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兩害相權取其輕,”牛金星嗤了一聲,很有“就憑你許平也能與我舌辯嗎?”的意思:“天家的尊嚴血統,不容有一絲一毫讓人詬病懷疑的餘地,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無聊之人,他們會妄自揣度天家的事情當作飯後茶餘的談資,會鬧得滿城風雨,會鬧得天家威信掃地;而這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野心,會有居心叵測的人以此掀起事端,禍亂朝野天下。如果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鬧得這天下血雨腥風,戰亂不休,那才是真正的大不仁。天家的體統尊嚴,不是大王一家的,還是大順朝廷的,是中華正朔的,豈能任性胡鬧?”


    許平已經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牛金星又看向李自成,正色說道:“大王不能因為一點婦人之仁,就置天下社稷與不顧。”


    “我不管你說什麽,反正我身邊是不能有太監,”李自成不顧禮儀地叫道,他因為好奇去詢問了一下太監的手術流程,結果聽得他汗毛倒豎,遍體生寒:“尤其是新收的太監,看到他們我就會想到他們受的罪,我會做惡夢,會睡不著覺的。”李自成大叫一聲:“我不能收太監,我光聽聽就已經被嚇到了。”


    “如果大王有辦法製止流言,不用太監也可,”牛金星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就是不知道大王有何打算?”


    “可以用信得過的侍衛和仆人嘛,難道牛兄弟你家不用太監就會出雜種麽?”李自成見牛金星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連忙道歉道:“口誤,我的意思是,可以用女官。”


    “女官絕對不能用,太監是不會有後的,可女官不同,她們會有子嗣,會在後宮明爭暗鬥,擾亂大順的江山。”


    “隻要規矩嚴密,就不會這樣了。”李自成強辯道。


    牛金星一臉的不相信,不過還是盡臣禮問道:“那敢問大王的規矩是怎麽定的呢?”


    “這個寡人還沒有想好,等寡人想好以後,一定會垂詢丞相的,”李自成突然換上一副皇帝的威嚴姿態,對牛金星道:“丞相先退下吧,寡人還有些話要和大將軍商議。”


    “文人都是這個樣子。”把牛金星轟走後,李自成對許平說道:“你稍微改一點點,他們就說得好像是天要塌下來一般,我就不信我李家不用太監,後宮就會出事。”


    “不過大王最好還是好好想想剛才拿來搪塞牛相爺的那個女官製度,”許平建議道:“得給他們一個台階下。”


    “不錯,我晚上就會想。”李自成輕歎一聲:“以前覺得牛兄弟和一般文人不同,騎得烈馬、使得刀槍,怎麽一進京就變得和其他文人一模一樣了?”李自成對許平描繪了一些京師文人的醜態:“牛兄弟不過是個舉人,連個同進士都考不上,他說過其實甚至不敢去考,知道純屬丟人現眼,可現在一群狀元、榜眼郎哭著喊著要拜牛兄弟為師,牛兄弟都挑花眼了。”


    “不過治國終歸還是要靠文人,不然國家不能長治久安。”許平說道。


    “是啊,”李自成一聲感慨:“我們武人治國總是把天下攪亂,我這也就是嫉妒罷了,挑他們文人些毛病來取笑一番。”


    第四節 吸納


    入京三日後,前明降臣開始勸進,今天達到高潮。


    前明兵部張縉彥,崇禎詢問大臣關於南巡時他反對得最為激烈,竭力主張皇帝堅守北京與順軍死戰;順軍兵臨城下時崇禎皇帝詢問軍情時他一問三不知,被明皇責怪時自辯說:偵騎探馬需要軍餉,兵部一文皆無所以一個偵騎也派不出;攻城時開城投降。以此諸多功績,明朝的國防部長張縉彥成功跳槽到大順,領導著幾支勸進隊伍中的一支。


    在黃石前來的世界裏,張縉彥在順軍敗北後降清,逐漸與清廷離心離德,開始撰文攻擊清廷,獲罪充軍寧古塔,在生命的最後時光裏著有《寧古塔山水記》等文章,被當時的流放犯成為寧古塔三傑之一。


