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軍的步兵跟進到山腰位置,兩軍在百米內交換著火力,野雞崗這個小土丘的北麵頓時被戰火充斥,白色的硝煙大團大團地騰空而起。李來亨和工兵隊匍匐前進,頭頂上子彈唿嘯著掠過,身前身後到處都是激烈的槍聲。他又爬了一段距離,突然聽見前麵傳來激動的叫嚷聲,其中還夾雜著命令,甚至好似還有爭吵。


    李來亨身邊的衛士紛紛掏出武器,一個衛士爬到他的身前,藏在一塊大岩石後悄悄地探起頭,緊接著李來亨就看見他猛地舉槍胡亂開了一槍,然後迅速地縮迴身體。這一槍過後,擋住視線的那塊岩石背後爆發出猛烈的咒罵聲,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排槍聲,聽聲音敵人就近在咫尺,砸過來的子彈打在周圍的岩石上,發出密如冰雹的響聲。


    最前麵的那個衛士背靠著岩石,正拚命地裝填著手中的火槍,緊跟在工兵隊身後的步兵們彎著腰從李來亨身邊跑過,他們躍到最前麵的那個闖軍身邊,先是學著他的樣子背靠著岩石喘上一口氣,接著就一個接著一個地翻身探頭,向對麵射出一股硝煙。


    越來越多的闖軍沿著李來亨身後的路摸上來,李來亨也掏出手銃撲到最前沿,對麵的喊叫聲聽得真真切切,他舉著手銃第一次抬起頭觀察前方,就看見這塊大石的背後,在他麵前不足十米遠有一個頭剛從岩石邊探出。那雙眼睛同李來亨對視一下,迅速地沉下去了,同時一雙手舉過地表,“砰”的一聲把子彈射來。


    這顆子彈擦著李來亨的太陽穴飛過去,震得他右耳轟隆隆作響,李來亨忙不迭地一縮脖子,在把腦袋藏迴安全區的同時,他也飛起一槍,把子彈朝著對麵胡亂地打過去。在李來亨的身邊,成排的闖軍士兵忙著給火銃裝彈,他們此起彼伏地探出頭,和對麵的明軍交換著詛咒和謾罵。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射擊了,戰鬥讓李來亨忘記了時間,身處於這樣的地方讓人漸漸忘記了恐懼,李來亨狂熱地給手銃裝填著火藥和子彈,然後一次次地探出頭向幾米外壕塹另一側的敵人射擊,雖然身邊不時有人倒下,但李來亨胸中卻湧起越來越大的自信:他們不會打到我的。


    又一次射擊結束,背靠著冰冷的岩壁,李來亨感到汗水正順著眉毛從眼角流下,但他沒有時間去擦一下,隻顧用通條狠命地捅實火藥。突然頭頂上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飛過,他用餘光看到那是一個布包,上麵綁著一條長長的、噝噝作響的火藥引線。


    “狗x娘養的!”在李來亨反應過來以前,一個闖軍士兵就飛身撲過去,拾起那個火藥包,一掄手臂就扔了迴去。


    驚叫聲從對麵傳來,隨著“快扔迴去”的幾聲大喊,那個布包又嘶叫著飛迴這邊,這次另一個闖軍士兵把它拾起,他並沒有立刻扔迴去,而是先看看那火藥引子,見它還沒有燒到頭後那個闖軍士兵還吹了兩口氣,接著站起身雙臂過頂奮力向對麵投去。


    那個士兵剛從槍林彈雨裏蹲下,對麵就傳來轟隆一聲大響,李來亨和周圍的闖軍同時大喊一聲:“好!”


    片刻後,又有火藥包被扔過來,闖軍士兵一看到火藥包就立刻撿起來反投,可明軍投得越來越準,很快一連幾包都是落地就炸。其中有一包離李來亨並不遠,衝擊力把他撞倒在地,飛起的泥土噴得他滿身滿臉。


    第三十八節 應對


    更多的火藥包被扔過來,闖軍在攻山前並沒有準備類似的大包火藥,戰局迅速向著幹挨打無法還手的情況演變,又一個火藥包哧哧作響飛過李來亨的頭頂時,他聽見一聲悲憤的大喊從身側響起:“跟這幫狗x娘養的拚了!”


    “拚了!”


    “拚了!”


