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通州守軍亦遭到騎兵偷襲,據軍報所言,偷襲的清軍騎兵訓練有素騎術精良,分成數十支馬隊輪番衝擊,大量發射火箭,當晚北風甚急,火箭造成通州城內數百間民房被焚毀,幸糧倉堅固且多有防火器具,暫時安然無恙。


    此外,在運河上為天津攻城軍運輸糧草輜重的民船也遭到毀滅性打擊,數十艘糧船被偷襲後焚毀,押送輜重的漢軍小部隊傷亡怠盡,征用的民夫也死傷慘重無法統計。


    北京是漢軍根本,通州是漢軍糧倉所在,而負責防禦的隻有王大海一個軍,兵力不到萬人,其中通州隻有一個旅又三個營不到四千人。接到求援軍報的林風心急如焚,更令他憤怒的是,這份軍報除了報告自家損失之外,對敵情可謂一無所知:敵軍有多少人?多少騎兵?多少步軍?有無攻城器械無一字提及,甚至連敵軍主將的旗幟也沒有看到,漢軍各級將領的軍事素質可見一斑。


    經過急行軍,當晚中軍進駐武清。二更時分,漢軍的騎兵部隊趕到,在武清城外草草駐營,未等趙廣元鞍馬稍歇,林風就緊急召他進城商議。


    “老趙,你他媽的在幹什麽?!”林風狂怒的一把把求援軍報狠狠的摔在趙廣元的臉上,大吼道,“這支清軍從哪裏來的?你他媽的是吃幹飯的?!”


    趙廣元莫名其妙的捏著軍報,把求援的眼神投向周培公。


    林風火氣極大,指著軍報瞪眼道,“你自己看看?!”


    “大帥……”趙廣元有點尷尬,苦著臉道,“卑職……卑職不識字……”


    林風一時氣結,揮了揮,周培公立即上前拉過趙廣元小聲解釋。


    了解形勢之後,趙廣元皺著眉頭道,“大帥,卑職所部按戰前計劃分駐雄城、容城、定興一線,遊騎晝夜來迴,並沒有發現什麽清軍,”他單膝曲下,把軍報上呈,“弟兄們不敢偷懶壞事,請大帥明察!”


    發泄過後,林風的怒火稍稍平緩了下來,對著趙廣元擺了擺手,實際上他也知道,清軍的這次行動肯定是早有預謀——哪有那麽巧,正好在進攻之前北京的流民就暴動了?!幸好王大海雖然不是什麽將才,但勝在膽小老實,換個懶散的說不定連北京都丟了,這事說到底也不能全怪趙廣元,漢軍此刻的控製區域很小,而且在各個方向都有漏洞,兼之根基薄弱,對廣大農村沒什麽控製力,想來圖海肯定是依仗這一點,利用騎兵的機動優勢,從西北方向來了一個戰術迂迴。


    周培公也是這麽認為,當趙廣元坐下之後,他指著案上的地圖,對林風說道,“大帥,我看此事與趙將軍無關,我軍戰前也是太過大意——若我是圖海,大可乘我軍主力盡出的情況下,派騎兵從保定西側出發,經滿城、過易縣,沿內長城行軍,從綏遠方向突然插入北京,偷襲京畿要地。”他苦笑道,“我軍雖占了京畿大部,但各個門戶要地都在敵手,確實難以防範!”


    林風點了點頭,“培公說得不錯,”他轉身朝趙廣元拱了拱手,“老趙,這迴是兄弟的不是,不該不分青紅皂白就朝你發火!”


    趙廣元受寵若驚,急忙站起身來連連迴禮,很有些不知所措。雖然無緣無故挨了罵,但他倒也沒什麽怨懟,他從軍多年,軍隊中上級對下級一向粗暴無比,這事司空見慣,他早已習慣了,見林風如此鄭重其事的道歉,一時間很有些感動。


    “老趙,時候不早了,你早點迴去歇息,明早你部為先鋒,我的中軍隨後跟上,不管圖海有什麽花樣,這通州都是不可不救!”