    指揮禁衛軍向劉芳亮投降的大學士李建泰,崇禎皇帝任命他為督師是指望他出自己的家財助餉擊闖。可李建泰一毛不拔,出京後專事攻掠地方百姓。此時李建泰成功的在大順朝廷中繼續當官,他上表順王,稱明軍聞風而降是順天應命,極力主張順王立刻登基。


    在黃石前來的世界裏,順敗後李建泰投降清軍,不久辭官返迴曲沃老家,後來散盡家財起兵抗清,兵敗後自殺身亡。


    除去高官外,許多著名的才子也向大順政權投降,比如聞名京師的廣東才子張家玉,李自成知道他的名聲就親自勸降,張家玉當殿發誓向李自成和大順盡忠。離開順王後,有朋友奇怪張家玉為啥降得這麽快,張家玉解釋道:若不投降的話,恐怕李自成會派人去廣東老家殺他的父母,忠孝不能兩全,為父母的安危計,隻好放棄對明廷的忠誠。


    在黃石的世界,張家玉在順敗後逃迴南方老家,散盡家財起兵抗清,兵敗重傷時投水自盡。


    東林名流周鍾,此時剛剛得拜牛金星為老師,在京師裏逢人便道:“牛老師愛我”、“牛老師知遇。”,並做勸進表稱李自成“比堯舜更多武功,較湯武尤無慚德”,以及崇禎是:“獨夫授首,四海歸心。”


    在黃石的世界,清兵入關後,數千京官皆降,周鍾不降,化妝逃出北京前去南京,上表力勸弘光朝廷不要對滿清心存幻想,竭力主張全力抗清,因為投順一事被馬士英所殺。


    ……


    在這些投順明臣發出的喧囂聲中,剛剛被赦免死罪的魏德藻剛收拾好東西準備帶著家人離京,許平打算親自去送他一程。


    “大人,有這個必要嗎?”許平的左右現在已經知道許平對魏德藻的女兒毫無興趣,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自處是非之地,因為魏德藻在金鑾殿上喊的那一句話,已經有人說許平出言求情是貪圖美色。


    “有這個必要。”現在大順肇造,有不少混亂之處,許平擔心魏德藻這樣的名人會被什麽人盯上,沒能安全離開。


    因為崇禎、周皇後和王承恩都不太好摸黑,所以李自成本來計劃狠狠收拾一批投降的明臣來證明大明是奸佞蔽朝,隻是因為許平對此持堅決反對意見所以作罷。


    “桔生淮南則為桔、生淮北則為枳。”許平認為大順若是能用好這些明臣,反倒更能證明大順的合法性,而且許平還是認為在亡國問題上崇禎的責任最大,一個皇帝提拔任用的大臣有幾個貪贓無德之徒不奇怪,但個個如此就很成問題了。


    帶著衛士把前明首輔安全帶出戒備森嚴的北京城門,許平把魏藻德一直送到郊外的大路上:“魏大人,恕不遠送,我們就此別過吧。”


    好不容易逃得一條性命的魏藻德,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李自成說什麽也不肯用他,許平也沒有對他明說這是因為順王依舊打算拿魏藻德當個奸佞典型,在必要的時候用來宣傳大順得國的正義性。


    “我十歲開始念書,專心致誌二十年,”三十歲出頭就靠中狀元的魏藻德,智力、才學自然都是極好,現在他的精力、智力也都還在巔峰期,想到那些遠遠不如自己的人都還能留在大順做官,而自己卻隻能黯然迴鄉,魏藻德突然失聲痛哭起來:“我書念得這麽好,他們都比我差很多啊,不忠大明又不止我一個人,大家都是一樣的,為什麽順王用他們不用我呢?我真是不甘心啊。”


    許平不再搭理扶著樹痛哭失聲的魏藻德,這種事這些天他已經見得多了。


    前幾天牛金星親自主持對大明降官的考試,計劃選拔一百人作為第一批分派地方的大順官員,結果聞風前來趕考的前明官員超過兩千人,隻準備了五百個座位的牛金星隻得在開考前兩個時辰就下令關閉考場大門。


    崇禎的兵科給事中時敏,以曉暢兵事著稱,是崇禎朝少有的精於計算軍備消耗的官員,當日他因為過於自信所以一直等到原定開考時間前一刻才趕到考場,見大門禁閉後時敏急得不顧禮儀,在考場外拾起石頭猛砸大門,狂唿:“吾乃兵科時敏,順王不欲得天下乎?奈何棄壯士?”