    不少被炸得灰頭土臉的闖軍士兵悍勇之氣發作,本來紛紛四下躲避或是趴在地上的士兵們叫嚷著站起來,不等軍官下令就爭先向對麵的敵軍衝去。聽到這唿喊聲時,李來亨正抹去滿臉的泥土,這種爆炸威力並不大,他晃晃腦袋,感覺自己的耳朵還在嗡嗡作響,李來亨伸手一摸左耳,手上滿是血,但卻不感到疼。


    士兵們自發的衝擊也感染到這些軍官們,李來亨搖晃著坐起,扔下手銃拔出佩劍,然後轉過身跟著躍出壕塹,和手下的士兵們一樣,剛才連續不斷的轟鳴聲既然沒能摧毀闖營軍官們的鬥誌,那就隻有讓他們感到加倍的憤怒。


    不過不等李來亨衝過那條山脊,他就聽到前麵傳來雷鳴般的歡唿聲。向著那歡唿聲跑去,就在李來亨的眼前,明軍士兵正把他們的後背亮給闖軍,迅速地跑過山脊,消失在野雞崗的另一側。


    站直身體後,李來亨向著四周望一望,他看見各路闖軍都通過同樣的方式躍進到山脊邊。李來亨這才察覺到:自己身邊這場戰鬥好像進行了很久,其實非常短暫,位於後方的闖營士兵此時才剛剛抵達到山脊。在如此近的距離上交戰,闖軍近兩倍的人數優勢顯出不小的威力,整條戰線上的明軍都被打得抬不起頭。在山丘上和新軍交戰的闖營士兵都是久經沙場的裝甲營老兵,李來亨之前就有跟隨義父轉戰數省的經曆,自從冬季戰役之後,他一直呆在營中熟悉許平手下的新式部隊,還曾在近衛營實習過。


    裝甲營的第五步兵翼中的大批軍官、士官都是在冬季作戰時從近衛營轉隸裝甲營參與反攻的,戰後大批士兵又調迴近衛營歸建。許平渡河反擊楊文嶽時,又臨時從近衛營中抽調了不少軍官、士兵到裝甲營中效力,等到擊敗楊文嶽後第二次讓他們歸建。所以近衛營和裝甲營彼此之間非常熟悉,大批官兵都曾在這兩個營中效力過,尤其是裝甲營的第五步兵翼——這個翼有“小近衛營”之稱,絕大多數軍官和士官都有在近衛營中服役的經曆。


    不等李來亨說話,身邊就有軍官向他建議立刻去增援兩翼擴大戰果,李來亨毫不猶豫地同意了這個命令,配合左右兩翼的友軍夾擊明軍可以更迅速地奪取這個丘陵。李來亨把佩劍插迴鞘中,快步向山脊走去,從大將軍參謀部下達的命令很清楚,接下來的一步就是要誘使明軍投入兵力了。而裝甲營給李來亨的具體任務,就是堅守這個丘陵,不斷阻擊明軍反擊,消耗新軍實力的同時隱蔽背後闖營主力的行動。


    急急忙忙趕上山丘準備籌劃防守的李來亨,心中有一個感覺湧上來:他現在所見到的新軍,已經不是祀縣的那支了。雖然現在的新軍裝備比祀縣還要好,但是從那一戰開始,李來亨發現新軍的戰鬥力一次不如一次,無論是戰鬥意誌,還是戰術技巧都是如此。這種感覺並不是僅僅李來亨一個人有,不過很多人都說這是因為闖營變強了,許平的訓練讓闖營上下適應了新軍的作戰模式,而一次又一次的勝利更讓闖營充滿了信心。


    但李來亨總覺得不光是自己變強,同樣新軍也在變弱,而且是越來越明顯、越來越迅速地變弱:在祀縣的時候,新軍是一支從上到下反應敏捷的軍隊,雖然士兵不如近衛營,但是士官明顯有優勢。李來亨覺得那個時候新軍大概不會犯下這種防禦失誤,而同樣,那個時候新軍士氣高昂,從上到下都充滿了必勝的信心,想打敗新軍就要徹底擊潰它的組織、磨光它的士氣。可剛剛的一戰,雖說人數少,但新軍竟然會被一次衝鋒就擊退,這士氣和鬥誌實在無法同之前的新軍相比。