    次日黎明,漢軍大隊從武清出發,這次的迴援部隊全部都是漢軍的菁英主力,其中趙廣元的騎兵除了留在天津大營的幾百騎之外幾乎全拉上來了,總計三千多人,而林風的中軍除了在第一戰中戰損至七百人的那兩個火槍營被扔在大營修整之外,其餘火槍部隊都是完整齊編,但施琅的火炮部隊卻多有殘缺,出於行軍速度的需要,那些重達數千斤的攻城重炮都被留在天津,現在軍中的火炮都是八百斤一下的小炮,人數也隻有七百人左右。全軍兵力約一萬一千人許。


    此時正值麥收不久,雖然北京地處幽燕,但天氣依然十分炎熱,沿著官道行軍的漢軍士兵身著甲胄,手持器械,個個汗透重衣,炮兵營雖然配備有騾車,但對士兵來說並沒有什麽幫助。因為快速奔跑的關係,隊列顯得很有些散亂,雖然帶隊的軍官來來往往不停的唿喝訓斥,但卻看不出有什麽效果。


    到了下午,天氣愈加炎熱,幸虧漢軍在招募士兵時把關甚嚴格,士兵的身體素質大多良好,否則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下快速行軍,不知道要喪失幾成戰鬥力,饒是如此,騎在馬上的林風依然可以看到,隊伍中不停的有士兵中暑暈倒,隨即被軍官扔在道路一邊。


    “命令施琅……”林風皺了皺眉頭,看上去很惱火,實際上對於行軍路上會出現什麽樣的問題,他也沒有任何準備,“從中軍抽出一個營來撥付給施琅指揮,炮營也盡量騰出騾車來,組織收容隊收容中暑的弟兄!”


    當傳令兵領命而去後,他轉頭朝旁邊的周培公道,“培公,現在到了哪裏?”


    “前麵就是河營,”周培公這兩天來時刻手捧地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過了河營趕到馬駒橋就好辦了,屆時跨運河、把持官道扼守要樞,可與通州、北京三方唿應,必可圍殲……”


    “報————”遠遠地,一名騎兵飛馳而來,拖長了聲調一路狂喝,官道上的士兵騾車紛紛讓路,林風抬頭望去,一眼就認出這是趙廣元的隨身親兵。


    “報大帥……”親兵喘著粗氣,神色惶急,“趙將軍差我急報,我軍正前方發現大隊清軍騎兵,兵力不詳……”


    林風霍然色變,卻聽那騎兵繼續說道,“……此外,我軍西側亦發現清軍遊騎,斥候不敢深入……”


    糟糕,林風此刻腦中仿佛雷鳴電閃,嗡嗡的聽不見任何聲音,模模糊糊忽然想到一個詞:“圍點打援!”


    “……大帥……大帥……”恍然良久,忽然發覺有人在拉著自己的胳膊,一抬頭,望見周培公那張清秀白皙的臉龐,林風漸漸定下神來,強自按捺下心中的驚惶,努力平緩聲調道,“事已至此,培公有何教我?!”


    周培公搖頭苦笑道,“還教什麽?大帥說笑了。”他看上去甚為鎮定, “這迴確是中了圖海那廝的奸計——大帥請看,”他指著馬鞍上那副簡陋地圖,忽然張開雙手,在身邊畫了一個大圓圈,“這裏地勢平坦,而且全是有浮草的沙土地,正合騎兵大隊衝殺,而離我軍距最近的村莊、大柳莊亦有二十多裏……而且我軍行軍疲憊,士卒勞苦,對方以逸待勞……”他歎了一口氣,“此仗不易。”


    林風抬頭看著身邊的火槍隊,心情漸漸平靜下來,聽完周培公的分析,忽然冷冷一笑,“那按你這麽一說,咱們隻有投降了?!”


