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一身淡綠長裙,垂眉斂眸。

    案前箏琴之上,素手芊芊,勾挑抹剔,點點愁思化作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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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細觀其容貌,這女子是比不上海棠的,但她眉微顰,眼含愁,所演奏的又是相思不得之曲,便為她添了三分自憐神韻。

    一曲罷。

    那女子抬頭看向未兒,問道:“你是誰?”

    未兒向著眼前的人行了一禮:“奴婢未兒,是海棠姑娘的貼身丫鬟。”

    女子微微側頭,眼睛也不複剛剛彈琴時那樣的神彩,似有水霧繚繞。

    “海棠···她過的···可好?”

    未兒很是奇怪,眼前之人好似對流連樓之事絲毫不知,但她仍然本本分分的迴答:“福王殿下對姑娘青眼有加,姑娘過的很好。”

    “這是海棠的話吧?”女子笑了笑,竟帶了些調皮的姿態。

    未兒微微頷首:“姑娘還讓我帶句話。”

    那女子臉上又重新帶了些落寞的神色,揮了揮手示意:“說吧。”

    “姑娘說,”未兒正了正臉上神色,學著海棠說話的語氣:“紫葵,為那無分之緣,便忍得讓海棠獨自承這一室春寒?!”

    那女子歎了口氣:“她都不願來見我了呢···你這語氣學的倒是像···看來,她還是以前那幅性子···”

    女子輕撫琴弦,帶出幾個零星孤單的音符。

    “我已棄紫衣,便再也不是從前的紫葵了···真是對她不起,先要毀諾了···”

    未兒看著紫葵,總覺得她身上泛起一股悲涼的死氣,帶著一種絕望的悲哀,讓人心底生寒。

    姑娘讓我來看她,是為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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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兒又一次環顧這房間,隻覺得寒涼之極。

    房間不算小,但應有擺設花草的地方卻是空的,使房間都顯得空曠起來。整間屋子最值錢的應是紫葵手中的琴了,那琴雖好,可也算不上什麽名琴。

    紫葵身邊也沒有丫鬟服侍,整個房間中隻有她一人。

    房間空曠且大,人隻身占一處,更顯得孤寂,陰冷,淒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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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七月十五了吧?”紫葵低聲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她手中之琴低喃:“第一次見他就是這個日子呢···可是如今,再也見不到了吧···”

    未兒看著紫葵這幅模樣,竟生出了“她莫不是已經瘋了”的想法。但她知道海棠不會無緣無故的讓她來看眼前之人,所以忍住了邁開離去的腳步。

    “想聽我的故事嗎?”紫葵又看向未兒,神色平靜的問道。

    未兒點了點頭。

    “坐下吧,現在這裏,也不需要拘什麽規矩了。”

    未兒猶豫了下,來到了紫葵身邊坐下。

    紫葵隨意的用手撥著琴弦,將她那無限相思娓娓道來。

    那其實是一個很平常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七月十五,街上相遇。

    一人驚豔於美。

    一人歎才之高。

    相伴而行,言談甚歡。

    一人鍾情。

    一人傾心。

    就如乾國坤城中所流傳的許多才子佳人的故事中所講的那樣。

    相遇,相知,相戀。

    隻是故事發生在了錯的人身上。

    紫葵,煙花女子,卻身處流連樓。

    秦文賦,寒窗苦讀,卻名落孫山。

    一個是流連樓手下的高級暗探,一個是毫無價值的落第秀才。

    科舉後,便再無交集。

    自此,紫葵不再著紫衣。

    自此,流連樓再無紫葵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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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未兒第一次從流連樓的人口中聽得她們暗探的身份,便知流連樓中人恐怕都不是像表麵上那樣簡單,就連那次來敲流星和她的房門的小廝,隻怕也是深藏不露的。

    看來,紫葵是知道一些流連樓的底細的,那麽,海棠呢?青緣呢?她們現下的身份也要比以前的紫葵高上許多,應該也是被提點過了吧,或是這流連樓的人也是從小便被培養起的?