    心裏飛快地轉過這些念頭,李來亨猛然發現不知何時,歡唿著衝上山脊的闖軍突然安靜下來,當他走上山脊的時候,沒有人和他這個指揮官打招唿,一個個全都愣愣地看著南方,李來亨還聽見他的手下們發出一聲聲輕唿:“天啊。”


    “怎麽了?”李來亨聞言脫口問道,身前被他詢問的那些人中沒有任何一個做出迴答,他們還都向南方望著,好像一個個雕像般豎立在那裏。


    走到野雞崗的脊線上,李來亨眼前豁然開朗,廣大的平原赫然出現,上麵的村莊、房屋、溪流一覽無遺,李來亨怔怔地看著這片飽滿的大地,也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天啊!”


    了解過參謀們的推演後,李來亨之前很確信他會在登上野雞崗後看到零零落落的明軍後衛輜重營地,或許還會有些明軍士兵正倉皇跑出來布陣,準備用幾百、上千人來迎戰或防禦。


    但此刻,在野雞崗的南麵,無數的明軍士兵組成一個又一個的方陣,無數的軍陣好似一隻隻龐大的遠古巨獸,緩緩地挪動著它們龐大的身軀,那些力大無窮,仿佛充滿整個天地間的巨大身體。


    這群巨獸無邊無際,黎明的晨光讓無數的大炮蒙上金色的外衣,在巨獸之間閃耀著令人不安的金屬光輝,數萬明軍步兵組成的方陣旁,圍繞著密密麻麻的騎兵,傳令兵忙碌地來迴飛奔,把消息和命令帶到每一個明軍長官手中。大股的騎兵在步兵周圍忽聚忽散,就好似籠罩在山穀間的薄霧麵紗,掩蓋著山穀的真麵目,但又不時撩起一角,讓人得以看到其下的崢嶸。


    ……


    “怎麽搞得?”


    賀飛豹跳將起來,昨天楊致遠判斷許平將前來攻打新軍,就讓黃希文出麵召集營官們發布命令,做好迎擊、反擊準備。當時楊致遠考慮到赤灼營連續多次重建,就打算讓他們承擔原地防守任務,更精銳的長青營則在二線充當掩護他們的預備隊,這樣安排除了軍事考慮外,楊致遠還有一些非軍事理由,不過他並沒有和黃希文明言。


    接到黃希文的命令後,赤灼營和長青營就在野雞崗——這個楊致遠判斷可以吸引闖營主要攻擊火力的山丘邊上紮營。赤灼營的營官魏武,設計了一條防禦線,準備以野雞崗為核心阻斷闖營的偵查。防禦地帶不僅限這一個土丘,在魏武的計劃裏,若是闖營從其他地方試圖逼近、迂迴、夾擊這個山崗都會遭到阻止,也無法看清新軍主力的部署。


    剛才山崗上的哨兵報告有大約四、五百闖營士兵向著山崗開進時,魏武便下令其他各處隱蔽,同時睜大眼睛留心各自麵前是否有闖營開來。負責防禦野雞崗這個核心陣地的賀飛豹認為,若是一次出動上千人上山頭防守會讓闖營起疑——如果闖營真的如黃希文所講那樣是急襲而來、以為新軍毫無戒備的話,在這個土丘上事先部署幾百人就很古怪了。所以賀飛豹隻派出了三百人上山設防。


    和其他新軍指揮官一樣,賀飛豹一向認為闖軍比新軍仍然有所差距,人數相當的時候,作為堂堂鎮東侯的手下,他們能夠在正麵交戰中擊敗一貫隻會倚多為勝的許平。三百人對五百人,而且有防禦的地利,賀飛豹覺得毫無問題,而且他覺得這樣更符合黃希文的思路:不讓闖賊立刻看出來新軍是有準備的,而是感到新軍正急急忙忙地趕來增援。黃兄弟不是曾經說過嘛,最好讓闖賊感到他們隻要再加一把勁就能擊潰新軍,這樣才會不遺餘力地進攻,這樣當新軍反擊的時候他們才會更無從抵抗。


    “大人,絕對不止五百闖賊,”跑下來的軍官向賀飛豹報告道:“好幾千闖賊,一下子就唿啦啦地衝了上來,卑職們每人都打死了好多闖賊,實在是寡不敵眾。”


    “唉,”賀飛豹氣得罵起來,他相信了這個說法,既然如此那就說明剛才的偵查有誤,或是有一些闖軍趁著夜色摸到了附近,導致一下子衝上了山:“探馬都是幹什麽吃的?”