    “自然不是,”周培公苦笑道,“現在我軍唯一依仗的就是器械了,若是這火槍火炮真有大帥原來說的那麽厲害,還是可以打一仗的!”言語之間,顯然對火槍營信心不足。


    林風點了點頭不置可否,朝周圍仔細的看了看,忽然在馬上坐直了身子,大聲發令,“停止前進,收攏隊伍,前隊列陣戒備,”他抬起手來,指著官道不遠處的那座小山包道,“後隊在那裏立營!……”話未說完,前方忽然傳來了隱隱雷聲,極目望去,塵土飛揚之下,一長溜哨旗逐漸露出尖頂,大片大片的騎兵裹著灰塵,如同幽靈一般突然湧出了地平線,如林的馬刀斜指著天空,殺氣騰騰的徑直朝這邊衝殺過來,一時之間,漢軍上下,個個麵麵相覷、驚恐萬分。


    林風忽然側過身子,抬手對著旁邊癡呆若傻的李二狗就是一個耳光,李二狗的臉頰瞬間紅腫一片,口鼻間鮮血狂噴,他茫然抬頭,隻聽林風麵色猙獰的大聲吼道,“王八蛋,還不去傳令?!”言罷未等李二狗反應過來,林風馬鞭大力揮下,狠狠地的抽在馬臀上,戰馬長嘶,猛的發力朝前奔去。


    刹那間,漢軍主將一人一騎,在士兵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居然迎著前隊狂奔而去。


    旗手最先反應過來,眼見大帥前進,未及思索,下意識的一夾馬腹,高舉著大纛跟了上去,隨即一眾親衛如同大夢初醒一般,紛紛叱罵著戰馬,緊隨其後。


    林風一邊策馬狂奔,一邊嘶啞著嗓子大聲喝罵,身後的“林”字大旗在高速奔馳中翻卷吞吐,徑直趕至前列。各級軍官如同被抽了一鞭一樣,立即反應過來,推攘著自己的士兵整理隊形,前隊橫列舉槍,後隊蜂擁朝山包上湧去。


    軍心大定。


    趙廣元策馬立在一座小墳包上,一手捏著韁繩,一手擎著單筒望遠鏡,其實現在清軍大隊已經距離不遠,不用望遠鏡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之所以擺出這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隻是想讓身後那些慌張的騎兵們鎮定下來。


    他的騎兵也多是新兵,雖然這些北方漢子在入伍之前多有乘馬經驗,但畢竟騎馬和騎馬打仗是兩迴事,所以戰力實在不容樂觀。


    不用仔細觀察,從軍多年的趙廣元一眼就判斷出了大致敵情,麵前的這支清軍是全騎兵部隊,人數至少在五千人以上,而且絕對是精銳中的精銳,看上去大多數士兵都至少有三年以上的軍齡,騎術精良,高速奔馳之間隊伍依然一絲不苟,數千騎兵同時行動居然連馬蹄聲都錯落有致,人不吼馬不嘶,聯絡的號角亢然短暫,猝然急停秩序井然。


    他放下單筒望遠鏡,微笑著轉身對自己的騎兵掃視了一眼,身後的騎兵這個時候已經鎮定了許多,三千多人的陣列中鴉雀無聲,隻有戰馬胡嚕著偶爾噴著響鼻。


    趙廣元滿意的點了點頭,迴過頭去,雖然麵上非常鎮定,但他心中卻十分清楚。此刻他心中十分矛盾,自己的部隊是無論如何打不過麵前的敵軍的,若是冒冒失失和清軍硬拚一場,他心中實在是有些不舍——這一仗打完了,他以後就恐怕沒有猴子牽了,他不比王大海、劉老四這些人,他是騎將,他的部隊是騎兵,步兵部隊打完了容易補充,但騎兵部隊一旦遭到毀滅性打擊的話,再補充起來就千難萬難了。這裏不是遼東也不是大草原,這裏是關內平原。


    不過雖然不舍,但趙廣元卻也沒有違抗軍令的想法。到現在為止,他的一切都是大帥給的,就算全賠上了也未必沒有翻本的機會,大帥非常人,趙廣元對林風有一種類似於神秘主義的信任。


