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碧微淡然一笑道:“妾身今兒才是頭一迴見昭訓娘娘,對昭訓娘娘的性情並不很了解,但想著昭訓娘娘是歐陽家的女兒,歐陽氏乃鄴都望族,在前魏的時候就是出了門的書香盈室,因此妾身想著昭訓娘娘既然是這樣的人家出來的,定然也是個重規矩的人。”


    聶元生點了點頭道:“下官雖然不敢過多打探後宮之事,但也聽陛下身邊的人提過,道是昭訓娘娘極重規矩。”


    所謂極重規矩,在某些情況下,也可以說是頗為自許。


    這樣一個人若是在自己宮裏不見了東西,會怎麽辦?


    尤其香凝墨雖然是貢物,但對於歐陽氏來說或者還要不打緊一點,這一方翠竹隱月澄泥硯台,按著聶元生的說法還是歐陽家的東西,歐陽氏特特拿了出來放在寢殿臨窗的案上看著,可見對其的喜歡與重視。


    如此莫名其妙的少了東西,歐陽氏這樣自恃名門閨秀、又貴為太後甥女的人,又豈肯就這麽吃一個啞巴虧?按著正常的程序,她頭一個要問的就是留守的小宮女,自己手腳那樣快,又有聶元生的配合,歐陽氏論吟詩作畫或許強過了自己,可要說到了查案,怕就差得遠了,雖然開窗之時飛濺了幾朵雪花進去,但是一來寢殿裏頭有地龍,窗關上了之後,區區雪花很快就會幹涸,二來,就算那窗戶隻是虛掩了上去被發現了這個漏洞,含光殿附近的雪都被掃得幹淨清楚,以牧碧微與聶元生的謹慎,自然都是不留痕跡,歐陽氏想把事情拖到牧碧微頭上都難——如今兩人都離開了含光殿,誰又肯承認?


    歐陽氏查不出來,心中可想而知惱火!


    聶元生仿佛明白了一些,但還是追問道:“牧青衣費了這許多功夫,難道就是為了叫昭訓娘娘發作一番,好沒心思與青衣計較嗎?”


    “所謂繩鋸木斷、水滴石穿。”牧碧微掠了掠鬢邊碎發,迴頭衝他嫣然一笑,道,“聶侍郎既然曉得歐陽昭訓是個重規矩的,就該曉得如今含光殿既然無端端的缺了東西,其中還有昭訓娘娘所喜而放在了案頭的一方硯台,那麽必然曉得昭訓娘娘這樣講究規矩的人定然不肯輕易的了結了此事的,到那時候,含光殿裏的宮人少不得要吃些苦頭了!”


    “然後呢?”聶元生繼續問道。


    牧碧微把手一攤,道:“然後麽,下一迴妾身也不曉得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若是有,少不得要叫他們繼續吃幾迴苦頭,時間長了,次數多了,宮人們雖然比之昭訓娘娘來卑微之極,可對昭訓娘娘不滿的人若是太多,縱然妾身那時候還是人微言輕不能說什麽做什麽,想來孫貴嬪她們也不介意幫一把手的,當然,也有可能孫貴嬪懶得管,但這也沒關係,伺候昭訓娘娘的人不高興,想來伺候上頭總也免不了疏忽,反正,昭訓娘娘叫妾身今兒過得不開心極了,妾身也叫昭訓娘娘煩一煩心,如此方曉得妾身的心情!”


    說到了這裏牧碧微話鋒卻是一轉,笑吟吟的道,“當然了,這也是為著昭訓娘娘好,畢竟今兒個她惹了薑順華,順華娘娘這會可是有了身子呢,這會雖然昭訓娘娘人不在含光殿,可總也要迴來的,因著順華娘娘的事情,妾身想昭訓娘娘如今定然是心裏不快活極了!可是呢,礙著陛下的意思,怕也不能名正言順的發作什麽,如今妾身拿走了硯和墨,昭訓娘娘可不是正好借這個機會痛快的發作幾個人,也好抒發一下心中塊壘?”


    聶元生拊掌笑道:“到底是來跟昭訓娘娘請罪的人,這般為昭訓娘娘著想,昭訓娘娘若是知道了,豈不是要對你感激萬分?”