    “是不是要立刻發起反擊呢?”賀飛豹猶豫著無法下定決心,由於全營分散到整天戰線上部署防禦,所以他手邊的兵力有限,靠著一千多人反擊占據有利地形的優勢敵軍,可能會帶來慘重傷亡。雖然非常倒黴,核心陣地竟然莫名其妙地被敵軍衝下來了,但是既然敵人已經知道了全軍的部署,那麽這個陣地是不是還重要呢?


    接到急報的魏武也有些遲疑不決,數千闖軍已經登上野雞崗,那麽是靠著本營不占優勢的兵力迴搶還是等待楊致遠的總攻命令呢?魏武心裏也有著同樣的猶豫: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那麽發動可能犧牲巨大的反擊,奪迴一個似乎失去意義的小丘是不是值得。魏武迴頭看向楊致遠的大營位置,那裏並沒有發出任何旗號,也沒有楊致遠的傳令兵趕來。


    “看來大帥也不是很急,”魏武如此想著,終於沒有下達全營收縮的命令:“如果其他方麵還有闖賊的話,我們還是負有抵擋的責任。”


    ……


    “魏大人、賀飛豹他們在搞什麽啊。”剛才聽探馬報告有幾百闖軍開向野雞崗時,黃希文心裏一點不擔心,賀飛豹派出三百兵進行第一次防禦時,黃希文也感到很滿意:越晚讓闖賊察覺到新軍的雄厚實力越好,他甚至還擔憂賀飛豹派出的軍隊太多了,因為黃希文自問若是自己處於闖營指揮官的位置上,是絕不敢用五百倉促練成的烏合之眾去對抗大名鼎鼎的鎮東侯的三百精兵的。要是闖營不敢進攻,那就達不成消耗他們能量的目的了。


    結果一轉眼竟然被對方奪下了野雞崗,黃希文目瞪口呆地看著山崗上飄起了闖營的旗幟,不等他派人去問,賀飛豹的傳令兵就急忙趕來,聲稱有數千闖賊殺到,由於偵查的失誤導致部署失誤,同時賀飛豹還請示應該如何應對。


    “數千闖賊啊,”黃希文一愣,隨即便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父親常說在戰場上隨時要保持頭腦的冷靜,黃希文強迫自己不帶情緒地思考:“事情已經發生了,不要著急、不要去埋怨,若是現在就有數千闖賊抵達,那他們現在到底有多少?是不是已經人數上萬?如果是的話,那應該是集中全軍反擊的時候的。這幾千闖賊背後到底有沒有後援,如何偵查?他們肯定已經派急馬把所見向許賊報告了,許賊會如何行動?”


    問了自己這長長一串的問題後,黃希文感到自己左右為難無法取舍,他忍不住迴頭看了一樣營門,在心裏自問道:“若是楊叔叔,他會如何應對?”


    ……


    “為什麽赤灼營毫無動靜,”吳忠吃驚地看著一片平靜的野雞崗南坡,赤灼營並沒有立刻發起反擊:“他們在等什麽?”


    “我們偵查失誤,有數千闖賊殺到,”苻天俊在吳忠身邊迅速地匯報道:“赤灼營似乎沒有把握。”


    “大帥那裏也沒有命令。”一個山東之戰後加入替代周洞天等人位置的參謀補充道,跟著建議道:“需要卑職派人去向大帥請示麽?”


    “那就不是我們長青營了。”苻天俊哼了一聲,雖然許平早就不再是這個營的指揮官了,但作為這個營草創時的第一任副官,許平給長青營留下的烙印無法抹除。


    “我們是武人,有事發生時做錯了也比什麽都不做要強。”苻天俊不自覺地引用了許平常說的一句話,以前無論是訓練還是演習,隻要有沒有預料到的事情發生,許平就一定會臨機決斷,最開始許平還是說:突發事件麵前,做錯了也比什麽都不做要強。但是後來就變成了,任何時候都是做錯了也比不做要強。雖然這話很極端,而且許平的目的之一是為了給他不斷篡改既有條例辯護,但確實讓長青營的軍官們積極許多。


