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也未理睬她的表情,自顧自的說了下去道:“論理呢,昭訓與左昭儀出身仿佛,又都被孫貴嬪以寵愛或位份壓了一頭,左昭儀我至今沒有見過,你說她是個好的,就算是個好的,這會我先不提,那麽昭訓呢?昭訓是個重門第的人,這等人的性情我也覷出幾分,那就是自以為是,她若是覺得誰不是好人,那就一定不是!便是有人與她說了那人的好話,她也定然認為是旁的人聽差看差了,若覺得誰是個好的,那麽同樣也不許旁人說半句兒壞話,這是因為她總覺得以自己的出身見識並聰慧,定然沒有看走眼的道理!”


    說到了這裏,牧碧微冷笑著道,“這宮裏的貴人們論出身惟有左昭儀可比昭訓娘娘,而陛下最寵愛的卻是孫貴嬪,孫貴嬪下麵最得寵的還有一個何容華呢!因此我若沒有猜錯,左昭儀與歐陽昭訓的關係定然是不差的!”


    疊翠苦笑著道:“不瞞青衣,左昭儀性情溫善謙和,待下寬厚,別說歐陽昭訓了,就是其他貴人們也說不出她什麽不好來,即使孫貴嬪與唐隆徽,固然不喜被左昭儀壓著,但也難得有詆毀之言,這都是因為左昭儀她……”


    “所謂金無足赤人無完人,既然入了宮闈為宮妃,又是個空有高位而不得寵的左昭儀,還能夠叫上上下下,包括盛寵的貴嬪都尋不到什麽理兒來說她的不是,就足見這位左昭儀的能耐了!”牧碧微冷笑了一聲,對她的話並不相信,冷冷道,“縱然左昭儀平素裏是個善心的,你們若是與她本沒有什麽瓜葛,你又不是什麽出色的美人兒,本也符合冀闕宮女的要求,順帶著的葛諾瞧著也機靈,左昭儀憐恤你們一迴也是常理,隻是葛諾卻先得罪了歐陽昭訓身邊之人還被昭訓使了人罰過!這件事情雖然小,可你們既然主動求到了左昭儀門上,我不信她不去查!既然查過了,曉得你們與昭訓有怨,那做什麽還要叫你們如願?”


    這是因為左昭儀心善……疊翠想要這麽說,可想到牧碧微才說了她並不相信曲氏這麽好心,也沒有旁的話說,隻道:“奴婢在冀闕伺候了這兩年實在與左昭儀沒有什麽瓜葛,奴婢說句犯上的話兒,青衣如今的確得陛下喜歡,可青衣進宮才幾日呢?況且青衣方才自己也說了,青衣的前程是個險的,而左昭儀外有曲家可恃,內有太後撐腰,雖然如今還不是皇後,卻有皇後之權,而青衣論家世論進宮的資曆並在宮裏的地位,與左昭儀如何可比?也不過是比奴婢們這些人高些罷了!又是左右丞相並太後跟前都上了心的人,奴婢並葛諾倘若當真是左昭儀收攏下來的人,又怎麽會浪費到青衣身上來?難道不該想著法子派到安福宮或者平樂宮裏去嗎?”


    她這麽說完了,牧碧微欣然點頭,道:“你這話說的不錯,陛下寵愛新人也不是一迴兩迴,就我進宮這幾天,所聽到的,就有範世婦與司禦女的現成例子,後來又添了唐隆徽——這位上嬪的寵愛,如今看著怕也不成了,就是何容華,因著我的進宮,她這幾日也沒見到陛下呢!所以我也覺得,左昭儀也好,歐陽昭訓也罷,怎麽說都是宮裏資曆最深的那一批人了,雖然今上冊妃這才是兩年光景,然而兩年裏頭陛下寵過忘過的人也是有那麽幾個的,論家世才貌,我雖然算不得差,卻也還沒到了拔尖的地步,左昭儀的資曆久也是與我比,比起了早先就在宮裏頭做宮女的孫貴嬪,怕收攏到的人也不夠多,我也覺著,你們若是她的人,未必這樣快就用到了我身上,除非我今兒個能夠同何容華一般做到了妃位又盛寵!”