    他看了看後方,心中有些焦急,傳令兵到現在還沒有到,是逃是戰,大帥的命令還沒有到,此刻對麵的清軍已經歇了一會了,畜力很快就會迴複過來,兩軍相距不到兩裏,數息之間就可以衝到麵前,騎兵不比步兵,如果清兵要衝鋒的話,自己無論如何也得跑起來。失去馬速的騎兵還不如步兵。


    正在焦急思索之間,清軍的後陣忽然塵土飛揚,又是一彪騎兵趕到,打頭的一麵大旗高達數丈,翻卷之際隱約可以看到“撫遠大將軍……”字樣,未等塵土落定,數十麵牛皮大鼓轟然齊鳴,對麵的清軍大隊猛的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呐喊,原本平直如一片水麵的陣線忽然波瀾策動,大隊騎兵轟轟隆隆踐踏著地麵,如一片烏雲一般劈頭劈臉的撲了過來,數千精騎不住加速,愈來愈快,牛皮大鼓鼓點如潮,如同雷聲陣陣,氣勢萬均。


    “報——”一騎飛來,漢軍騎兵如潮水一般層層裂開,傳令兵瘋狂的抽打著戰馬,嘶聲長唿,瞬間衝到趙廣元身邊。


    趙廣元心中一鬆,軍令終於來了,他一把抓住喘著粗氣的傳令兵,“大帥怎麽說?!”


    傳令兵唿唿的喘著氣,臉色卻非常古怪,焦急中居然透出三分忸怩,“……軍門……大帥、大帥他跟我說……”


    趙廣元十分不耐,同時怒火上湧,他一把拿住傳令兵的脖子,“他媽的,大聲點!快點說!!”


    “咳……咳……大帥要我……”傳令兵被擠得喘不過氣來,掙紮著大聲叫道:“……大帥要你捏捏下邊,看看那玩意還在不在……”


    “什麽在不在的?……”趙廣元有點抓狂了,迴頭瞅了瞅身後,自己的騎兵忽然個個神色古怪,他愣了一愣,猛的迴過神來,黝黑的麵皮立即漲得發紫,狠狠地一巴掌把傳令兵打下馬去,想也不想一把抽出馬刀,發泄般用刀背拍打著戰馬,一聲不吭的迎著清軍大隊率先衝鋒。


    漢軍騎兵忽然猛的爆發出一陣狂笑,隨即大隊策動,緊緊跟著自己的主將,暴風驟雨一般迎頭朝清軍撲去。


    第十五節


    最前沿的清軍騎兵終於表現出了超出一籌的單兵戰技,策馬立身射出一波箭矢,數十名漢軍騎兵立即呻吟著摔下馬來,隨即被踐踏得屍骨無存,數息之間,兩股騎兵狠狠的撞擊在一起,沉悶良久的喊殺聲再次高亢起來,兵刃和肉體的撞擊聲響聲一片,霎時血肉橫飛,兩軍交錯間不斷有人摔落馬下,殘肢斷臂高高拋起,壯碩的馬蹄起落踐踏,粘連著頸腔的頭顱如皮球一般被胡亂的踢來踢去,不時有發了瘋的騎兵策動著戰馬撞擊敵人,猝不及防的人和馬瞬間被撞得血肉模糊,遠遠拋飛。莆一接觸,兩軍還未及錯身,方圓數裏內的草地就幾乎被染成了紅色,戰況慘烈到了極至。


    林風鐵青著臉,舉著單筒望遠鏡站在山包觀察戰場,由於騎兵的阻擊,中軍的火槍營和炮營利用這點寶貴的時間緊張的布防,圍繞著這座海拔不過百米的小山包排成了一個橢圓型的陣勢,由於隨軍攜帶的騾車不多,漢軍根本無法在陣前布置許多障礙,隻得三三兩兩的破壞在陣線前沿,能起多大作用就起多大作用,數隊火槍兵在軍官的指揮下,拿著佩刀奮力的掘土,盡可能的製造更多的陷馬坑。