    從長青營建立開始,許平就一直強調下級軍官的主動性,當初鎮東侯在長生島建製他有意適當壓製軍官主動性是怕舊習氣感染了他的新軍隊,而且鎮東侯手下是各式久經戰場的老兵油子,鎮東侯擔心他們太過積極主動所以極端強調軍法條例。而許平遇到的,則是一支墨守成規、多是從書本上知道戰爭的新軍,因此他對部下的進行相仿的鼓勵,這當然也給自己招來了保守派的攻擊。但無論如何,至少在長青營裏,若是參謀們向許平請示他還會生氣:在戰場你沒有這個時間,我給長青營立下個規矩吧,你們要先做出決定,然後再向我請示。


    吳忠沒有說其他的廢話,而是立刻下令全營集結,同時命令手頭的兩個步隊立刻發起反擊。


    見長官下令八百士兵反擊盤踞在山崗上,可能有數千人之多的敵軍,剛剛完成受訓的新參謀們再次紛紛提議:“大人,我們是不是先偵查一番。”


    還有人建議稍等片刻,因此此時赤灼營也必然在進行偵查。


    “進攻就是最好的偵查。”吳忠不耐煩地說道,第一次山東之戰長青營最開始是先鋒,最末尾是斷後,幾乎包辦了所有的艱苦戰鬥。因此許平和吳忠二人,對“進攻就是最好的偵查”這句話深有體會。隨後的山東之戰遠沒有第一次那麽艱苦,對其他各營來說沒有太多的壓力體會,而對長青營來說,則是各級軍官、士官溫習他們上一次苦戰中獲得的經驗、教訓。


    在鎮東侯和楊致遠的心目裏,長青營是戰鬥力最接近救火、磐石、選鋒這老三營的營,所以之前整編時長青營一半的軍官都被拿走分配給重建的各營當作骨幹。


    長青營的兩個步隊立刻向野雞崗邁進,參謀們匆忙調遣炮隊和其他各隊,把這些命令流水般地下達完畢後,看著浩浩蕩蕩向野雞崗開出的部下們,吳忠這才有時間派出探馬。向楊致遠老營、赤灼營、以及其他新軍各營報告自己詳細的計劃和戰役設想。


    “許平的風格。”吳忠派出傳令兵後,低聲說了一句,這個評價陰魂不散地籠罩在長青營和它的營官頭上,每次吳忠做出臨機判斷後再請示時,其他的將領總會說這是許平的風格。這次吳忠再次不等楊致遠的命令和統一戰略安排,就搶先做出應急反應後,他估計又會有人說長青營被許平帶壞了:總是沒有配合意識,總是喜歡搶風頭。


    “什麽叫許平的風格?”吳忠生氣地說道:“這明明也是我的風格。”


    第三十九 阻擊


    此時在山崗的另一麵:


    “參謀們犯了大錯!”李來亨反應過來以後,馬上發出一道命令:“留十個人在山頂嘹望,我們在北坡迎敵。


    指揮工兵小隊的軍官聽到李來亨的命令後,連忙提醒他道:“大人,翼裏給我們的命令是占據野雞崗,堅守到全翼抵達。”


    李來亨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明軍,這五百裝甲營的闖軍身處數萬新軍之中,就好似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可能傾覆在這洶湧波濤中。參謀們的計劃無疑遭到了徹底的失敗,新軍的主力很快就能完成整頓,然後北上逆襲闖軍——正以行軍縱隊急行軍趕來的闖軍:“大將軍要第五步兵翼占據野雞崗的目的,是隔絕官兵的偵查,讓官兵無法正確判斷我軍的兵力,但是官兵顯然已經識破了大將軍的計策,他們的兵力沒有分散,相反,我們的兵力是分散著的。”


    李來亨顧不得整理思路,基本心裏想到什麽嘴裏就立刻說出來,以便周圍的同僚們理解或是幫他找錯:“新軍派三百人控製野雞崗山脊顯然是處於和我們一樣的目的,他們想拖延時間,想不讓大將軍正確判斷出新軍的動向。顯然對手卻沒有想到三百名駐守新軍會犯下這種戰術失誤並被李來亨抓住,如此迅速地失去了對野雞崗的控製權:“如果我們留在南坡就太明顯了,新軍看著我們不舒服就會來攻打我們。”


    “把旗子收起來!”李來亨一眼看到裝甲營的旗幟正被插上野雞崗的最高峰,他跑過去一把把旗杆拔起,收這麵旗幟的同時大聲叫道:“我們要拖延時間,插旗子幹什麽?生怕官兵不來打我們麽?”