    疊翠狐疑道:“青衣既然想的這樣明白那為什麽還要疑心奴婢們呢?”


    “世家子的這一手叫做放長線釣大魚呢!”牧碧微冷笑了一聲,話鋒忽的一轉,冷冷的道,“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把戲,早先年在我那繼母那裏見得多了,你看你明知道我是個脾氣不好的,又是個多疑的,但對左昭儀究竟是感激在心!這個樣子叫我怎麽不疑心,萬一有那麽一天左昭儀那兒發了話下來,你不由自主的就站了過去呢?”


    這番話說得疊翠目瞪口呆,繼而卻不是醍醐灌頂而是又羞又惱又生氣,隻想大喊了一聲:你這樣待我莫非還打算著我要感激你勝過感激左昭儀麽!


    第六十七章 廣陵王


    這一晚姬深歇在了安福宮,牧碧微知道消息後叫呂良關了院門,便自顧自的用了晚膳去休憩,疊翠照常要在外間陪夜,卻被牧碧微打發了走,她覺得這是自己即將失寵的征兆——固然這幾日牧碧微也不見寵信她,可眼下牧碧微的乳母阿善就要進宮來了,再加上牧碧微方才已經明著表示出了對於自己念著曲氏的恩德的不滿,疊翠原本心頭的委屈因她這麽個吩咐卻是惴惴起來,左昭儀曲氏在疊翠的心裏自然是個好人,不論牧碧微這會怎麽懷疑曲氏,但疊翠總是覺得曲氏才是真正的大家風範。


    可華羅殿卻不是她能夠巴結上的,所謂縣官不如現管,對於疊翠來說,當初能夠得了曲氏的準許,與葛諾一起進冀闕宮伺候彼此照應已經是運氣很好了,再說當時去求左昭儀時她也不是沒有委婉的表達過想伺候曲氏的心思,但曲氏還是把她分到了冀闕宮,可見昭陽宮裏不缺人,至少不缺他們這麽兩個人。


    如今不但在牧碧微的手下,這牧氏還是個狠角色,曲氏再可愛,究竟自己的安危重要些,這麽一想,早先受的委屈也顧不上計較了,疊翠恨恨的迴到了自己的屋子琢磨著如何在阿善進宮後盡量的保住地位,這一夜翻來覆去竟是怎麽也睡不好。


    翌日起來去服侍牧碧微,牧碧微從銅鏡裏看到她眼下兩抹烏青,不覺道:“你這是存了什麽心事,年紀輕輕的就睡不好?”


    疊翠忍氣道:“想是昨兒受了些冷,晚上就覺得頭疼。”


    “既然如此,今兒就叫挽衣陪我過去宣室殿罷。”牧碧微不太在意的說道。


    疊翠心道果然如此,這會就要挽衣不要我了,若等阿善進了宮來這風荷院裏可還有我站的地方麽?牧氏這般的難伺候,離了這樣的主子倒也無妨,隻是她進宮來才幾天,就先得罪了那許多人,自己這會還在風荷院,貴人們的矛頭還隻對準了她,若是離了這兒不定有誰暫時欺負不了牧氏先來對付自己呢,再說牧氏這性情,看著也不像是那等容人隨意離開的主兒,便趕緊道:“隻是晚上疼了一會,這會已經大好了,斷然耽誤不了伺候青衣的事兒。”


    牧碧微漫不經心道:“真的好了?但你眼下這樣子不成,一會多撲些粉補一補罷,若是好呢,那還是你去。”


    “是!”疊翠這會自然不敢怠慢,又聽牧碧微吩咐:“今兒與我梳個雙螺髻就成,另外脂粉不必多上,倒是拿那鉛粉來淡抹一層。”