    戰場逐漸擴大,漢軍騎兵逐步後退,衝刺的空間越來越狹窄,混戰區域漸漸緩緩朝漢軍的中軍逼近,山包上的林風即使不用望遠鏡亦可看得很清楚,麵前的這支清軍騎兵的確是精銳非常,漢軍騎兵的戰鬥力明顯比他們差了一個檔次,混戰之後,遺落在地上的屍身大部分都是漢軍騎兵,這時戰場邊緣的散騎格鬥大多數都已經結束,因為戰場上塵土蔽天,視線根本無法延伸得很遠,所以中心戰場上的情況林風也看得不是很清楚,隻是模模糊糊的看見,一大團塵土上飄揚著一片“趙”字軍旗,搖搖晃晃的在戰場上來迴奔馳。


    清軍的號角聲再次響起,林風舉起望遠鏡,一大片清軍騎兵又被投入戰場,林風皺了皺眉頭,悶聲道,“鳴金,通知趙將軍收攏人馬殺迴來!”


    中軍旗號兵死命的敲擊著銅鑼,聲音遠遠傳出,被煙塵圍攏住的漢軍騎兵猛的轉向,迴頭朝己方陣線上殺了過來——與其說是撤退,不如說是突圍。


    數息之間,趙廣元的先頭小隊已經突了出來,外圍的清軍相當薄弱,瞬間被大隊突破,後續的騎兵很順利的就衝殺過來,距離愈近,看得愈清楚,這時後麵的漢軍步兵都看清了慘烈的戰況。


    兩軍交鋒不到一刻鍾,漢軍的三千騎兵就隻剩下下寥寥千騎,而且幾乎人人帶傷,高速奔馳中不時有人搖搖晃晃的摔下馬來,當先的數十名騎兵連同旗手連人帶馬一片鮮紅,遠遠望去幾成血人,飄揚的軍旗也不知道被什麽東西撕了幾道大口子,血跡斑斑滿是箭矢穿透過的小洞,壯烈中帶有幾分狼狽。


    對麵鼓聲再起,低沉的號角隱隱相和,在漢軍騎兵後麵銜尾追殺的清軍騎兵轟然大喝,呐喊著再次提高馬速,弓弦連響,落後的十幾名漢軍騎兵慘叫著摔下戰馬,在他們背後的戰場上,愈來愈多了清軍騎兵重新整理了隊形,在新注入的生力軍引導下,朝漢軍中軍大陣撲了過來,越奔越快,雷霆萬均。


    “大帥……”不遠處觀戰的施琅策馬上山,惶急的大聲喊道,“稟大帥,他們是故意放趙將軍過來,想讓咱們自己的騎兵衝亂陣型!”


    林風恍然,怪不得趙廣元突圍這麽順利,大聲迴應道,“施將軍!我命你暫為前部,務必要擋住清軍,不得後退一步!!”


    “卑職領命!”施琅遠遠馬上施禮,迅速的轉身下山。


    “瑞克上尉!”林風轉頭道,“瑞克,你去第二線,記住了,任何人不得後退一步——包括施將軍在內,明白麽?!”


    “施將軍?!”瑞克有些迷糊。


    “當然,”林風惡狠狠地道,“而且您也是,記住了,先生,如果您敢後退一步,我就會毫不猶豫的打穿你的腦袋——明白麽?!”


    瑞克看上去有些生氣,“當然,閣下,不過我保證您不會有這個機會,我和我的士兵們死在一起!在此之前,我建議您的語氣……”


    “好了,先生,真正的騎士是用劍來說話的!”林風揮了揮手,打斷了他的話。


    當林風目送瑞克離去的時候,漢軍的殘餘騎兵已然衝到了陣前,看著槍戢如林的火槍大陣,趙廣元揮舞著卷刃的長刀,嘶聲大吼道,“拉韁、拉韁!……左轉、左轉!!……饒過去,饒過去……”