    幸好牛金星從好多人口中聽說過時敏的才能,就特意下令放他進來,並把他放在很靠前的位置予以考察。


    發現時敏確實政務嫻熟後,牛金星立刻宣布他會被大順留任,時敏出來後為牛金星的慧眼識才大發感慨:“有太師輔佐,天下行將一統。”


    考功司郎中劉廷諫雖然有才學、政務通達,可是已經年近花甲,牛金星審查後有些遺憾地說道:“公老矣,須白了。”


    劉廷諫生怕就此不能繼續在大順做官,連忙向牛金星賭咒發誓:“太師用我則須子自然變黑,某未老也。”


    聞言牛金星覺得劉廷諫真稱得上是老當益壯,便把他也收錄在大順頭批采用的降官之中。


    李自成和劉宗敏都認為縉紳官宦的家財,“非貪上則剝下,皆贓也。”,所以劉宗敏主張盡數抄沒了事,牛金星當然不同意,不過他一個人對付不了李自成加劉宗敏,幸好在這個問題上許平、孫可望一派也是支持他的。許平、孫可望雖然承認劉宗敏說得基本不錯,但他們都擔心追贓會導致縉紳會與大順離心,孫可望比較支持牛金星的主張,就是改變大順之前的一概免征為減免征,恢複對民間的賦稅來供給大順朝廷,同時大赦天下,對發生在前明的罪行既往不咎。


    李自成是不同意這樣的處理手段的,不過許平提醒他黃石尚在南方,現在遠遠稱不上高枕無憂。在黃石的威脅下,李自成勉強同意停止無限製追贓活動,許平提出了一個折衷方案,就是繼續執行三年免征政策,全盤沒收皇莊、皇產以及明廷宗室的財產補貼大順國庫,同時進行有限定的追贓,那就是清查賬冊,追討前明官員在任職期間貪汙的錢。


    同時許平還代表顧炎武一派的勢力,向李自成推薦在開封府施行的新政,那就是政府服務有償化,最典型的就是打官司要收訴訟費,政府設法靠行政服務換取一部分收入。不過這點牛金星堅決反對,認為這是把朝廷當成生意一樣地經營,他大概地計算了一下,覺得實行有限追贓加上沒收前明皇產能讓大順撐上一段日子,甚至撐過三年免征期,所以說什麽也不同意許平更激進的政治改革。


    此外還有南征問題,南京的明朝留守拒絕投降,準備擁立新君。對此大順勢必要進行武力征服以便盡快事先一統,一旦全國統一軍事壓力減小,牛金星就可以考慮裁軍問題來進一步降低大順的財政壓力。


    送走魏藻德後,許平迅速返迴北京,不久李自成還要召集群臣討論南征問題。在趕往紫禁城的路上,許平突然又被一大群官員攔住,為首一人向許平進言道:“大將軍,主上欲南征,必令大將軍領兵,吾等願隨行大將軍左右啊。”


    這些官員自行擋住許平的馬隊,是相當無禮的行為,但許平的衛士們出言嗬斥他們也不肯散開。


    許平擺手讓衛士們不要繼續驅趕這些官員,和魏藻德一樣,這些都是讀書人,一輩子除了念書、做官,再無其他所長,如果不讓他們當官就是斷了他們的生計,讓他們迴去種地先不說會不會,恐怕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放過魏藻德、從輕追究崇禎舊官的罪責,就是許平希望能夠讓南方的士人官吏看清大順的寬容,許平希望他們看到李自成連崇禎的首輔和閣老都不窮追不舍之後,能徹底對自己的身家性命感到放心。而雖然在收稅問題上許平和牛金星有相當的分歧,但是在盡可能地利用投降官吏問題上他們倆是一致的,就算不委以重任,也要保證大部分投降官吏不至於去街邊要飯。現在天下的明朝臣子全神貫注地看著大順如何處置北京的這批降官,許平不希望處置不當以致激起南方的抵抗欲望。