    疊翠跟著早先宮裏的老嬤嬤學過梳髻,這妝容自然也是學過一二的,聽了牧碧微的話便勸說道:“青衣正當青春,這氣色自然是很好的,原本無需脂粉也一樣清麗動人,隻是不用胭脂,單撲一層鉛粉,卻顯得過於蒼白了。”


    “你懂什麽?今兒就是要去扮柔弱的。”牧碧微冷笑了一聲道,“昨兒在平樂宮吃了那樣的大虧,偏趕著薑順華有了身子,那何氏是個伶俐的,這關頭定然不肯出頭,正好可以給歐陽氏些顏色看一看,她以為她是昭訓就可以隨便把我往泥裏踩了嗎?!”


    疊翠昨兒迴來就在風荷院裏沒出去過,竟還不知道薑順華懷了身子的事情,不免嚇了一跳,失聲叫道:“薑順華有了身子!”


    “你這樣擔心做什麽?”牧碧微見她神色張皇,皺眉斥道,“薑順華好歹也是伺候過陛下兩年的人了,如今有了身子再不奇怪。”說到這裏,牧碧微勾了勾唇角道,“說起來她還是在祈年殿上麵暈了過去,孫貴嬪親自召了太醫診治才發現的呢!”


    疊翠聽了這話心裏越發的不穩,心道原來如此,難道昨兒笑人說薑氏發現桃萼身後的酒壺有問題特特要告訴了牧碧微,她當時心裏就想薑氏平素裏就是個不愛惹事的,怎麽忽然會對牧碧微這樣好心?若非牧家統共隻有牧碧微一個女郎,而早先高太後下懿旨頭一次采選的時候,牧碧微正因為外祖母的喪期未能入宮,徐氏因為是續弦,閔氏的母親去了,她當然也要有所表示,所以這兩次的采選牧家壓根就沒參與,她簡直要懷疑薑氏的舊主就是牧家了。


    卻原來是因為薑順華有了身子,也難怪對這些東西如此的忌諱。


    疊翠這樣神思不屬自然瞞不過牧碧微去,牧碧微眸光冷了一冷,但轉念一想卻沒有說出來,隻是吩咐:“釵環也挑些簡素的,另外那邊晾的帕子拿過來,注意不要碰到了帕子中間。”


    疊翠一一依言做了,拿帕子時不免咦了一聲道:“這帕子怎的……”


    “隻有繡了花之外的地方才浸了薑汁,那邊不有香爐,將我外裳熏了,一會哪裏聞得清楚?”牧碧微道。


    她這麽說了,今兒要做什麽疊翠心裏也多半有了數,心道歐陽昭訓昨兒才被薑順華告了一狀,而薑順華固然位份不及歐陽昭訓,如今寵愛也稀少了,到底是這宮裏頭頭一個有了身子的人,再加上牧碧微這會正得姬深之意呢,這一迴歐陽昭訓怕是要吃迴苦頭了。


    牧碧微收拾停當了,便帶著堅稱自己無事的疊翠去往宣室殿,到了殿前,便覺得宮人態度固然還算尊敬,到底帶了些試探,直到進了裏麵偏殿,顧長福迎了出來,卻是態度如常,笑著讓人端了茶水進來,解釋道:“陛下還沒迴殿。”


    “是我來的早了,倒勞顧公公特特過來說這一聲。”牧碧微含了笑起身招唿。


    顧長福等奉茶的小內侍退了下去,才輕笑著道:“哪裏說什麽勞動?馮監、方賢人都是極有才幹的人,我不過一個小小奚仆,陛下沒什麽差遣也是清閑的很。”


    這話似乎隨意而言,卻透露出了他在宣事殿雖然算是有品級的內侍了,卻沒什麽實權,牧碧微心領神會,含笑道:“顧公公這是給我麵子才這麽說呢,若公公當真清閑,早先去接我的怎就不是旁人了?”


