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戚的琴音又一次傳來,未兒側耳,分了兩三分的心思凝聽。

    以她在琴上的造詣,這等技藝的琴音往往必是不屑一顧的。

    但談琴之人技藝雖有所不足,能帶動人之六感的琴間深情卻不得不讓人為止駐足感歎一番。

    “未兒。”

    “姑娘。”未兒迴神。

    自那次的忍讓事件後,已經過了幾天,雖然明白海棠的苦衷,但心底總是有那麽一兩分的不舒服再作祟,讓她在麵對海棠時總有些不自然的感覺。

    “未兒,你難道還對前幾天那事有所介懷?”

    已過了幾天了,未兒有些疑惑,不知道海棠有什麽必要需要舊事重提,更何況,她對她,也隻是一個小丫鬟而已,需要這麽在意嗎?

    “未兒怎敢責怪姑娘。”未兒斂眉順目。

    海棠笑了笑,意味不明:“你這麽說,想必心中是有怨氣的。更何況”海棠瞥了眼身邊一直靜默不語的環兒:“你這樣子,不懂掩飾,就連環兒都能看出你心中所思所想。”

    未兒正想說些什麽,海棠卻已經轉了話題。

    “你覺得這琴音如何?”

    “未兒隻是個小丫頭,怎麽會懂這個?”

    “但說無妨,月夫人將你派在我身邊,可不是真的要讓你當個小丫鬟的。”

    未兒看著海棠,海棠也毫不在意未兒眼中的審視,大大方方的讓她看。

    有些奇怪呢,這次海棠不再避諱談起自己的身份問題,也不像以前那樣隻是不痛不癢的試探,是想要培養自己嗎?是流連樓的人交代她些什麽話了?還是她想最後一次大膽的試探要讓自己能物盡其用?

    現在的未兒已經習慣了遇事三思,但想來想去也覺得這是個機會,自己若不想從最底層一步一步遮遮掩掩的爬起,就要表現出自身的價值,讓海棠覺得此人可用可教。

    畢竟,她來到這裏,就是自己隻想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丫鬟,風姿穀也是不會同意的。

    “未兒覺得,此人琴藝雖略有不足,但感情已融入琴音之中,讓人聞之心生悲戚之感,卻也算的上佳音了。”

    未兒又閉目凝神傾聽。

    海棠也不再言語,她雖舞藝絕佳,但身處流連樓,在音樂也是有幾分造詣的。知道未兒開始所言隻是粗談,現下才是在細品。

    良久,那琴音仍未絕。

    未兒就和著那琴音,說道:“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以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

    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

    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海棠細細咀嚼這幾句詞,手自然的撫上臉頰:“這詞倒正是應了那琴中三味···”海棠抬起頭看向未兒:“可是由你所做?”

    “未兒哪有此等才華,隻不過曾在書上讀過,如今聽的這琴音,引動心底情緒,自然吟出而已。”

    海棠的樣子有些不信,畢竟她雖書看的不多,但因為乾國重文,所以也是知道不少詩詞的,可未兒今日吟出的這首,細品其中意味頗深,也應是有名之作,怎麽會從沒有聽說過?但,若是這未兒在這短短時間就能成詩···

    更何況,觀其行為,她在琴上的造詣也是不淺的···

    海棠低頭飲茶,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琴音漸漸停歇,不舍纏綿之音漸漸低沉。

    “有時間,去看看那談琴之人。”

    “是,姑娘。”

    海棠拜拜手:“行了,你下去吧,明天你還是換張臉的好。”

    “是,奴婢告退了。”

    ————————————

    待離得遠了,未兒才緩緩吐出一口氣,平靜下心情。

    天知道,聽到海棠最後一句話時,她嚇的那一瞬間唿吸都要停止了。

    換張臉?!

    但當時她不敢將驚愕表現出來,等到出門後一路上細細思索,將海棠那幾句話都想了又想,也終於想明白了。

    看來海棠是想要培養自己了。

    自己現在這點道行在海棠眼裏想必是無可遁形的,這幾天自己麵對她時的不適隻怕她都看在眼裏。而直到今天才說了出來,是告誡,也是警醒。

    現在想來,煙花之地,龍蛇混雜,最是煉人。

    通人情,懂世故,隻算平常。

    青樓之人,哪個不是八麵玲瓏、左右逢源的人物?

    若是將一切情感都流於表麵,輕易被人看穿,便是死路。

    而若要勝人,便要學會偽裝。

    最美的笑容惑人心魂,帶雨梨花惹人憐愛。

    若想控人,先需控己。

    若想迷人,先需迷己。

    ——————————

    未兒勾唇一笑。

    先前那幅樣子,連自己都不會信,又怎麽能騙得了別人呢?

