哇大哭。


    當這位傀儡國君長到6歲時,秦國又發生了一場大政變。這時候,靈公的兒子公子連,正流亡在魏國所占領的河西之地。他早先是太子,曾作為人質長期居住在魏國,對魏國的改革耳濡目染。後來由於老士族作亂,靈公的繼任者並不是公子連,而是靈公的叔叔簡公。簡公死後,傳位給兒子惠公。


    那麽,現在的傀儡君主出子,就是公子連的堂弟。


    公子連曾是一個有改革思想的青年,正因為這個才被老世族廢掉,如今已經40歲了;但20年的漂泊,並未磨滅他的雄心,他還在等待時機。


    在雍城,小傀儡當政後,母親“小主夫人”沒有施政的能耐,也迫於老世族的咄咄逼人,就任用“閹人”所信任的官員,自成體係。其結果不用問,是“賢者不悅,百姓非上(發政治牢騷)”。


    太子連看準了機會,在國內同情者——庶長(官職名,相當於別國的卿)的接應下,從渭水邊的一個要塞叩關而入,策反了前來抓捕他的軍隊,包圍了雍城宮。


    變亂中,“小主夫人”被迫自殺,可憐的出子也被亂兵殺死,兩人屍體被拋入河裏。


    政變後登台的新君主,就是秦獻公。


    獻公即位,為實現理想,也為凝聚人心,立即著手進行了改革。首先是廢除了千夫所指的“人殉”。


    生殉製度在秦延續三百年,給秦國抹了不少黑,墨子曾痛罵過“秦之野人”,就是對此有感而發。


    秦獻公下令“止從死”,考慮的是要重塑大秦文明形象,以便將來重返大國俱樂部不至有太大障礙。盡管“從死”的現象後來並未絕跡,甚至一直延續到戰國末期,但“止從死”令在君主葬禮上是嚴格執行了的。


    秦獻公的另一項改革,是建立戶籍製度,成立了城鄉居民組,即“五家為一伍”。這也是解放生產力的一個舉措。其實,在周朝初期早就有居民組,那時是“五戶為鄰,伍鄰為裏”,裏長就是居民小組長。但周朝的戶籍隻涵蓋貴族和自由民,不包括奴隸。周朝的上等人在城裏,叫“國人”;下等人在城外,叫做“野人”。而現在,秦獻公把他們統統拉平,不再搞二元化。


    這樣做,等於把奴隸從“貴族私屬”的身份中解放了出來,成為國家公民,從而擴大了賦稅來源和兵源,國家從中將大大得利。


    再一個重大舉措,就是遷都。


    秦國的首都,長期以來在雍城,地理位置遠離中原,不利於東進。秦獻公將首都遷到櫟陽(今陝西富平東南),平地築城,是為新都。這個新首都。跑到關中平原的腹地來了,可以直控三晉。


    遷都之後,經濟日漸繁榮,秦獻公就開始發力,接連向“三晉”主動出擊,要扭轉戰國以來80多年的頹勢。


    秦獻公十八年,櫟陽建好了,秦正式遷都於此。有占卜者說,當年在營建櫟阻城時,“上天雨金”,又有獻公下令“止從死”,這都是“上天降吉兆,秦興旺之象。”


    國家強盛,信心也很重要,秦國有了複興的大誌,機遇也就跟著來了。


    兩年後,機會成熟了,東邊兩大鄰國魏、韓的國君在宅陽(今河南滎陽東南)舉行會議,秦國就在此時向魏、韓大舉進攻,大敗兩國聯軍於洛陽。


    秦獻公二十一年,秦軍挺進河東,在石門大敗魏軍,斬首六萬,獲得百年未有之大捷。周顯王聞訊,也派了使者為秦獻公送來禮服,以示祝賀。


    再過兩年,秦軍又趁魏與韓、趙兩國激戰,突襲魏國,在少梁大敗魏軍,拿下了龐城,還俘虜了魏軍大將公孫痤。


    連戰皆捷,秦國士氣大盛,震懾三晉。可惜就在少梁大捷的當年,暮年的秦獻公身體撐不住了,抱憾而終。


    不過,獻公打下的這個底子,給後來者以極大的信心。


    他在臨終前,叮囑將繼承大業的兒子嬴渠梁說:未能收複河西,是為父之恥,你一定要完成我的未竟之業。


    這位嬴渠梁,就是電視劇《大秦帝國》裏威名赫赫的秦孝公。他登基時,年僅21歲。


    自古英雄出少年。


    秦孝公,是徹底扭轉秦國頹勢、使秦走向混一宇內康莊大道的關鍵人物。


    他的胸襟,他的氣度,使華夏在他身後迅速形成大一統的走向,其影響直至我們今天。


    “天下定於一”,就是他的報負。


    然而,他登基之後,情勢並不樂觀。遠僻之地的秦國,麵對的是強盛的關東六國(此外在淮泗之間還有十幾個小國,微不足道)。


    六國中掌權的強勢大夫,先後驅逐君主或與君主達成一致,完成了各國的中央集權化,將原先的貴族階層壓製了下去。各國的新統治階層為了鞏固新秩序,紛紛啟用法家人物,以新法令來約束貴族、鼓勵平民。


    楚用了吳起、魏用了李悝、韓用了申不害,變法成為浩蕩的曆史潮流。


    法家思想,風靡天下。


    而秦國,雖然早就有了中央集權製,但這個中央集權製是依賴貴族階層而建立的,如何使這個中央集權甩掉老世族,重新煥發活力,是遷延了百年也未能解決的問題。


    這就是秦國落後的症結。


    落後不僅要挨打,還要遭人鄙視。六國對秦的鄙視,一如既往。


    就在秦孝公執政三年後,魏惠王“使龍賈率師築長城於西邊”。這條魏長城,從鄭向北,沿洛水而建。幾年後又進一步擴建,把秦向東方擴張的出路完全堵死。


    諸侯在中原頻頻會盟,卻對秦以“夷狄遇之”,冷落在一邊。


    青年嬴渠梁站在櫟陽城頭,浮想聯翩。他比父親想得更遠:自“穆公霸業”以來已是259年過去,其間有16個君主。漫漫長路中,秦之內亂,多於和平;秦之敗績,多於揚威。


    祖宗基業,難道就這樣永久頹敗下去了麽?


    200年的歲月,蹉跎得實在太久了。


    國何以堪?


    人何以堪?


    心何以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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