    “妾身因這迴不曾撞見昭訓娘娘,心裏慚愧得緊,所以也隻能如此以為昭訓娘娘解憂了。”牧碧微麵不改色道,“這也不過是區區小事,若是這一迴昭訓娘娘忙著,不與妾身計較呢,將來妾身迴報昭訓娘娘的地方還多著呢!”


    聶元生目光閃動,似在思索著什麽,最終卻隻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含笑道:“如今含光殿也去過了,東西也取了,替昭訓娘娘發作人的理由也留了,未知青衣打算接下來去什麽地方?”


    不等牧碧微迴答,聶元生慢條斯理道,“若是青衣沒有旁的打算,或者還打算繼續迴平樂宮去……下官倒有一個建議,未知青衣願意不願意聽?”


    第六十四章 忍,不忍?


    何氏驚得差點一把掀了麵前沉重的長案,差不多是尖叫著問:“你說什麽?!”


    桃枝硬著頭皮道:“聽說薑順華在祈年殿上跟陛下哭訴之時忽然暈了過去,孫貴嬪召了太醫診治說順華娘娘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如今六宮都在給承光殿道賀,奴婢想著咱們殿裏是不是也該備一份?”


    何氏聞言閉了閉眼,身子就是一晃,嚇得桃枝顧不得多想,膝行了幾步撲到她跟前扶住了何氏的手臂一迭聲的叫道:“娘娘?娘娘!”旁邊桃葉與桃萼也是唬得趕緊靠了過來,如此服侍著何氏喝了兩口茶,何氏才勉強穩住了心神,桃枝三人還未來得及慶幸,她已經一把拉住了桃枝的袖子追問:“那麽如今陛下可是正在承光殿?”


    桃枝聞言搖了一搖頭:“聽說太醫診出薑順華的身孕後,孫貴嬪便借口祈年殿正在舉辦小宴,氣息難免汙濁,還是盡快送了薑順華迴承光殿裏安胎為重,陛下高興得極了,孫貴嬪又說,薑順華之胎乃是陛下頭一個子嗣,很該加些榮耀,陛下就叫了聶侍郎親自去宣室殿裏開私庫賞賜薑順華,又吩咐了以帝輦送薑順華迴承光殿……原本陛下倒也打算陪著薑順華到承光殿的,卻被唐隆徽以陛下在宴上已喝了許多的酒,怕酒氣衝了薑順華腹中子嗣,陛下因此作罷!”


    “唐氏這個不上台麵的東西,也隻能拾一拾孫氏的牙慧罷了!”何氏聽罷,先罵了一唐隆徽——她才進宮的時候,因盛寵很是威脅到了唐氏的地位,那會何氏不過區區良人,唐氏卻已經封了隆徽,沒少在唐氏手裏吃苦,因此如今這滿宮裏頭除了殺弟之恨的牧碧微外,要說最叫何氏痛恨之人,不是爭寵的最大對頭孫貴嬪,卻是這唐隆徽,因此但凡與唐氏沾邊何氏總是沒有好話,這一點綺蘭殿上上下下也是心裏頭有數了,桃枝自然不會勸說什麽,安慰道:“可不是麽?隻是娘娘,薑順華如今的身子乃是陛下頭一個子嗣呢,按理說不論是男是女到底是陛下的長子或者長女,究竟有些不一樣的,縱然將來有了其他皇嗣她這一個不算什麽了,但至少如今該是個打眼的,可是孫貴嬪與唐氏一搭一唱的,薑順華先頭還在祈年殿上暈過了一迴,陛下竟然當真被勸的連承光殿的門都不登了——可見啊陛下……”


    說到了這裏桃枝猛然醒悟過來接下來的話可不怎麽好聽,便含糊的頓了一下才繼續道,“總而言之薑順華就算有了身子可也未必能夠越得過娘娘去!”


    “那又如何?自牧氏入宮這幾日來你們可見過陛下往綺蘭殿而來麽!”何氏冷笑了一聲,以手撫胸,半晌到底寧靜了心神,道,“桃枝你先去開了本宮的私庫,挑合宜的東西送去了承光殿,就說本宮方才招待歐陽昭訓時候吹了風有些咳嗽,怕過了病氣與順華娘娘,因而這才不敢親自過去道賀——想來薑順華才在祈年殿上哭鬧了一迴,又有了身子,此刻怕是乏得緊,也未必肯親自出來應酬,多半是穆青衣或者笑人、宜人幾個。”


    桃枝點了點頭去了,旁邊桃葉見狀插話道:“娘娘,那麽先前守在梅林旁邊的人……”


    她這麽一提醒,何氏頓時醒悟,趕緊吩咐:“都叫迴來!薑順華才莫名其妙的在梅林裏對著歐陽昭訓發過了火,雖然還不曉得原因,那邊到底是個是非地,如今她有了身子,不拘陛下到底會不會因此重視她,便是看著太後那兒態度定下來前,總也不要去招惹了她!”