    看來明天確實需要把那幅苦大仇深的麵孔換一換了。

    ————————————————————

    屋內。

    等到已經聽不見未兒的腳步聲了,環兒才張口問道。

    “姑娘,你怎麽會這麽突然的···”環兒停頓了下,似在想合適的詞語來形容海棠剛剛的作為。

    海棠笑了笑:“你定是覺得我如今的行事與開始和你所說的有所不同。”看到環兒點頭後,海棠繼續說道:“這未兒,絕不會是平常之人,我一直覺得月夫人將她派到我這來是有所深意的。但是自她來以後,月夫人卻是對她提也不提,好像好不關注的樣子,這樣我也不敢有所輕動,但她現下也是我身邊之人,有些事也是避不得的,所以我想讓她成為貼身心腹,也告訴你對她多多關照些。”

    環兒微微頷首:“環兒也照著姑娘的吩咐行事,隻是,姑娘,怎麽會突然的改變主意呢?”

    “你也看得出來,她現在欠缺一些雕琢,現下想想,若是放任她這樣下去最終對我是沒有好處的,月夫人的原意應不隻是讓她成為左右逢源的人物,還想讓她跟我悟得青樓女子的惑人控人之法。說起來,這個未兒,應是要花大心思培養的,但隻有身處奇處其境,由心自悟,再加上時時有人耳提麵命,言傳身教,才能成大才。”

    “若是如此,姑娘,她的身份應該不簡單。但為什麽月夫人偏偏將她派在你這?現在五皇子傾心於你,旁人是萬萬碰不得你的,對她的行事曆練可是不大方便的。而且,那五皇子陰晴不定,動不動就會下殺手的,她在這,豈不是危險了?”

    海棠遲疑了下,才說道:“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不過,未兒雖然明麵的身份是丫鬟,但私底下就當成我的弟子吧。對她要用心一點。”說道最後,海棠的聲音逐漸低沉:“也許,以後,她還能救我一命也說不定呢···”

    環兒聽得海棠此言,張了張嘴,似是想勸,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麽,隻好閉嘴不言了。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環兒臉上的愁色立刻消失不見,換上以往的溫順笑意,上前去將門打開。

    門外站著一個侍衛,看他的模樣,有點熟悉之感,但這身侍衛服,以往卻是沒有見過的。

    那侍衛看到環兒,開口說道:“福王殿下請海棠姑娘過府一敘。”

    環兒有些疑惑:“福王殿下?”

    那侍衛解釋道:“今晨,王上剛剛封了五皇子殿下為福王,賜了府邸。現下,殿下邀海棠姑娘前去遊賞。”環兒還未答話,屋內傳來海棠的聲音:“你先下去候著,待我梳妝後就去。”

    “是。”

    ————————————

    海棠的麵色有些難看:“環兒,你說殿下還能在我這流連多久?”

    環兒雖然也有些憂心,但還是出言寬慰道:“姑娘且放寬心,殿下現下正寵著姑娘,怎麽會那麽快就變心呢?”

    海棠一歎:“流連樓,流連樓,在這流連樓中,隻不過是祈求他人的一時流連罷了。而殿下其人,隻是會對自己感興趣的人青睞。但往往到手後,就會棄之如敝履···”

    “姑娘,殿下隻是邀你入新府賞玩而已,何必這麽憂心?”

    “環兒,你心裏想必也是明白的。目前吸引他目光最長的就是戶部尚書的小女兒馮喬喬,也隻有兩年時間而已,而那馮喬喬雖是不怎麽被在意的庶出之女,但因為不好博尚書的臉麵,所以最後被殿下收房做了侍妾,可憐那個女子,以為最終能遇一良人,在得知是侍妾之位時欣喜也要多過委屈,但之後殿下就對她不聞不問的了。”海棠又是一歎:“但她也算是運氣較好的了。如今,我和殿下在一起的時間,已有半年之久,不知道還能吸住他的目光多久···”

    環兒心裏也清楚,按楚祁然對人一貫的行事作風來說,往往喜訊過後是悲情,一般都是在做出一件令人高興的事後再對那女子說出“再無關係”四字的。今天這個樣子,總是沒來由的讓人心驚。

    海棠和環兒心裏都明白,海棠作為流連樓裏的姑娘,相比於其他,是很容易失去興趣的。畢竟,煙花女子,再特別,也脫不了“有求於人,受製於人”這一點。

    海棠看著鏡中美麗妝容的女子,緩緩展開一抹驚豔溫柔的笑。

    “走吧。”

    “是,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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