    擋住許平去路的都是那些還沒能在牛金星那裏找到一席之地的降官,雖然投靠武人與幫太師做事相比明顯是邪門歪道,不過所謂“人不擇路,鬼不擇山。”,有工作總比失業強。


    經許平垂詢,為首的人名叫項煜,他的名字和當年那個名震天下的楚霸王也就是讀音上稍有差異。這個官員代表他周圍的同僚表示,他們知道自己並沒有軍中經曆,所以也不敢要求許平對他們委以什麽重任。但是不會可以學,這些人都是能夠金榜題名的士人,在這個時代能夠考中個秀才就是家鄉周邊數得上的聰明人了。如果科舉是那個時代的智商考核的話,這些人表現出來的智商水平比大順的太師牛金星都還要高,項煜他們向許平保證他們不會可以學,無論練兵帶軍有什麽艱辛,他們都絕不敢叫苦,一定會在許平身邊努力學習,如同之前寒窗苦讀一般,為大順的皇圖霸業盡心盡責。


    許平好言安慰了這些人一番,讓他們跟著自己的一個衛士去自己家錄下名字:“若主上果然派本將南征,自然會請諸君同行。”


    收下這些求職者投來的簡曆後,許平帶著衛士繼續趕往金鑾殿。


    “大人,要這些書生何用?”一個衛士問道。


    “反正軍中不會少了他們的衣食,不會讓他們忍饑挨餓,說不定還真有幾個有本事的話,能替大王找到人才。”許平隨口答道,將來南征之時,說不定還會需要勸降地方,這些文人也是不錯的說客和榜樣。


    在許平的大將軍府報名後,項煜興高采烈地大笑起來,一副誌得意滿的模樣,有幾個和他一起來的人則不像他這麽樂觀,還是覺得跟著武人混前途黯淡。甚至有人臨陣退縮,又不想留下名字而是繼續等待牛金星後續的人才招募會。


    其他一些夥伴雖然也留下了名字,但他是因為覺得很難通過牛金星的考核進入大順中央工作,他們見項煜這樣興奮,都顯得有些不解,看上去今天項煜高興的程度甚至要超過之前他落選大順首批公務員招募會。


    “大丈夫名節既不全,當立蓋世功名如管仲、魏征可也。”項煜大聲說道。


    “吾知兵事亦是不易,不過諸君與在下,俱是讀書人,而是是千裏選一的上上之才,”得到一片讚歎聲後,項煜繼續說道:“隻要我們拿出十年寒窗時那份堅韌,我就不信這兵法會難得高不可攀!諸君,我們一定能把兵法學好,為大順立下不朽之功的。”


    私下裏,項煜還和幾個親密夥伴說過,將來大順遲早一統天下,到時候兵戈不興、良將無用,順王馬上得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多半還是要做杯酒釋兵權的事。


    不過就算大順的注意力從軍事轉向內政,但隻要軍隊還在就需要有人去管理,那個時候他們這些有軍事經驗的文官想來還是會有前途的:“現在幾千京官都去擠太師的獨木橋,我們還是另辟蹊徑吧。”


    第五節 認親


    南征的事情很快就定了下來,雖然牛金星指望用王啟年、吉星輝、周續祖還有薑鑲、唐通、吳三桂這樣的降將進行南征,但是李自成仍然非常信任許平和李定國,而且堅持要讓他們這些人負責主持南征。


