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這麽客氣做什麽?” 陳之城望著她,直覺地抬手,想要揉揉她的頭,手到半空,卻猶豫了,落到她肩膀,輕輕拍了兩下:“同學一場,我怎麽能在半途丟下你不管。”


    今夏沒有說話,就隻是望著他,陳之城一笑:“走吧,再磨蹭你奶奶該著急了。”


    小縣城不大,接人就是分分鍾的事。把老人家載到醫院,今夏和陳之城一人一邊,攙扶著她的胳膊朝門口走,迎麵走來個帶著護士帽的中年女人,陳之城見了,叫了聲媽。


    今夏一愣,腳步也跟著停了下來,那中年女人走過來,問陳之城:“你怎麽跑到醫院來了?” 說話間,她狐疑地望著今夏和她奶奶。


    陳之城趕忙介紹,指了指今夏:“媽,這是我高中同學,今夏,這是她奶奶。” 然後又對今夏說:“這是我媽,在門診那邊上班。”


    今夏點了個頭,謙恭地微笑:“阿姨你好。”


    中年女人臉上也笑起來:“你好,是你奶奶不舒服嗎?”


    今夏搖搖頭:“不是,是我爸病了,我帶奶奶過來看看。”


    陳之城朝他媽揮手:“媽,我們趕時間得走了,迴頭再說啊。”


    中年女人在原地站了會兒,一個轉身,跟了上來:“我和你們一起去看看,如果有什麽需要,醫院我熟,說不定可以幫上忙。”


    今夏受寵若驚,忙擺手:“阿姨不用麻煩了,您忙您的吧,有什麽問題我們可以自己處理的。”


    中年女人笑嗬嗬地:“沒事兒,反正也沒幾步路,花不了多少時間。”


    今夏還想再推卻,陳之城朝她使了個眼色:“行了,就讓我媽跟著吧,你爭不過她的。”


    今夏隻好點了點頭,四人一齊到了病房,中年女人大致問了下情況,寒暄一番之後就離開了,奶奶自從進了病房,看見自己兒子被打的模樣之後,就一直揉著心口唉聲歎氣,今夏在旁耐心地安撫著,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奶奶又氣病了,她可真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了。


    陳之城跟李鐵生去病房外說事兒,半晌後,他一個人迴來了,今夏問:“李老師呢?”


    陳之城在她身旁坐下:“他去礦上采訪了。”


    今夏很是愧疚:“其實你不用留下來,我自己可以的。你剛參加工作,為了私事不去采訪,領導怕是要對你有意見的。”


    陳之城無所謂地笑著聳肩:“不會,我師父很通情達理,你就別擔心了。”


    他臉上溫柔的笑容在今夏心尖化開,暖洋洋一片。有他在,她總感覺踏實一些,要是再遇到什麽事情,好歹有個可以商量的人。


    *


    陳之城健談,老今頭醒著時,他就陪他聊天,老今頭睡了,他就陪奶奶嘮嗑,給老人家都逗樂了,也忘了擔憂。


    今夏在旁邊默默地聽著看著,偶爾插上一兩句話。她自覺不是個幽默的人,隻懂得死板地勸慰別人不要擔心,但陳之城不同,他會說段子講笑話抖糗事讓對方發笑,間接地化解憂慮,不著痕跡。


    中途他接了個電話,掛了之後對今夏說:“我有事出去一下,馬上迴來。”


    今夏點點頭,視線追隨著他離開的背影,奶奶待陳之城消失在病房門口,才拉了拉她的手:“丫丫,你跟那小夥子,是什麽關係呀?”


    今夏聽得出奶奶話裏有話,有些不好意思:“我跟他沒什麽,就隻是高中同學。”


    奶奶意味深長:“我瞅著那小夥子人挺不錯的,模樣兒也好。”


    今夏嗯了聲:“他人是很好。”


    奶奶又說:“不知道談朋友了沒?”


    今夏輕輕搖頭:“不知道呢。”


    奶奶見孫女低著頭,目光失落地停在地上,心下了然,就說:“那待會兒奶奶給打聽打聽。”


    今夏一下急了,抬眼嗔道:“奶奶,不準你去問,我……” 她不能跟他在一起,她已經賣給陸川了。


    奶奶反問:“你不喜歡他?”