    桃葉連忙道:“既然如此,那奴婢這就去!”


    “這牧氏當真是好運氣!”何氏這麽一想,臉色又難看了下來!


    桃萼趕緊勸道:“憑她運氣怎麽好呢,今兒在梅林裏吹了那半晌的風也夠她受的!再說這牧氏既然已經進了宮,又隻是個小小的青衣,見了娘娘說話都要持著奴婢的本份的人罷了,這兩迴她躲了過去,莫非還能夠躲一輩子不成?”


    何氏聽了,歎了口氣:“咱們陛下你還不清楚嗎?”


    桃萼掩嘴道:“奴婢說句話兒娘娘不要見怪——那一位可沒有娘娘這樣的福份吧?娘娘想著,那一位晉位的檻兒可是太後娘娘親自在盯著,莫作司親自送藥,連陛下都奈何不得,就算陛下暫時寵著她,至多給些賞賜罷了,這身份一日不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牧氏又有什麽前途可言?”


    “話是這樣說,可世事無絕對。”何氏臉色卻依舊不太好看,搖著頭道,“尤其如今牧齊、牧碧川過了朝議,當初聶元生那番話端的是厲害——他先同意了左右丞相叫牧氏不為妃嬪,繼而又同意了不因牧氏入宮而赦免牧氏父子,將此事放到了朝議上去,如此牧氏入宮便不再是為父兄贖罪!那麽左右丞相反對她為妃嬪的理由當然也不成立了!”


    桃萼聞言吃了一驚:“怎能如此!聶元生竟會這樣幫著牧氏!”


    “聶元生不是幫她,此人一向站在陛下那一邊!”何氏冷笑著道,“他當初這麽做,無非是為了留退路,你看,若是牧氏能夠一直得寵,陛下寵她寵到了非給位份不可、然而太後那邊卻又不肯停了避子湯,或者避子湯停了也難有孕時,聶元生便可以此為她開脫,這樣既哄了陛下高興,又叫牧氏欠了他的人情!牧氏欠他人情,可不就等於牧家欠了他的人情?”


    說到這裏何氏切齒道,“你道他做什麽勸說陛下答應了朝議牧齊父子之罪?那是因為他早就篤定了左右丞相絕不會堅持重處牧齊父子!雪藍關苦寒,除了牧家人,旁的武將都是千般不願萬般不喜才肯過去鎮守!再者……”何氏冷笑了一聲,方繼續道,“殺了他們父子乃是本宮跟陛下求來的承諾,早先陛下欲立祈年殿的那一位為皇後時,前朝與太後都大為震驚,此事雖然因反對激烈叫陛下不得不作罷,但從那時候起,前朝對於這六宮也是警惕得很了!誰叫本宮沒個似左昭儀、歐陽昭訓,哪怕是牧氏那樣的娘家呢?本宮的出身,隻要得了君上之寵,在他們眼裏那就是狐媚惑主、紅顏禍水了!而若今兒這麽做的是左昭儀,你瞧前朝會怎麽說?恐怕會說左昭儀深明大義呢!當然左昭儀根本不必自己說,她隻管做足了那不幹涉朝政的賢德婦人,曲家上上下下有得是人能夠在朝堂上替她表達意思!”


    何氏歎息:“說到底,本宮娘家官職實在太過卑微了些,連上朝的資格都無,不由得本宮不自己來討個公道!可陛下又不愛政事,如今左右丞相把持朝局,就是本宮還未曾失寵,高些的位置也隻能謀取到外放罷了……”她聲音哽咽起來,“說是一個何家,可真正能夠做本宮母女三人將來依靠的也隻得海郎一個人罷了!原本想著他出去遊曆歸來,恰好尋個合適的機會與陛下提起,海郎年幼,一州之尹牧或許擔當不起,但做個司馬、長史之類先曆練著幾年磨著資曆,等到他加了冠,若本宮還不曾失寵,差不多也能扶持他做到刺史之位,屆時設法為他娶個世家之女,總也有登殿議政的一天,那會便是本宮已經年老色衰為陛下所厭棄,可若海郎爭氣,在這後宮裏頭總也能過下去,而外麵三娘的前程也壞不了……如今……如今竟全要便宜了那起子娼.婦生的東西!這叫本宮怎麽甘心!怎麽甘心!!”