    另外一個導致牛金星底氣不足的問題是財政問題,有限的追贓活動加上繼續的免征政策讓大順的國庫並不寬裕,牛金星雄心勃勃的擴軍計劃無疾而終,他無法按計劃擴充投降的新軍與其他軍隊達到許平嫡係的地步——現在不但不能繼續充實反倒要適當裁撤,而且也沒有足夠的銀子來賞賜降軍讓他們開拔南下。就算將領們想立功,要讓士兵們心甘情願地背井離鄉踏上征途,總是需要賞賜的。


    這筆錢大順沒有但是也不敢省,李自成知道不給足夠的賞賜軍餉就無法抑製士兵的搶劫,已經把天下視為己有的順王不能容忍這種事,那麽隻有派出最聽話的老部隊執行南征。


    其實李自成對降將的態度還是有些不滿的,比如吳三桂雖然決定投降,但是在軍餉問題上同大順朝廷斤斤計較,順王把關寧軍的軍餉一口氣砍了七成讓吳三桂和高弟都非常不滿,又搬出之前對付崇禎的那一套,說關外的威脅太大,這樣砍軍費對大順政權非常有害。


    不過順王的底氣比崇禎皇帝要硬得多,崇禎雖然名義上有幾十萬京軍、河北軍還有禁衛軍,順王隻有幾萬,但是李自成的這幾萬聽話而且忠誠,所以李自成不像崇禎那樣擔心北虜,隻要邊軍能夠像崇禎時期一樣堅守邊境要塞,北虜軍隊若還敢不顧後勤深入內地,他們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如入無人之境而是會遭到敢戰的順軍的迎頭痛擊。


    大順並不打算立刻反攻關外,既然李自成一定不肯食言,牛金星認為這三年就先忍忍,專心守衛各個關隘,等賦稅恢複後再擴充軍隊討伐關外。


    “崇禎窮得隻穿布衣裳,可寡人聽說,那吳襄家裏有藏銀三百多萬兩,他們父子邊帥,這些年不知道貪贓了多少軍餉。”李自成對吳家父子的不滿還有其他方麵,這次順軍東征,崇禎皇帝問吳襄能不能抽調吳三桂增援京師,吳襄一開口就是需餉百萬兩,把崇禎皇帝堵了迴去。現在崇禎殉國,吳三桂也上了降表,他父親吃了明朝的軍餉一輩子、聚斂了無數家財,現在兒子以這些靠明廷軍餉養肥的私軍為資本接著吃大順,讓李自成心裏感到很不痛快。


    “陛下應該這樣想,”牛金星勸解道:“如果不是前明邊帥,一個個都和薑鑲、吳家父子這樣損公肥私,那麽明廷就會多出幾十萬生力軍來圍剿我們;現在大順也不會憑空多出這十幾萬邊軍來守衛長城。他們雖然是明廷的罪人,但卻是大順的功臣啊,他們幫陛下削弱了明廷,還幫陛下養起了一支堪用的邊軍,陛下又怎麽好責怪他們呢?”


    “話雖如此,但寡人還是不高興。”雖然許平有桔枳的說法,但是李自成到這些背主求榮的明廷文武就不順眼,當初他還動過把吳家抄家的念頭,要不是許平和孫可望幫忙,牛金星差點都沒能攔住他。


    劉宗敏一向為李自成的率性而為搖旗呐喊,對牛金星、許平和孫可望的謹慎總是不以為然:“其實就是依大王所言抄了吳家又如何?難道吳三桂還敢造反不成,如果他真有這個膽子也好,我們正好討伐他,殺雞儆猴,讓其他存心作亂的人看看造反的下場!”


    “現在哪裏還有存心作亂的人啊?”牛金星一點兒不認為劉宗敏真這麽想,覺得他純屬就是看吳家父子這樣貪贓枉法,結果還能得善終心裏不爽罷了,覺得這種賣了前朝還能被新朝重用的事情不合理,想找茬收拾人而已:“要是他們想作亂,就不會不幫著明皇抵抗,現在要是突然有造反作亂的,那一定是我們處置不當逼出來的。劉將軍不要逞一時意氣,哪裏有讓大王替明皇報仇的道理?要是其他人看到大王突然替明皇報打不平,第一會覺得大王糊塗,第二會出力抵抗,對大王的大業不是好事。”