    衝在最前的幾乎都是趙廣元的親衛,聞言死命的拖住了韁繩,高速奔跑中的戰馬突然被狠狠地勒住勒籠頭,淒厲的搖頭長嘶,近百匹戰馬人立而起,在強勁的慣性下,後蹄騰騰的朝前掙紮踏步,而緊隨其後的騎兵卻大多數收不住馬韁,猛的一頭撞上了前隊,數百騎頓時頸斷骨折,呻吟著一頭栽了下去。


    趙廣元狼狽的在地上連續翻滾,卸去衝力之後突然跳起,“呸”的一聲,兩顆折斷的牙齒和著血沫被吐了出來,曲指入口,一聲唿哨,愛騎晃了晃腦袋,唿哧唿哧的噴著響鼻,居然奇跡般的站了起來,他大喜過望,急忙拉韁上馬,待扶住馬鞍的時候才忽然發現,他左手的尾指適才已經被自己的馬刀齊根斬斷。


    騎兵大隊終於在即將逃脫的最後一刻失去了隊形,殘存的騎兵亂哄哄的分成兩股,在趙廣元和軍官的帶領下勉強繞陣而逃,頃刻之間,殘存的騎兵又折損了一小半。


    清軍騎兵大隊在奔馳中整理了隊形,最前一列在軍官的嗬斥下紛紛擎弓在手,“嘣”的一聲,一大片箭鏃如烏雲一般高速衝刺,在空氣中摩擦出了尖利的響聲,陣前呻吟掙紮的士兵和戰馬瞬間被狠狠釘在地上,數十名騎兵帶著滿身長箭,搖搖晃晃的朝火槍兵隊列撲來,身上的創口鮮血狂噴,未奔出數步便頹然仆倒。


    “舉槍——”施琅站在陣列一側,大聲喝道。他的命令隨即被一眾軍官反複重複,最前一列火槍兵登時蹲下,看著眼前慘烈的景象,雖然大多數人惡心欲嘔,手腳顫抖腿肚子轉筋,但數月來單調的訓練仍然讓他們下意識的恪守著軍令,一長溜黝黑的槍身同時朝前方遞出,遠遠看去,仿佛一團蠕動的毛毛蟲。


    不遠處的清軍剛剛整合了隊形,未及休息,就在牛皮大鼓和號角的催促下試朝漢軍大陣逼近,數聲瘋狂的呐喊,馬隊倏的的加速,數千匹戰馬轟轟隆隆的踐踏著大地,瘋狂的朝前猛突。原本密密麻麻的隊伍在奔跑中不住分散,居然裂成了數十支小小的隊伍,靈活的在騾車尖穿插橫弋,不時有戰馬踏上了陷馬坑,著悲嘶摔倒翻滾。


    一咋眼望去,清軍的騎兵隊形仿佛極為散亂,衝刺的方向亦一變再變,待到陣前時竟然已經兜了半個圓圈,一小隊一小隊的縱橫交錯來迴奔馳,騎兵們狠命踩著馬鐙,直立而起,借著馬力,居然在火槍兵開火之前開弓射箭,一波箭雨狠狠的紮進了陣前的空地上,少數力道強勁者射入陣列,給漢軍造成了輕微的傷亡。


    施琅緊緊地抿著嘴唇,黝黑的臉皮竟然透出了幾分紅暈,他冷冷地注視著不斷迫近的清軍,一聲不吭。周圍的軍官們麵色焦急,甚至連前列的士兵也偷偷迴過頭來張望,但他始終沒有下達開火的命令。對麵來往奔馳的清軍騎兵毫不吝嗇馬力,瘋狂的奔馳射箭,宛如一條慢慢絞緊的絞索,一點一點地蠶食著漢軍的隊列。


    清軍越逼越近,箭如雨下,漢軍前列原本密集的隊形已經稀疏了很多,不時有中箭者血流如注,大聲慘唿著被後隊拖下去。


    “妄自開槍者——斬!!!……”在眾人焦灼的目光下,施琅突然大聲喝道,一張黑臉膛此刻竟然憋得發紫。旁邊的軍官們大驚失色,一名年輕的軍官忍不住質問,“將軍,他們已經進入射程了!!……”他臉色憤然,握著佩刀的右手青筋直暴,咬牙切齒的道,“……你,……是何居心?……”