    顧長福微微一笑:“因薑順華有孕,昨兒孫貴嬪召了宮裏人一起向陛下道賀,陛下因此在祈年殿喝多了,方才阮大監才遣了人過來取陛下更換的衣物,怕是要過會聖駕才能夠迴轉。”


    牧碧微這幾日也未曾見姬深處理什麽政事,心道姬深既然在祈年殿裏更了衣,又跑迴宣室殿做什麽?莫非是為了自己嗎?是了,自己這個新寵如今還正新著呢,他惦記也是正常,這也是件好事,便開始盤算著一會覷了姬深的臉色要怎麽告狀才好。


    就聽顧長福忽然含了笑道:“青衣昨兒提到了家中乳母阿善進宮之事?”


    聞言牧碧微頓時警覺起來,揮手叫疊翠退到了外麵,這才從袖子裏遞了荷包過去,悄悄問道:“顧公公可是有什麽話提點我?”


    “哪裏敢當提點二字?不過是聽到了些閑話。”顧長福因方才兩人間的試探,對於牧碧微的迴應滿意,這會便也不推辭,徑自收了,這才解釋道,“昨兒陛下將此事交與了阮大監,隻是青衣也曉得阮大監每日裏需要跟隨陛下左右,自然是又往下派,便交與了馮監,我也是昨兒晚上去馮監那邊辦些事兒聽到人嚼了幾句舌根,道是方賢人對此事頗為不滿,知道後還使人跑了一迴甘泉宮呢!”


    牧碧微聞言眉頭頓時皺了起來,高太後的為人她並不清楚,然而如今自己每日裏喝的避子湯可都是她那邊出來的,若是當真惹惱了她,除了鴆毒這天下能夠害人的東西多著呢,自己這會雖然得寵,卻也沒到了孫貴嬪的那個地步,叫姬深寧願頂撞母後也要護著她!


    這樣想著不免就要將心裏的計劃改一改,雖然覺得就這麽忍了實在受不住,可阿善進宮之事比較重要,那歐陽氏反正就在宮裏頭,自己已經去過了一迴德陽宮,將來走著瞧罷,無非通過了姬深可以明麵上叫歐陽氏沒臉,自己私下裏動手呢那就是叫歐陽氏暗中吃虧罷了。


    “方賢人這卻是誤會我了,我雖然份例視同賢人,可到底隻是一個青衣,再說內司這些事兒,還是太後親自交與了賢人的,我進宮來,隻為了伺候陛下,旁的事情卻是不敢也不想插手的,而阿善不過是我從前的乳母,因惦記著她做糕點的手藝,與陛下閑話的時候說了起來罷。”牧碧微思定,便作出了淒然之色歎道,“我原本也曉得自己進宮不比旁人,旁的人好歹也有陪嫁,我卻是沒有那樣的資格的,隻是這恩典乃是陛下所賜,那會陛下又在興頭上,我又怎麽敢勸說呢?”


    顧長福露出了了然之色,點頭道:“方賢人乃是太後一手教導出來的,為人最是爽直,許是聽傳話的人說差了,這才誤會了青衣,照我說呢,青衣也不是那樣的人,隻是宮闈不同外麵,就是外麵大家子買進內院的人也要挑了再挑的,方賢人這麽做也是為了謹慎起見,青衣也不要多想,我也隻是偶然聽見告訴青衣一聲,免得青衣不知內中緣由有所誤會。”


    這番話固然隻是做態,但意在撇清自己,顧長福是一定要說的,牧碧微這會也冷靜了一些,點一點頭道:“我曉得顧公公一片苦心,來日必報!”