    桃萼見她說著說著就大哭起來,也是慌得不行,跪在了地上陪著哭道:“奴婢曉得娘娘傷心難過,郎君去後娘娘除了在陛下跟前,私下裏就沒有開顏過的時候,隻是如今那牧氏正在得意,娘娘不忌憚她也想一想孫貴嬪,早先娘娘才進宮的時候唐隆徽因娘娘得陛下喜歡,處處與娘娘過不去,那會連奴婢們都看不下去,要為娘娘與陛下告狀,可娘娘卻把奴婢們攔阻了下來,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唐隆徽固然位份還高於娘娘,可這些時候以來在娘娘手裏吃的苦頭還少麽?唐隆徽如今見著了娘娘簡直恨不得繞路走呢!娘娘當時忍得,如今求娘娘也先冷靜冷靜,牧氏進宮滿打滿算還不到五天哪!她總有落到娘娘手裏的時候!”


    “到時候奴婢定然親手收拾她替娘娘出這口氣!”桃萼抱著何氏,一字字發誓般道。


    ………………………………………………………………………………………………………………………………………………


    疊翠抱了披風茫然的站在了梅樹之下,今日的雪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牧碧微離開前隨手丟下的花枝並披風被吹開了一段距離,但到底還露著一角,疊翠這會身上雖然也穿了自己的另一件披風,可看著自己好心好意解下來的披風、而自己凍得紮手紮腳,一路躲躲閃閃迴了冀闕宮的景象仿佛又浮現在了眼前,方才折迴平樂宮後因梅林四周有人看守,她就算在風荷院裏加了衣裳,等了這許久才等到那些人離開莫非容易麽?


    此情此景由不得疊翠覺得心底一陣陣的羞惱湧上心頭,一麵想著這牧青衣如此狠心,將自己一片好意糟蹋至此,自己還要巴巴的與她送了披風過來做什麽?!


    另一方麵卻又想到了自己在這宮裏已經蹉跎了數年,因著葛諾的緣故,又因為無錢打點內司的緣故,想要伺候到旁的貴人又談何容易?牧碧微再不好,到底如今正得著寵,便是她將來倒了,趁著這會哄了她高興多得些賞賜傍身也好——若是牧碧微能夠晉為正式的妃嬪呢,即使阿善進了宮來,自己是最早伺候她的人,地位也低不到哪裏去……若是錯過了這個機會,難道就這麽做個尋常宮女到了時候出宮去做人續弦或者偏房嗎?!


    一時間,疊翠心頭一片的茫然,她怔怔站在了地上的梅枝前,覺得從來沒有這樣彷徨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談不上尊敬,但頗為客氣:“牧青衣?”


    疊翠茫然的轉過身去。


    卻見自己從前見過兩迴的承光殿大宮女笑人手裏亦捧了幾枝梅花,正從不遠處匆匆而來。


    第六十五章 姐弟


    疊翠心事重重的迴到風荷院,卻見門口居然換了葛諾在守著,不覺一怔,衝口便道:“怎的你守在這裏?”


    葛諾忙把院門關了,將疊翠拉到了一邊低聲道:“姐姐你這是怎的了?說是去與青衣送衣服,青衣迴來了你也沒迴來——可把我急壞了!”