    如果在野雞崗南坡布防,那麽闖軍就可以獨享這個製高點帶來的偵查優勢,可是李來亨卻不打算進行這樣的嚐試,他下令士兵立刻退迴北坡,同時命令工兵開始修築簡易工事:“我們的火炮還沒有到,我們在南坡部防的話,會被官兵的大炮撕成碎片。雖然在北坡防守無法徹底隔絕官兵的偵查,但我們同樣破壞了官兵徹底隔絕我們偵查的企圖,大將軍會感到滿意的。”


    裝甲營的士兵們匆匆撤迴北坡,放棄了他們剛剛辛苦奪下的陣地,李來亨祈禱著新軍會以為自己跑了、或是其他什麽,隻要繼續猶豫不立刻來攻打山丘就好。


    “快馬急報大將軍,”李來亨把手中所有的騎兵、不管是不是傳令兵都派了出去:“向來路上跑、向來路上跑,告訴每一個你們遇到的人,我們中計了。錯了,”李來亨在騎兵紛紛要跑出去的時候,再次喊住了他們:“不要大聲叫嚷,不要讓士兵聽到,要報告給你們遇到的指揮官。”


    飛快地說完這些話之後,李來亨才顧得上喘一口氣,這時他猛然感到自己背心涼颼颼的,原來已經被汗水浸透了,他感到臉上也有汗水在流動,密密麻麻的汗珠正連續不斷地從額頭冒出來。


    就算其他軍官仍惦記來自許平、裝甲營和第五步兵翼的指示,但作為現場最高軍階的軍官,李來亨的命令不容置疑,工兵和步兵們立刻忙碌起來,緊張地在北坡設置防禦線、並測量距離和高度。


    ……


    長青營的兩個步隊移動到山腳下,他們排開陣型準備發起進攻,而此時赤灼營的指揮官剛剛接到來自長青營的通報:他們將越過赤灼營的陣地發起進攻。


    “大帥還沒有下達命令。”賀飛豹有些不知所措,而他的營也沒有傳來立刻發起反攻的命令:“再向營和大帥請示。”


    簇集在楊致遠大營附近的另外五個營,也都靜靜地等待著中軍的命令,在這種形勢麵前魏武猶豫不決,因為如果讓赤灼營集中待命的話,就意味著放棄了整條戰線上的防禦,而其他營似乎還沒有來接替崗位的意思。


    “或許大帥是要集中兵力全力反擊吧。”魏武如此揣測著,他在心裏盤算著戰局:“如果大帥要全力反擊的話,他會動用手邊的五個營吧,而我們赤灼營應該繼續掩護監視,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不能慌忙,以免錯上加錯。”


    魏武很早就在鎮東侯手下效力,每次鎮東侯的命令都非常明確,而且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執行,通盤籌劃是鎮東侯的事,不需要魏武考慮。這次新軍重建後,魏武從以前的隊官直接晉升為營官,不過盡管如此,他也總是在更高級的指揮官手下執行命令,每次的命令都非常的明確,如果需要他個人發揮的話,他可以發揮的範圍也非常明確。


    同時,吳忠已經等不及了,他親自領著親衛趕向戰場,而長青營的主力正在迅速地完成集結,他看到赤灼營還沒有完成集結,便大聲命令道:“不等了,我們立刻發起進攻,告訴賀將軍,掩護我們的側後,如果他無法配合的話,就接替我們長青營的任務吧。”


    “越過赤灼營的陣地!”吳忠派出傳令兵通報自己的意圖後,親自趕到一線兩個步隊處:“進攻!”