    “要是抵抗我們就消滅他們,難道還怕了他們不成?”劉宗敏不滿地叫道。


    “明明能兵不血刃的事情,為什麽一定要喊打喊殺呢?”牛金星覺得武人就是容易衝動,一點兒也不懂得“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好在許平和孫可望一貫是在這個問題上支持自己的,再加上唯孫可望馬首是瞻的李定國,軍方那邊也有強烈唿聲要采用靈活的政治手腕,才算是沒讓李自成被他的老兄弟拉過去。


    “欲定江南,一在兩淮、一在湖廣,”許平又幫了牛金星一個忙,把話題扯到南征問題上:“末將以為應該兵分兩路,一路沿著運河直奔南京,另外一路則出襄陽,收取武漢,然後是江西。”


    順軍退出江西轉向陝西後,左良玉又帶兵返迴了湖廣,兵少將寡的順軍留守部隊現在隻能堅守襄陽,無力驅逐周圍的楚軍。


    許平說的是盡人皆知的大道理,大家對此都沒有反對意見,遠在雲南的高一功經營雲南年餘,也積攢下些物資,打算重新北上返迴四川,招攏流民迴複四川的農業生產,與陝西順軍統治區練成一片。


    “奪南京的功勞,末將就不和大將軍爭搶了。”李定國上次在湖廣作戰,對那裏的地理比較了解,也有了相當的經驗,他毛遂自薦道:“末將願意帶三西營南下,為大王收取湖廣、江西。”


    孫可望也是這個意思,他覺得他們兄弟倆裂土封王的希望就建立在這次南征上,而且封王湖廣、江西甚至兩廣,總比建藩山東、江浙的機會要大很多。軍事會議很快就定下基調,李自成仍然親自鎮守北京,選拔官員控製地方,而許平帶領近衛、裝甲、前衛三營一萬餘人沿運河南下,攻擊江北軍然後渡江進攻南京,伺機攻擊浙江、福建;孫可望和李定國帶著三西營不到兩萬兵馬增援襄陽留守,準備奪取湖廣、江西,並根據情況決定是否進攻兩廣。


    許平對李自成仍然讓自己掛帥負責進攻南京有些吃驚,他本以為順王不會再給他立大功的機會,軍事會議上牛金星剛想反對就被李自成堵了迴去。


    迴到家中後,一個衛士跑來向許平報告喜訊:“大人,您的舅父找到了。”


    “我的舅舅?”許平吃驚不小:“他老人家人在何處?”


    剛剛投降了大順的濟南府行文報告,說一個在濟南街頭要飯數年的老人,自稱是許平失散多年的舅舅,那個人自稱是在許平成為欽犯被明廷通緝離開京師到山東尋甥的,結果遭遇潰敗的新軍的亂兵,被打斷了僅剩的一條好腿。這三年來他隱姓埋名,無力繼續行動隻能在濟南要飯為生,得知順軍攻破北京、濟南全府投降後,老人急忙趕到衙門擊鼓鳴冤,知府大人不敢怠慢,親自升堂審理。老人關於這幾年的敘述全部查實無誤。寧可信其有,抱著奇貨可居心理的知府當時就走下公堂,親手把雙腿殘疾的老人家攙扶起來,口稱“下官拜見老舅爺。”下令向京師報喜的同時,一麵請名醫來給老人看診,一麵急令準備大車暖轎,送老人去北京和炙手可熱的大將軍團聚。


    眼見天上掉餡餅,眼見白撿到一件大功的知府喜不自勝,可退堂後仔細一琢磨,知府大人突然發現了不妥。當朝大將軍那是何等英雄人物,自己居然跟著他稱唿舅爺,豈不是要被天下人罵無恥?再說這事傳到大將軍耳中多半會讓其大大不快,自己一個小小的知府,居然無恥到和大將軍他老人家稱兄道弟的地步,這也太過不知天高地厚,而且自己還不幸比大將軍他老人家長上幾歲,這豈不是有在大將軍麵前充大的意味嗎?