    “青衣是個有福的,我可是等著沾青衣的福氣。”顧長福笑了一笑。


    兩人才說了一個段落,外頭疊翠忽然跨了進來,見兩人都露出詢問之色,垂手道:“好像是廣陵王過來了。”


    廣陵王姬熙乃是高太後與先帝睿宗的次子,他比姬深年長六歲,因此睿宗去世前就已經成婚,王妃是左昭儀曲氏的嫡親三姊,已有嫡女並嫡子,據說大曲氏性情溫柔和善,與廣陵王琴瑟和諧,因姬深登基之後耽於享樂,使得朝野不滿不說,廣陵王也有些看不過眼,對弟弟多有勸諫,姬深因此對他有些厭煩,廣陵王察覺後,進宮的次數便也少了,就是進了宮也多半是往高太後那邊去,到宣室殿卻是無事不來。


    如今聽說他來了,就是顧長福也有些驚訝:“我們出去看看。”


    宣室殿這邊伺候的,品級最高是阮文儀,為正二品大監,按理說下麵既然是馮監,如今阮文儀正在安福宮伴駕,那麽廣陵王來了該馮監出麵才是,隻是這馮監一直掌著內司,並非姬深的近身侍者,所以宣室殿這邊除了阮文儀外,伺候的人裏品級最高的也不過是奚仆、青衣這一階——這也是為了宮人們仗欺人,行為跋扈,因此除了君上的貼身內侍可以給予大監之位,便於君上垂問與掌控外,旁的近侍反而品級都不高。


    原本的蕭青衣與宋青衣都已經被趕走,這會宣室殿裏伺候的唯一的女官就是牧碧微,與顧長福同級,廣陵王來了,顧長福一個人去迎倒也無妨,但他既然叫上了自己,牧碧微卻也不好推辭,隻是她性情多疑,這會不免心下暗暗懷疑顧長福可是曉得廣陵王來了有什麽難事,這才一定要自己同去?


    兩人出了偏殿,果然見殿廊那邊一行人走了過來,為首的乃是一個引路的小內侍,後麵一人紫袍緩帶,容貌俊雅溫潤,整個人氣度猶如暖玉,望而生溫,牧碧微猜測應該就是廣陵王姬熙了,倒是人如其名,望之猶如熙風拂麵。


    她又想到進宮那日替自己解圍的高陽王姬照,亦是溫和心善的人,說起來高祖皇帝當時將姬深帶在了自己身邊撫養,未免沒有覺得他在睿宗與高太後身邊不及自己親自教導來的好的緣故,可如今看來,睿宗嫡長子安平王不知如何,但這廣陵王與高陽王看著都是很有皇家氣度、又無跋扈之氣的。


    顧長福是見過廣陵王許多次的,趕緊迎了上去行禮:“大王可是來尋陛下的?”


    姬熙點一點頭,他聲音亦很溫和,道:“陛下可是還未起?”


    顧長福不動聲色的瞥了眼那小內侍,方含笑道:“迴大王的話,陛下昨兒歇在了安福殿孫貴嬪處,因是臨時起意,方才阮大監才使了人過來取了陛下的衣袍,想是過會才能夠過來,還請大王移步殿內奉茶,奴婢這便使人去告訴陛下。”


    “本王的事情並不急,略等一等也是使得的。”姬熙搖了搖頭道,“既然聖駕過會便到,又何必特特催促?”


    顧長福忙又請了他進殿,牧碧微不諳廣陵王喜好,自然在顧長福身後亦步亦趨,她入宮日子短,身份又特別,因此如今還沒有青衣的服飾,姬熙見了,心下奇怪,但因牧碧微乃是女子,他到底不好多問,瞥了她一眼,便隨著顧長福之引進了殿去。


    第六十八章 裘衣(上)


    入殿之後奉了茶,姬熙端起,舉目一望,不覺奇道:“蕭青衣、宋青衣不在?”