    “牧青衣已經迴來了?”疊翠詫異道,“是什麽時候迴來的?”心道也難怪笑人會把自己誤認為是牧碧微了,原來她壓根就不在梅花林裏麵,牧碧微如今雖然得寵可身份卑微,穿戴上麵比之尋常宮人也好不到哪裏去,再者就疊翠來看這位青衣也不是個愛滿身珠翠的主兒。


    那笑人乃是承光殿裏的大宮女,穆青衣之下第一人,對於疊翠這等尋常宮人來說,在這宮裏頭行走頭一個要記清楚的就是貴人的近侍,畢竟貴人們衣飾釵環皆有品級,而近侍卻未必是有品級的,在這種情況下,便隻能靠記人了。早先葛諾得罪了歐陽氏的侍者,就是因為那侍者衣裳不顯,被葛諾當成了尋常宮人。


    隻是對於笑人來說疊翠卻是個不起眼的,這六宮裏的宮人足有數千,疊翠也是冀闕宮裏的人,可又不是姬深身邊之人,笑人自然犯不著特特記住了她,兼之當時疊翠懼冷,將風帽掩了大半的容貌,那笑人惦記著薑氏有了身孕一心想著將事情解決了好迴去伺候,居然見她獨自在林中就誤會了,疊翠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沒有直言——沒想到居然會聽見這樣的大事!可牧碧微這樣的沒良心,那笑人乃是薑順華貼身大宮女之一,在這宮裏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侍者了,薑氏打發了她親自過來告訴,又是這樣要緊的事兒,恐怕不乏提點之意,疊翠這會雖然還不知道薑氏有孕,但順華的位份放在了那裏,這件事情若告訴了牧碧微,恐怕與她很有好處,但自己呢?疊翠心道牧碧微分明是很看不起自己的,早先說過的所謂調教也不過是句虛話罷了,這樣冷的天,自己好心脫了披風與她,她倒是好,竟直接扔在了地上!


    這樣不體恤人的主子,自己做什麽還要替她著想?


    這樣想著心裏便是一陣陣的冷意透上來,疊翠用力抱緊了懷裏的披風,咬緊了唇。


    從平樂宮迴到風荷院好容易才把心頭翻滾的情緒按捺下去,這才肯踏進院門,這會聽說牧碧微已經迴了來心裏頭才按捺下去的情緒不免又翻騰了起來,正自彷徨,便聽葛諾道:“也不差多少光景,大約半支香前迴來的,瞧青衣沒了披風手爐,但氣色還好,我見姐姐你沒迴來心裏擔憂,又見青衣的衣裙都被雪濡.濕了好幾處,便熬了一鍋薑湯叫挽衣在裏頭伺候著她泡一泡驅寒,自己暫替了呂良在這兒等著。”


    聽他這麽說了疊翠忽然覺得有點不妙,略帶緊張的問:“青衣可是說了什麽?”


    “倒沒有。”葛諾歎了口氣,“隻是她臉色怪不好看的,我硬著頭皮問了句姐姐你在什麽地方,她漫不經心的迴了句大約還在平樂宮——姐姐早先就與青衣分開了嗎?”


    疊翠皺眉道:“我曉得你擔心我,隻是這一位雖然隻是區區青衣,卻是個不好惹的,下一迴若她臉色難看,你還是莫要再問我了,若是惹她惱了還不知道又要使出什麽手段來……”說到這裏不免又想起了昨兒在宣室殿上,姬深親口答應不幾日就接了牧碧微那個乳母阿善進宮來,牧碧微在姬深跟前隻說舍不得這乳母,又說她做得一手梅糕點心,聽著倒仿佛是個和善勤快的,聽名字也是個善字——可瞧一瞧這位乳母帶出來的牧碧微,就曉得這阿善的性情同她的名字大約是沒什麽關係了的!


    如今風荷院裏頭一共四個人,挽衣年幼,呂良木訥,葛諾與自己姐弟相稱是一條心的,雖然牧碧微不是那等任人擺布的主兒,可除了第一迴動了手外,其他時候也不過說話不好聽——到底她是被伺候的那一個,不至於參與到了底下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去。


    疊翠自覺雖然牧碧微難得給人個好臉色,可她跟前第一人無論如何都是自己的。在這種情況下,這突如其來的阿善叫她打從心眼裏的不高興,卻還不敢表露什麽。


    葛諾聽著她的話音笑道:“姐姐放心,我也是先伺候著青衣臉色緩和了才敢開口的,不然姐姐的下落沒問到,先把自己賠了進去,豈不是姐姐又要為我操心?”


    “雖然如此,可也要謹慎些,咱們伺候的這一位脾氣可談不上好。”疊翠還是不放心,又叮囑了他,這才問道,“如今人還在浴房裏嗎?”