    今夏沉默。


    “你談朋友了?”


    今夏還是沉默。


    奶奶攤手:“這不結了。”


    “奶奶……!” 今夏央求:“我自己的事,您就讓我自己解決吧。”


    奶奶歎口氣:“好吧好吧,丫丫長大了,不需要奶奶做主了。”


    今夏沉默,無從解釋。奶奶忽然想起什麽,一拍大腿:“對了,人幫我們忙,還沒正式感謝呢,這樣,丫丫,你去外麵買點水果,好歹表個心意。”


    今夏拿過錢包:“我這就去。”


    不是沒奢望過跟陳之城在一起,隻是她隱約覺著,他那麽好,而像自己這樣的女人,是配不上他的。也曾想過,貪心一點,再貪心一點,等到有一天離開陸川,隱瞞住自己的過去,能否假裝光明正大地站在他麵前,哪怕底氣不足,哪怕知道自己不配。


    隻是,他會喜歡自己嗎?


    兩部電梯均是上行,今夏想著陳之城的事,心中難免焦躁,就拔腿朝樓梯走去,反正在三樓,走下去肯定比等電梯快。剛走沒兩步,就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樓梯的拐角處傳來:“你問這個做什麽?”


    今夏腳步下意識地慢下來,陳之城?他怎麽會在這裏?


    跟著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聽著上了年紀:“你知不知道,她爸爸得了尿毒症,一個月治療費就得小兩萬。你自己算算這賬,一年下來得多少錢,少說二十萬吧,兩年下來,一套房子的首付就有了,再一年,一個車錢就搭進去了。”


    ☆、22


    聞言,今夏腳步徹底停了下來,又下意識地,輕手輕腳地,往後退了兩步。陳之城沉默片刻:“媽,你怎麽會知道這些?”


    “我怎麽不知道?這醫院就這麽大點地方,我隨便一打聽不就什麽都明白了。我原本也是好心,去問問他的病情,哪裏知道他有這個病史。”


    陳之城沒有說話,他媽又說:“你也別覺得媽媽現實,好像掉進了錢眼裏。你現在才剛畢業,一個月能掙多少錢,怎麽負擔得起這些?你別忘了她還有個奶奶,少說也有六七十了吧,萬一有個三病兩痛,這花錢就跟流水一樣啊。”


    “媽,你說的我懂。” 安靜了很久之後,陳之城終於開口:“但這是我自己的事,媽你不要管。”


    “這怎麽是你自己的事?!” 中年女人聲音高了起來,有著噴薄欲發的怒氣:“你要是負擔不起,不得問我們要錢?再說我和你爸辛辛苦苦把你帶大,就是希望你出人頭地,以後在北京買了房子,把我們接過去養老。你要是把錢都搭在她身上,什麽時候能帶我跟你爸離開這個鬼地方?!”


    “媽,掙錢買房子的事我會想辦法,您不要擔心。” 老人家正在氣頭上,與她爭論隻會把事情越弄越糟,不如自己退一步。而且女人本來就是不講理的動物,與其說事實,不如柔聲哄:“再說了,媽,您也想得太多了,我跟她八字還沒一撇呢,您怎麽就講到以後的事去了,太杞人憂天了。”


    中年女人甩開兒子纏著自己的手,不耐煩地看了他一眼,道:“總之我不管,我反對你喜歡她,如果你們要交往,我也要反對!” 說著抬腳就朝樓上走。


    今夏見她要上樓,心裏一驚,趕緊屏了口氣,躡手躡腳地先逃了,耳邊還迴響著那句:我反對你喜歡她。


    難道,陳之城,竟是喜歡自己的?


    跌跌撞撞地,她直覺就跑迴了病房,奶奶見她雙手空空,訝道:“怎麽這麽快就迴來了,水果呢?”


    今夏這才醒起,自己是要出去買水果的,尷尬地笑笑,她說:“我忘記了,這就去。” 轉身就又朝外走,廊上遇見迴來的陳之城,她有些慌亂地別開眼,剛才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對話,讓她腦子裏一片混亂,倒是陳之城一臉溫柔地笑著:“你要去哪兒?”