    顧長福含笑道:“前兩日太後想念兩位青衣,便又召了她們迴甘泉宮伺候,如今宣室這邊近身侍奉陛下的是牧青衣。”說著看了眼牧碧微。


    姬熙方才已經注意到牧碧微風儀態楚楚,容貌甚美,他素知姬深的為人,原本隻當是姬深一時興起調到身邊的一個宮女,這會聽見是女官,況且蕭青衣與宋青衣竟然都迴了甘泉宮,他也是宮闈裏麵長大的,頓時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這會看向牧碧微的臉色便淡淡的,隻是點了下頭,就不再多話。


    牧碧微大大方方的上前行了禮,姬熙究竟謙和慣了,雖然心中不喜她以色事君,且行挑撥之事,趕走了高太後派來伺候姬深的兩位青衣,但想著這牧氏究竟是姬深殿裏的人,況且自己堂堂皇兄,去為難一個女子到底不是什麽有顏麵的事,便揮手叫了她起來。


    顧長福為人精明,立刻察覺到了姬熙對牧碧微的不喜,趁著姬深一時還未迴來,便對牧碧微使了個眼色:“陛下許是快到宮門前了,莫如牧青衣去迎一迎?”


    牧碧微會意,對姬熙告了退,姬熙自不會留她,牧碧微出了殿,才走了沒幾步,卻見迴廊上又行來數人,聶元生遠遠便笑著招唿了一聲牧青衣,牧碧微本就是為了避姬熙才出來的,見狀也不急著去迎姬深,站住了腳,等聶元生走近彼此見了禮,又見他身前行了數人,看服飾都是外臣,官職都在聶元生之上,牧碧微也一一道了萬福,隻是那幾人聽聶元生喚她作牧青衣,神色之間便有些不豫,牧碧微心下暗惱,猜測想是因為牧家獻女敗了家聲的緣故,如今在宮裏還敢這樣給自己臉色瞧,怕是牧齊與牧碧川在外朝也是尷尬的緊。


    那幾人對牧碧微頗有不屑之意,紛紛繞過了她進了殿,惟獨聶元生站住了腳,低笑著道:“一幹迂臣,青衣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


    “妾身不過一介婦人,前朝臣工瞧不起妾身是應該的。”牧碧微掩嘴而笑,打探道,“廣陵王先到,侍郎與幾位大人後至,可是為了同一件事?”


    “料來是同一件。”聶元生也不瞞她,看了眼附近的小內侍,那小內侍倒乖覺,趕緊向遠處挪了挪,牧碧微見宣室殿的宮人這樣聽他的話,目光閃了一閃,笑道:“侍郎可方便與妾身透露一二麽?”


    聶元生含笑道:“下官不敢瞞青衣,正要青衣襄助。”


    說著也不待牧碧微詢問,便解釋道,“那幾位大人乃是禮部之人,廣陵王先到,卻是有人請來的,是為了安平王之女的縣主晉封之儀。”


    梁承魏製,帝女為公主,帝姊妹為長公主,帝姑為大長公主,而太子女為郡主,諸王之女為縣主。這一點牧碧微卻是曉得的,這會便奇怪道:“安平王乃是陛下嫡兄,其女為縣主,自有禮製而行,禮部怎麽還要拖上了廣陵王特特來走這一趟?”


    “安平王沒有嫡女,如今要晉封的乃是庶出之女,若是側妃所生倒也罷了,這一位……”聶元生笑了一笑,才道,“是王府裏頭一個媵妾所生,當然,到底是安平王的血脈,也不是不能抬舉,隻是安平王待那媵妾太過逾越,引了王妃不滿,早先在太後跟前求了太後阻止此事,太後也覺得一個寒門媵妾所出亦冊為縣主,與廣陵王、宣寧長公主之嫡女同列委實不妥,但安平王寵愛女兒,這會便把主意打到了陛下這裏。”


    牧碧微聽出了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聶侍郎的意思,可是覺得嫡庶有別?”


    “不僅僅是嫡庶有別。”聶元生含笑道,“這對青衣來說難道不是一個好機會麽?該是什麽身份,便是什麽身份,太後娘娘出身名門,最喜歡懂事守禮之人,早先青衣與歐陽昭訓起了爭執,聞說昭訓昨日出了平樂宮就去了甘泉宮裏,恐怕太後這會正誤會著青衣,如今正是個與太後表決心的時候,青衣以為如何?”