    葛諾朝九曲橋的另一端努嘴了努嘴,道:“我一直在這兒等著你,還不曉得。”又道,“既然姐姐迴來了,那這門還是留給了呂良來看罷,左右青衣不管這些,我可也不耐煩在這兒挨著凍。”


    他這話又勾起了疊翠今兒的怒火來,冷笑著點頭道:“正是這個理兒呢!換做了有些貴人們便是為了作個樣子,總也要安撫呂良一二,咱們伺候的這一位可是壓根沒把底下人的死活放在心上的,隻怕在她的心裏頭那些蠢奔些的人兒就是死了才最好,免得礙著了她的眼,既然如此,那呂良笨的隻會守著門,你又何必替了他來受這個苦?”


    她這突如其來的發作叫葛諾呆了一呆,倒是先會錯了意,忙解釋道:“姐姐這是哪裏的話?我在這兒等姐姐那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是姐姐迴得再晚一些我也是等的心甘情願,那一年我不仔細衝撞了昭訓娘娘身邊人,被內司的人打了後丟在角落裏自生自滅,這滿宮裏人都幸災樂禍的看著我縮在那兒等死,從前幾個交好的夥伴畏懼昭訓娘娘連碗水都不敢送,隻有姐姐你悄悄兒給我送水送食,又給了我禦寒衣物我才熬了過來,姐姐對我是有了救命之恩的,我在這兒等姐姐一會又怎麽樣了?姐姐若是覺得我等得有怨言,我便是立刻與呂良換了差事天天在這兒守著門證明與姐姐看!”


    “我哪裏是怪了你?”疊翠心神有些不屬,待葛諾這一番話說了出來才驚覺自己方才的話仿佛是在誤解了他一樣,趕忙解釋道,“唉,我是在說我自己呢!”


    葛諾這才轉嗔為喜,關心道:“可是今兒跟著青衣出去又被為難了?”


    疊翠正要與他說,卻見九曲橋那邊走過來一人,遠遠的招手叫道:“疊翠姐姐你迴來了?青衣正在問你呢!”


    “迴頭告訴你。”疊翠此刻心裏對牧碧微的惱怒還未消,但也不敢耽誤,匆匆對葛諾交代了一句,忙揚聲道,“我這就過去!”


    ………………………………………………………………………………………………………………………………………………


    這兩天都沒人理我啊


    寂寞了……


    於是今天居然卡文了


    四點就有空了


    到現在才寫了這麽點……


    第六十六章 不滿


    疊翠跟著挽衣入內行了禮,抬起頭來,便看到牧碧微自己拿了一方帕子慢條斯理的擦著長發,整個室中彌漫著香膏混合了薑汁的氣息,顯然牧碧微今兒吃的苦頭也不小,這會子是忙忙的用薑來驅寒氣生怕落了病根了。


    見疊翠來了,牧碧微也沒止住自己的動作,隻是道:“可是在平樂宮裏白跑了一迴?凍著了罷?後頭還有熱薑水,先去沐浴了再來。”


    “奴婢走來走去倒不覺得冷。”疊翠心頭委屈,見她連表示關心都說的若無其事,心頭實在委屈極了,衝口便道。


    挽衣被她的話嚇了一跳,趕緊拉了她衣角一把——牧碧微聽了,神色倒未變,似乎早便預料到她會出言反駁一樣,道:“挽衣去倒盞薑茶來。”


    等挽衣從外間捧了薑茶過來,疊翠也冷靜了些,接了茶謝過牧碧微,這一口喝下去到底好受了些,卻又不知道眼下該怎麽下台,索性把杯盞還給挽衣後繼續站著等牧碧微的吩咐。


    卻聽牧碧微道:“你們兩個都忤在了這兒做什麽?就是不去準備晚膳,好歹也過來替我拿帕子擦一擦發啊!”


    她這樣坦然,疊翠也沒辦法,將手裏抱著的衣物放到一旁,有意拿了自己先前解與牧碧微的那一件披風放在了最上麵,悻悻道:“奴婢來罷。”


    挽衣見狀,便小聲道:“奴婢去廚下幫葛諾。”


    待挽衣走了,牧碧微方看了一眼那件披風,偏頭對疊翠笑了一笑,道:“可是心裏不服?”