    而對於紫葵講述的那個故事,未兒雖感悲戚,但說會觸動心弦卻又有些過了,畢竟,這樣的故事,已經看了許多,無論真假,卻都是情真意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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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葵輕歎一聲:“唉···總歸是想再見他一麵,至少讓我知道他對我的情還剩下幾分···其實見了又如何,這命,誰都改不了···不過是有緣無分罷了···”

    未兒輕聲問道:“紫葵,值得嗎?”

    是的,值得嗎?

    為了他,執拗的螳臂擋車,去違抗肯本不可違抗的流連樓;

    為了他,執著的甘心守候,去期許著肯本不可實現的愛情;

    為了他,棄經年努力不顧,忘卻姐妹之情,所有芳華,化為灰燼,從此世上,再無紫葵。

    值得嗎?

    “值不值得···說不清的,隻是當時,心甘情願的去做撲火飛蛾。而後,便知再也無法迴頭了,所以,便從未想過要迴頭。”紫葵淺笑。

    “在聽我彈一曲可好?天天談琴,卻無人可賞,總歸是有種失落的···”

    “好。”未兒輕聲答道。

    紫葵輕輕一笑,竟有一種絕代風華的驚豔之美。

    琴聲初時纏繞著無盡相思苦求之意,而後便顯出一種歸於盡頭的決絕之感。

    聽其音,辨其心。

    未兒知道,紫葵隻怕是放棄等待了。

    她不知道她等了多久,隻是又是一年七月十五,他沒有來,想必是不會再來了。

    紫葵心裏是明白的,就因為明白,才會痛到麻木,痛到心死,痛到決絕。

    一曲盡。

    “這隻怕是我這一生中所奏的最好的曲子了,文賦,不知道,可比得上那曾經的流連樓花魁漣漪嗎?”紫葵輕輕的撫摸著琴弦,轉頭對未兒說道:“未兒,能否給我拿個鏡子來?這陽梓居裏現下也沒有其他的人了···”

    未兒點點頭,起身向屋內走去。

    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身後“砰”的一聲。

    未兒迴過頭,便看見紫葵站立起來,兩手無力的下垂,地上是破碎的琴身。

    猶豫了下,未兒迴過頭,繼續向著鏡子走去。

    就著未兒手中的鏡子,紫葵整了整微亂的妝容。

    她笑道,帶了些釋然的意味:“吾之一生,愛琴,愛才,隻可惜天資有限,造詣有限。如今琴隨我而去,而那讓我歎才之人卻無蹤影。若是有機會,代我問他一句‘可還記得,七月十五,侍琴紫葵?’,可好?”

    未兒點了點頭。

    見紫葵不再說話,未兒終是忍不住問道:“你難道沒有什麽話要對姑娘說嗎?”

    紫葵愣了下,眼圈竟有些微紅:“我毀了與流連樓之諾,也負了與海棠之諾,如今,也沒什麽可說的了···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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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兒隻覺得紫葵像是留遺言的模樣,但看紫葵無心再言的模樣,也沒有多問,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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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迴到海棠的躚然居後,未兒向海棠行禮。

    “姑娘,我迴來了。”海棠半倚著床頭,神態中帶有一絲慵懶,聞言微微抬頭。

    “紫葵可有什麽話要你帶給我?”

    “沒有。”未兒輕聲答道。

    “如此···你便下去吧。”海棠揮了下手,不欲多言,對未兒和紫葵所說的其餘的話也沒有興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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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內,一片靜默。

    良久。

    “姑娘?”環兒輕聲喚道。

    海棠迴了迴神:“沒事,隻是想起以前的事有點傷感罷了。這是她選的路,旁的人,也做不了什麽。她已經負了諾言,如今,盡了最後一份心意,我也算了了一件心事。以後,便走好我自己的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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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梓居內。

    紫葵緩緩端起眼前的酒杯。

    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這杯毒酒,

    紫葵,甘願為之笑飲。

    閉目飲下杯中之酒,紫葵的眼角終是滑過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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