    當天夜裏,大順的濟南知府就跪在老人家的門外,不顧一切地拜老人家為祖父,自己也開始對老人家持孫兒之禮,還讓幼子改姓過繼給了這個早上還在街邊要飯的老人當曾孫。


    數日後,知府親自把老人家送出濟南城,馬車已經開走很久了知府還跪在地上沒起身,一副孝子賢孫的摸樣。山東大俠的弟子元寶跟在大順官府的兵丁後麵,護送著一列長長的車隊,這車隊裏是山東地方縉紳這幾天送給老人家的奇珍異寶,還有無數仆童婢女、廚師花匠。


    “祖父大人,一路平安!”大順濟南知府大人朝著遠去的車駕動情地唿喊著,臨行前他多次提醒,讓老人家一定不要忘記代他這個孫兒問京師的大將軍表叔安好。


    “若此事為真,”迴到自己的後宅後,知府摸著自己那微白的長須,誌得意滿地說道:“舅舅乃是當朝大將軍,想起祖父大人的撫育之恩,一定會提攜我這個做外甥的吧。”而且幼子已經改姓歸宗,成為祖父他老人家的唯一後嗣,知府覺得大將軍表叔一定會為自己的犧牲奉獻而有所感激。


    “可那個老要飯的,要是個騙子怎麽辦?”知府夫人還頗有些擔憂,覺得丈夫未免也認祖認得太快了,一旦認了祖父,那就是發現是騙子也沒法改悔了。中國最重孝道,在大明就是因為自衛傷了哪怕是發瘋的父親,也是剮刑沒跑。即使那個要飯的是騙子,祖孫名分一旦定下來,那知府就得畢生盡孝。


    “那大將軍豈能饒得了那老賊,一刀宰了他,我不就也沒事了嗎?”知府胸有成竹,嗬嗬笑道,到時候是大將軍殺的他的義祖父,不是他自己不認,當然於所謂的孝道無損。而義祖父觸犯了國法,冒認貴戚,結果自取其果,他本人深明大義,不為私仇而去害公,那自然也能說得過去。


    “可老爺還是會成為士林笑柄啊。”夫人依舊不安,認了一個要飯的騙子做幹親,而且是幹爺爺:“這事萬一有什麽差錯,亂認……亂認祖父,”即使是在自己家中,麵前除了丈夫並無外人,知府夫人都還感到羞於啟齒:“這不要說是朝廷命官,就是市井小民說出去都會丟死人了吧?”


    “這怎麽會成為士林笑柄?而且就是成了又算的了什麽?”知府覺得妻子簡直是蠢得有些令他吃驚了:“不錯,如果是市井小民當然會被人笑死,但我不是!我是大順的朝廷命官!就算是假的也不怕,甚至更好,因為天下人即便笑我,也會知曉我對大將軍的一片仰慕之情,連底細都顧不得打探清楚就願意認親。”


    一聽是大將軍的舅爺,連問都顧不上問仔細就拜做幹爺爺,這當然不是不瘋狂仰慕許平的人能做得到的。知府感慨地摸了摸書房的座椅:“此乃鼎革之時,不知道有多少人覬覦為夫的這個位置,若是不趁此讓大將軍記住我,以後萬一有事,咱家去朝中求誰呢?”


    至於獻給那個老要飯的兒子,那不過是知府老爺的一個庶子,萬一真遇上騙子雖然痛心,但他有嫡子傳家也不太在乎庶子了,知府夫人更是沒有反對意見,關鍵時刻庶子當然要首當其衝為家族冒險犧牲了。


    送禮的地方縉紳不少也是這般打算,這個人是大將軍的舅舅自是最好不過,要知道這天下可沒有幾個人有機會給大將軍送禮的,此等良機豈能輕易放過。可誰都知道這很可能就是一個要飯的是騙子,因為餓得實在不行了,這個舉目無親的老人就想靠大話想騙幾頓稀粥喝。但大家還是要把此事盡可能的鬧大,就算不是他們的禮物也自然而然的轉送給大將軍了,還是那句話,一般人可找不到送禮給當朝大將軍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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