    今夏有點語無倫次,一個詞兒一個詞兒地往外蹦:“我,我要去,買,水果。”


    “我陪你去吧。”


    今夏慌張擺手:“不,不用了,我自己去。” 說完匆忙地朝他點了個頭,快步離開了。


    買好水果,迴去的路上,她腦子仍是混亂,腳下有些邁不動步子,就順勢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她在恐懼,恐懼見到陳之城,不知該用什麽表情麵對他。她也在困擾,他媽媽說的那番話,雖然現實,但卻不可以任性地不去考慮。


    雖然她現在還不能百分之百地確認,但她相信,陳之城,應該是喜歡她的,否則他媽媽不會那樣說。她想她是何其幸運,能夠被喜歡的人也喜歡著,但她又是何其不幸,兩人之間,連開始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晚霞的紅光穿過層層灰黃的霧霾,到達她眼中時,竟有一種別樣濃重的悲哀,像是蒼茫的戰場上,不知是誰戰死,流下幹涸涼透的血河。


    並不鮮豔得觸目驚心,但卻厚重到讓人窒息,窒息到想哭。


    她忽然想起不知是誰說過的,世界本是一座孤兒院,我們都是其中的孤兒。


    孑然一身,瑩瑩而立。


    其實不是不想要依靠,隻是那個合適的人,怕是尚未出現。


    *


    迴到病房,今夏已整理好心情,陳之城也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仿佛他媽媽那番話,對他的影響就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而已。


    老今頭按醫囑,要在醫院過夜,今夏得留下來看護,在這之前,她打算先送奶奶迴去,老人家年紀到了,熬不起夜。


    陳之城也站起來,對今夏說:“我跟你一起去。”


    今夏輕輕搖了搖頭:“時間晚了,你迴去吧。”


    陳之城聳肩:“我是男人,怕什麽時間晚。”


    今夏還是搖頭,一直未曾和他對視:“你已經陪了我們很久了,應該也累了,早點迴去休息吧。”


    陳之城若有所思地望著她,良久,她還是不肯抬眼看他。


    他有種直覺,她這是刻意在疏遠他。隻是他不理解她的這種變化因何而起,之前明明還好好的,買完水果迴來以後,整個人就顯得有些冷淡。


    是他做錯了,或者是說錯了什麽嗎?


    微微一扭頭,他看向奶奶:“奶奶,時間這麽晚了,你們兩個一老一少地單獨迴去我不放心,不如我送你們,你說好不好?”


    奶奶看了眼今夏,點頭說好。


    聞言,今夏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也沒再拒絕,和陳之城一起將奶奶安穩地送迴家。


    從屋裏出來,走到分岔路的路口,她見陳之城一直跟著自己,似乎要陪她迴醫院,就問:“你家住哪兒?”


    陳之城一愣,伸手指了個方向:“那邊。”


    今夏輕輕笑了,視線落在他領口的扣子:“今天謝謝你了,我迴醫院,走這邊,你迴家吧。” 說著就要轉身,陳之城一個箭步跨上去,拉住她手腕:“我陪你迴醫院,你一個人守夜,身體會吃不消。”


    今夏盯著他握住自己腕部的手,仿佛能感受到從他掌心,源源不斷傳來的溫熱,她好不舍得。


    良久,她推開了那隻手:“不用了,我自己沒問題。”


    她話裏透著堅決,讓陳之城愣在當場,不知該說什麽才能得到她的同意,讓他留下來陪她。


    就這麽一愣神,今夏已經轉過身,走出幾步了,他忙追上去,擋在她身前,鄭重地叫了她的全名:“今夏。”


    兩個字,擲地有聲。


    今夏終於抬起眼來,對上陳之城的雙眸,那眸子亮閃閃的,像是鑲嵌了夏夜的星星在裏麵。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要被吸進去了。


    陳之城也望著她,眼含深意,兩股視線交匯,糾纏,漸漸地,今夏似乎讀懂了他的意思,也大約猜到了他下一句話要說什麽。


    她直覺地,顫抖著想要開口阻止,隻可惜慢了一拍,那句話已經綻放在她的耳邊,以一種異常溫柔的姿態:“我喜歡你,讓我陪你,好嗎?”


    刹那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空曠的天地間,隻迴響著這一句話:我喜歡你,讓我陪你,好嗎?


    她忽然覺得眼裏有淚。


    原來親耳聽到喜歡的人對自己表白,竟是如此撼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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