    施琅微微側頭,斜著眼冷冷的一瞥,隨即轉過頭去,毫不理睬。周圍的軍官登時霍然色變,齊齊握住刀柄。施琅恍若未覺,忽然伸手解下腰間的水囊,大口大口的喝水,末了一抹嘴巴,抬頭凝視著太陽,仿佛在天上發現了極有趣的事情一般。


    “施將軍……”一名年長的軍官踏前一步,厲聲道,“再不開火,恐怕會軍心盡散!!”他狠狠地捏著佩刀,若不是大帥親口任命施琅為前軍主將,恐怕他早就一刀斬去了。


    “你是老兵了吧?臨濟縣就跟著林帥?!”施琅沒有迴頭,他微微一笑,臉上露出一絲嘲諷,“你若是見過荷蘭兵,肯定不會這麽問。”


    那軍官怒極,正待開口,一支長箭突然射至,勁風撲麵而來,他口鼻一滯,心中驚駭欲絕,一隻手倏的探過,穩穩的擒住箭尾,他抬頭望去,正好看見施琅嘲諷的笑臉,頓時麵紅過耳。


    施琅不再理他,低頭看去,適才握箭的手掌居然被箭杆勒出數道血痕,他隨手拋掉羽箭,抬眼張望,隨著清軍的迫近,陣前往來射擊的騎兵隊形此刻已然非常密集,他猛的一把抽出腰刀,大聲喝道,“開火!!!——”


    漢軍陣前轟然巨響,白煙騰起,在整片陣地四處彌漫,前方最前列的清軍騎兵仿佛被突然甩了一巴掌,大片大片的摔落下來,受驚的戰馬亂蹬亂踢,竭力把背上的騎手被顛下來,數名騎兵一隻腳陷在馬鐙上,被發狂的戰馬拖得血肉模糊。


    火槍射擊的橫列前後交替,已然換了兩排,數十門小炮的藥撚到此刻方才燃盡,“砰——轟”,旁邊士兵的耳膜被這拖曳的炮聲震得嗡嗡直響,這些五百斤的野戰銅炮猛的朝後一蹦,淺淺的炮位居然被犁了一道深深的凹痕,霰彈漫天激射,戰場上血肉橫飛,最當頭的數百名清軍頓時被轟成了篩子,連人帶馬被大力拋飛,稍後處的騎兵群人喊馬嘶,數十匹戰馬死命的前蹄騰起,前列的漢軍士兵清晰的看到,馬腹上被豁開了數條大口子,慘綠色的大腸和著鮮血噴出數米。


    在這突然而猛烈的打擊下,對麵的清軍看上去一時竟有些發傻,居然停止了射擊,呆呆的看著前麵血肉狼籍的同僚,屍身重疊之處,一名清軍士兵蠕動著朝前爬動,在兩軍將士充滿敬意的目光中,居然搖搖晃晃的掙紮站起,他茫然的昂著臉,懵懵懂懂的朝漢軍陣列走去,此刻他的眼睛已然不知去向,左臉上血肉模糊,半邊顴骨早已被霰彈削掉,露出森森白骨,猙獰可怖的麵孔上鮮血汩汩流淌,尚未走出數米,數枚鉛彈飛至,將他掀倒在血泊之中。


    號角齊鳴,鼓點愈急,又是一大隊騎兵湧入戰場,後方的清軍主將催戰不已,適才癡癡呆呆的清軍將士宛若大夢初醒,在軍官的大聲叱罵下一迭聲催動戰馬,急速的朝前奔馳。


    這次騎兵們已然小心了許多,隊形愈發疏鬆,帶隊的軍官已然看出雙方在射程上的優劣,揮舞著馬刀逼迫士兵迫近了冒死發箭,一波接一波的箭矢接連而至,列隊射擊的漢軍士兵頓時死傷慘重,不少士兵被力道狂猛的長箭射穿,密集的隊列頃刻之間稀稀疏疏,眼見鐵騎越來越多,越逼越近,數名火槍兵一聲狂叫,扔下火槍抱著腦袋往後狂奔,未奔出幾步,就被怒聲喝罵的軍官當場斬殺。