    “侍郎這話說的妾身可不敢當,妾身微末之人,別說到太後跟前了,便是連甘泉宮門前拜上一拜,也得瞧太後高興不高興許妾身站那兒呢!”牧碧微心中大罵他狡詐,麵上卻笑吟吟的拒絕道,“侍郎請想一想,無論安平王還是廣陵王皆是身份尊貴之人,與妾身相比,那都是天壤之別了,再說皇家的事兒自有聖上裁決,哪兒又管得著妾身多嘴的地方呢?”


    她心裏想這聶元生倒是做的無本買賣!自己與安平王、廣陵王皆是無怨無仇的,如今分明是他自己不知道為什麽要阻了安平王為女請封之路,結果這話說了出來竟是為自己著想,要叫自己出頭去壞事了,先前看聶元生自抬身價的手段厲害,如今卻把自己當成了傻子來耍了嗎?


    隻聽聶元生低笑著道:“青衣這話說的,青衣如今的品級比之下官尚且高上一品,而且難道青衣莫非一直是青衣麽?”


    牧碧微聞言,卻不心動,亦笑著道:“這些都是虛的,妾身如今不過是伺候陛下的一介奴婢罷了,什麽青衣,都是陛下抬愛,妾身哪裏擔當得起?”她心道上迴被你平白的訛詐了一次,這一迴你若要我幫忙,還是得罪姬深兩個兄長,若是沒有實在的好處,我才懶得理你。


    聶元生聽了,露出失望之色,歎了口氣道:“罷了,青衣既然不肯,想來也是有難言之處,下官豈敢叫青衣為難?”牧碧微正待說話,冷不防又聽聶元生話鋒一轉,道,“這兩迴見到青衣雖然多數是在殿裏,然而都未見青衣穿過裘,可是進宮倉促不曾攜帶?青衣伺候陛下,卻也要保重自己!”


    他偏偏在這會提到裘衣,牧碧微自然想到了這是在提醒自己昨日的解裘之情,隻不過牧碧微雖然為此感激他,卻還沒感激到願意為了這點兒援手甘心被他當槍使的地步,抿了抿嘴,淺笑道:“侍郎提醒的是——隻是想著如今已經出了正月裏,雖然還下著雪,然而過上些時日就要開凍了,如今再添裘衣到底雞肋,不若等到入了秋之後。”


    第六十九章 裘衣(下)


    饒是聶元生城府深沉,這會也有點啼笑皆非,搖著頭道:“青衣真正想的開,雖然出了正月,隻是今年格外的寒冷,至今大雪未停,許是青衣待在了宮中不知,這幾日左右丞相忙得極了,正是為了春耕已到而大雪不止,惟恐春苗種下凍壞的緣故……”


    牧碧微見他說到前朝之事,又是在宣室殿,固然四周之人都避遠了,仍舊肅然止住,道:“自古後宮不幹政,除非主少國疑,太後臨朝——侍郎說的這些,妾身可是不敢聽的。”


    “青衣想到哪裏去了?”聶元生笑吟吟的道,“是這麽迴事——令尊令兄不是新調了清都郡之任?這會頭疼的人可也有令尊與令兄,下官不過是順口帶些他們尚且安康的消息與青衣罷了,與政事有什麽關係?”