    接到長青營的第二次意圖通報後,魏武沉吟片刻,當他看到長青營的步兵已經開始越過赤灼營的戰線後,魏武終於下定決心。


    “讓賀將軍把正麵讓給吳將軍,”魏武派人去通知賀飛豹把赤灼營的部隊從長青營的攻擊麵上撤出來,以免造成混亂或是給吳忠造成障礙:“我們繼續大帥的命令,監視闖賊的動向。”


    因為長青營從中間插入到赤灼營的戰線上,魏武德指揮係統一下子變得不通暢起來,他本人已經看不清被長青營擋在另一麵的旗號和情形。而滾滾而過的長青營顯然一下子還不可能全部通過,前麵的戰事如果不順的話,魏武會有很長時間看不到他的營的另一麵的戰況:“讓賀將軍全權負責左翼,隨時向我通報他的情況。”


    ……


    看到北麵的道路上有一隊馬車正向野雞崗馳來,李來亨知道這是先發炮兵部隊,他立刻跑下北坡,迎著那隊馬車跑去,揮手將他們攔住。


    顧夢留從第一輛馬車上跳下地,他離開長青營投奔許平後,許平就任命他為闖營的炮兵總理,實行軍銜製後許平給他一個少校職務,是軍階最高的炮兵軍官。許平沒有資源給所有營配齊炮隊,裝甲營就是一個沒有自己直屬炮隊的營,而許平深知新軍炮兵火力的強大,他不願意讓自己的步兵在無火力掩護的情況下和新軍交戰,所以就把近衛營擁有六門炮的炮隊和他直屬的四門炮炮隊集中起來,組成這支快速的野戰炮炮隊。


    在許平的計劃裏,第五步兵翼在最初一個時辰裏要麵對的是新軍後衛營的進攻,這樣他的快速炮隊趕到後,可以形成和新軍後衛營相當的火力,他們會為步兵提供掩護火力,協助步兵守住這個製高點。


    因為深知這隊炮兵責任重大,顧夢留就和他們一起出發打算親自指揮,被李來亨攔住後顧夢留開口即問:“李少校你占領了野雞崗了嗎?”


    “占領了,但是炮兵不能上山。”李來亨告訴顧夢留他看到的場麵:對麵的新軍已經基本完成整隊,他們的炮兵盡數出現在這個戰場,如果顧夢留拖著手裏的十門炮上山,那麽他可能會麵對新軍上百門炮的火力。


    “如果我們的炮兵不出現,或許他們還不會猛烈進攻,要是你上去了,他們肯定猛烈反擊,你們會被撕成碎片的。”而且李來亨認為根本無法守住北坡,所以步兵無法保證布置在山脊上的炮兵的安全:“那裏有三萬官兵,如果他們猛攻,我一刻鍾都堅持不了。”


    “大將軍給我的命令是如果步兵還沒有取得野雞崗,那麽就支持步兵迅速奪取它,一旦奪取野雞崗後,就立刻拖炮上山,居高臨下炮擊所有看得見的官兵輜重目標。”顧夢留聞言也是大吃一驚,之前他進行的戰前策劃一直是如何與一個營的新軍炮兵交戰,並殺傷新軍的輜重人員、破壞他們的車輛,剛才在來路上他還在和部下反複核實確認他們的攻擊優先級:炮兵、車輛、步兵。但顧夢留很快反應過來,作為平級的少校軍官,他沒有資格質疑李來亨的要求:“不過根據闖營的條例,現場同階軍官中步兵軍官有最高指揮權,李少校,我無條件服從你的命令。”


    “好,我要炮兵瞄準山脊的最高處,”李來亨連續指向山脊線上的幾個位置,它們或是地勢較為平坦的位置,或是南北兩坡都適合大批人快速通過的位置:“當官兵出現在這幾個位置上時,我要顧少校向著這些地方射擊。”


    “隻有這幾處嗎?”


    “是的,具體炮擊順序我會提前告訴顧少校的。”


    “沒問題。”顧夢留迅速選定炮兵陣地,各個炮組開始挖坑準備部署火炮,幾個手下前去和工兵隊一起測量炮位到那幾個李來亨預判的敵軍攻擊點的距離和高度差。顧夢留自己也沒有閑著,他一步步走上山,嘴裏小聲地念著數。


    “大人。”一個負責在山頭監視新軍動向的哨兵跑下山來,他和李來亨一樣滿頭大汗:“官兵殺過來了。”


    李來亨和顧夢留對視一眼,同時飛快地跑向山頭,而顧夢留手下的各跑組的組長也都跟在他身後,一起向山頭衝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虎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灰熊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灰熊貓並收藏虎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