    “奴婢不敢。”疊翠竭力想作出平靜之色來,隻是心裏頭一口氣到底沒咽下去,那神色便就不自然,牧碧微淡然一笑:“不服那才是對了,若是今兒這樣被對待了還能夠忍下來,我倒要懷疑是哪一個千靈百巧的主兒教導了你,把個尋常跟紅頂白的宮人演得如此絲絲入扣?”


    疊翠聞言,差點沒把手裏的帕子給丟了,麵色驚訝道:“青衣這幾迴待奴婢不好,竟然是一直在懷疑奴婢是旁人派來的嗎?”


    牧碧微也沒計較她衝口說出的自己待她不好之語,慢條斯理道:“按理說呢,我進得宮來時偏趕上了前朝之事的牽扯,被左右丞相並太後兩頭掐了前程,論容貌風儀,照你的話來看,比孫貴嬪也是不及的,無非是占了一個新字,若是沒了位份,將來如何都不好談。甚至連子嗣上頭都沒什麽主意可打……所以貴人們本不該對我太過操心,可今兒在綺蘭殿上看到了歐陽昭訓,卻由不得我不多心了!”


    疊翠心念轉了一轉,道:“青衣這話是什麽意思?”


    “昭訓娘娘的為人我今兒也算領教了一二,你是在宮裏伺候也能算半個老人,不似挽衣他們才進了宮的,所以昭訓娘娘的性情想來比我知道的更多,我隻問你一句——這位歐陽娘娘是個重門第,是也不是?”牧碧微平靜的問道。


    疊翠茫然道:“自然是的。”


    “那就是了。”牧碧微冷笑了一聲,道,“昭訓娘娘重門第,連我的出身,又加上在這宮裏頭的身份,她都看不上眼,我想這六宮之中,惟一一個能夠叫昭訓娘娘尊敬或者說不敢看不起的大約也隻有……”她一指華羅殿方向,淡淡道,“鄴都望族嫡幼女,左昭儀曲氏!除了她之外,雖然還有個孫貴嬪位份在昭訓之上,但我想著昭訓娘娘可未必將孫貴嬪放在眼裏!


    “你說你與葛諾相識是因為他早先得罪了歐陽昭訓的身邊人,因此差點送了性命,是你伸了援手,故而兩人結為了姐弟——我瞧你先前到我身邊時候的心思可不像那等心善的,莫非你的好心全部用在了葛諾身上用光了不成?”牧碧微淡淡道,“可我瞧葛諾年紀也不很大,照理說你進宮比他早,但他進宮估計也就這麽兩三年的光景罷了……好罷,就算你們這兩年忽然性情大變,這樣的例子也不是沒有,但是呢,葛諾得罪了歐陽昭訓的侍者,你又是他認下來的姐姐,兩個人無權無勢無依無靠的在這宮裏頭,先前因著陛下重色,太後親自關心起了冀闕宮裏的宮女們,你這副平庸的容貌倒是占了個先,但為了帶葛諾一道進這冀闕竟去求了左昭儀——”


    話說到了這裏疊翠如何聽不明白?她臉色頓變,分辯道:“早先奴婢也是告訴過青衣的,那是因為奴婢們實在沒有旁的辦法,聽說左昭儀仁善這才去求了她,原也隻是抱著萬一的指望,後來左昭儀允了,也不敢瞞青衣,奴婢並葛諾的確是擔心左昭儀要奴婢們做些什麽的……然而左昭儀什麽都沒提!青衣若是不信大可以現在就召了葛諾過來與奴婢對質!”


    牧碧微搖著頭道:“你不覺得很奇怪麽?按理說你們到如今都還隻是個尋常宮人,早先也不曾伺候過貴人,是這宮裏最不起眼的那一類了,昭訓娘娘貴為上嬪,論位份僅僅在左昭儀與孫貴嬪之下,而且外有家族,她還是太後娘娘的甥女,陛下的表姐,這滿宮裏她是唯一與太後有親之人!你們,嗯,是葛諾,他既然惹了昭訓身邊的內侍,並且為此還挨了打,足見昭訓娘娘是為了身邊侍者出過頭了的,縱然如此卻到底留了葛諾一條命下來,這且不去說,權當昭訓娘娘一時好心罷,結果呢,迴頭你們兩個做什麽非要調到冀闕來?是在原本的地方做不下去了對不對?為什麽做不下去?恐怕說來說去還是因為得罪了昭訓的緣故吧?”


    疊翠咬著嘴唇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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