    牧碧微雖然心頭鬱悶,然而到底關心,隻得道:“是妾身誤會侍郎了,還望侍郎原宥——未知妾身的父兄乍轉文職,這……”


    “清都郡乃是京畿之地,距離鄴都甚近,又是陛下欽點,令尊與令兄又有什麽不好呢?”主動的優勢再度迴到了聶元生的手裏,他微笑著道,“不過想來青衣也明白,因著青衣進宮的緣故,朝野對於牧氏頗有些不大好聽的議論,照下官說呢,些許閑話並不是什麽大事,聽聽就算了,隻是牧將軍,哦,是牧尹為人方正,而牧司馬卻又是血氣方剛,當然了,鄴都一些人也著實不積口德,牧尹心疼青衣,難免傷心。”


    聶元生說的輕描淡寫,牧碧微卻不敢怠慢,如此聽來,牧齊與牧碧川在宮外所要承受的壓力竟比預料之中的更大?這也是不奇怪的事情,如今為官作宦,聲名最是要緊,許多人為了出仕,出師之後不是四處遊曆,就是尋覓名山大川隱居,然後折騰出了所謂高人的聲譽,便坐等著朝政的征召……同樣的,若在朝中壞了名聲,那麽仕途多半是亟亟可危了,雖然今上姬深對這些並不怎麽樣看重,可姬深不理政事,左右丞相代為臨朝,可是嚴格的按照了這一套來的。


    不過聶元生此人的話,向來虛虛實實,難以完全信任,牧碧微聽了將信將疑,卻也不得不多出了一番心事,她不願意如此輕易的叫聶元生占了上風,便淡笑著道:“這都是妾身不孝,連累著老父長兄跟著操心,多謝聶侍郎轉告了這一番話了。”


    “下官也隻是順便為之。”聶元生微笑著道,他忽然將目光移向了牧碧微側後的殿階下,含笑道,“聖駕迴殿了。”


    牧碧微忙轉過了身,果然見帝輦已經到了殿階之下,阮文儀身披裘衣,正掀開了簾子扶姬深。兩人忙匆匆下階去迎,到了姬深跟前,牧碧微足下一滑,本能的低叫了一聲,向旁摔去,姬深忙踏前一步,一把將她攬住,口中笑著抱怨道:“微娘怎的這般不小心?若非朕在此處,可不是要摔壞了?”


    她還沒有迴答,聶元生已經笑著道:“許是因為牧青衣早早就在這兒等著陛下的緣故,如今乍見陛下,難免驚喜過度,以至於連足下都沒看清楚了。”


    姬深對這樣的迴答顯然很滿意,握住了牧碧微的手,果然覺得入手冰冷,忙親自解了自己身上的裘衣替她披上,憐惜道:“當真是一早就在這裏等著的?朕素來起得晚,以後不必如此辛苦了。”又皺眉,“怎的不見你穿裘衣,內司那邊都在做什麽?”後頭一句卻是叱阮文儀了。


    阮文儀忙道:“內司已經在趕製牧青衣的衣物……”


    “朕說微娘份例視同賢人你這老貨聽不懂麽?”姬深皺眉,阮文儀忙跪下來請罪,牧碧微靠在姬深懷裏柔聲道:“陛下何必怪阮大監?阮大監整日裏侍奉陛下左右,許是底下人傳話不周到也是有的,再者奴婢隻要能夠一直伺候陛下就心滿意足了,哪裏還會計較什麽份例不份例?就是按著尋常宮人的份子,叫奴婢每日見一見陛下也是欣喜的。”


    這話姬深聽得入耳,笑著踹了阮文儀一腳道:“既然微娘替你說話,這一迴便饒了你,速速令內司趕了裘衣出來……”說到這裏他又想起了什麽,問道,“去年秋狩之時朕親手獵到的狐皮可還有剩?若是有的話取了連夜替微娘製了衣。”


    阮文儀謝了恩方迴道:“去年陛下統共獵了十五張狐皮,如今庫裏還存了四張不曾動用,計為一白二赤一青,未知陛下打算賜青衣哪張?”


    姬深捏了捏牧碧微的麵頰,見她露出嬌弱之態,心下一動,道:“就白狐罷,正合了微娘你風姿楚楚。”


    “奴婢聽陛下的。”牧碧微抿嘴一笑,露出柔順之態,這麽一來卻是將姬深所問是否一直在這兒等著他歸來的問題混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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