    施琅狼狽之極,剛才鎮定自如的神情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提著血淋淋的腰刀,在轟鳴的槍聲中來迴奔走,嗬斥著心慌意亂的手下,此刻他手下的三營火槍兵已然戰損過半,陣列前方的小炮也因為頻繁發射,銅鑄的炮身變得通紅,而且炮手也已經傷亡怠盡,正心急如焚時,數支長箭驟然而至,一股大力湧來,一名親兵猛的把他撞倒,自己卻被長箭射穿。施琅大慟,這名親兵是他從台灣帶出來的老弟兄,大風大浪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想不到竟然死在這裏,他頹然坐在地上,手撫著親兵的屍身,眼見火力越來越弱,清軍戰馬縱越如飛,已然全線壓了上來,心中一陣無力,迴頭朝山坡上望去,林風手持單筒望遠鏡,滿臉冷峻對身邊的傳令兵耳語。


    恍惚之間,前隊的火槍兵忽然發出一陣歡唿,施琅驚喜的看到,瑞克率領的後陣排著整齊的隊列,逐漸緩步前移,也不知道從哪裏來了一股力氣,施琅猛的站了起來,揮舞著長刀嘶聲道,“開火——開火,點炮……”語音未落,背心一痛,一支長箭刺破了甲胄,深深地紮進了他的背心,頭腦一陣眩昏,一屁股重新坐倒,迷迷糊糊之中,忽然聽到一句生硬的官話,“哦!上帝,您受傷了……”


    施琅忍著痛,對瑞克點了點頭,隻見瑞克微微一笑,“雖然將軍命令您不許後退,但是,我認為您現在可以光榮撤退!”


    第十六節


    大隊援兵湧了上來,清軍攻勢為之一緩,但後方鼓聲卻捶得愈發急切,適才稍稍後縮的數名清兵立即被督陣的軍官砍倒,大隊騎兵卷土重來,箭矢密集無比,一名重傷的漢軍炮手忽然從昏迷中醒來,蜷曲著在銅炮邊爬動,掙紮許久,終於找到一門填好彈藥卻未及發射的小炮,“轟”的一聲,沉寂良久的銅炮發出怒吼,頓時在它正麵掃出一片扇形的血肉通道,殺紅了眼的騎兵不為所動,憤怒的射出漫天箭矢,瀕死的炮手瞬間被釘死在炮架上。


    “圖海怎麽這麽拚命?!”林風痛苦的放下望遠鏡,手指著陣地前方,他站在山岡上,視界遠比施琅開闊,此刻清軍幾乎全部壓上,遠處圖海的“撫遠大將軍”帥旗下顯得空空蕩蕩,大隊清兵繞著漢軍陣型圍成了一個半圓,往來奔策拚命射箭。“他媽的他到底有多少人?!!”林風苦笑著道。


    “八千騎兵!!”周培公接口道,“不是六千也不是七千,足足有八千,全是精銳騎軍,沒有步卒——這是他的老家底了。”


    “他是想一口氣擊潰我們?——不會這麽天真吧?我這邊主力尚在。”林風眯著眼,自言自語道。


    “大帥,他也是沒有辦法!隻要能擊潰咱們的陣型,他的騎兵就可以輕輕鬆鬆在追擊中消滅咱們,”周培公解釋道,“不過這次他也算吃了大虧——誰能想到八千鐵騎對上一萬新兵居然會打成這個樣子?!他深入我軍腹地,若是不能一口氣吃掉我們這支步軍,就會立即陷入困境,雖然騎兵靈動,但京畿地域狹小,沒有什麽迴旋的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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