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自成下令加快行軍速度,他的計劃是讓左良玉先發起進攻,但等他到了戰場時,會發現他對麵的是闖王親領的闖軍老營,根據李自成對左良玉的了解,這種突如其來的震驚,很可能導致左良玉棄軍脫逃——在左良玉看來,普通士兵的命根本不是命,這種夫子想要拉多少就有多少,隻要保住了他的親丁就可以,棄軍脫逃製造的大混亂不但無害、甚至還有利於他把親丁平安帶離戰場。


    “大王,擊敗了左良玉之後呢?”牛金星問道:“大王有何打算?”


    “當然是立刻去馳援許兄弟。”李自成想也不想地答道。


    “這倒不急。”牛金星連連搖頭:“楊致遠從來不以武勇著稱,以我之見:就是比賈明河也是大有不如,這次許兄弟的兵力也不在劣勢,楊將軍肯定不是許兄弟對手。”


    “那就更要去增援許兄弟了,好把新軍一網打盡。”


    “我們需要保存實力。”牛金星見李自成張嘴要說,連忙補充道:“大王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們要為隨後的行動保存實力。”


    “隨後的行動,什麽行動?”


    “本來我曾想過,就是我們打下了開封後接著該幹什麽?我本來的設想是渡過黃河直撲京師,”牛金星認為,自古造反的關鍵就是攻擊朝廷的中樞,攻陷京師自不必說,就是中樞處於攻擊都會讓朝廷陷入癱瘓,無法有效地組織力量進行鎮壓:“但現在情況有些變化,第一個是新軍的問題。雖然楊致遠肯定不是許兄弟的對手,但黃候手下仍然有幾個營,若大王帶著老營直撲京師的話,未必有利。”


    “不就是打不過麽?什麽叫未必有利。”李自成接話道。


    “第二個變化就是許兄弟的幾個營,此戰他便是得勝估計也會有所損失,但加以整頓會很快恢複元氣,還是讓許兄弟去攻打京師吧。”牛金星認為楊致遠沒有什麽了不起的,而許平的損失也不會很大,十天半個月就能恢複得可以和剩餘的新軍較量一番:“而大王則帥老營直指山東。”


    “山東?”


    “是的。”牛金星點點頭,正色說道:“左良玉若是逃跑,我們便不追擊了,許兄弟打完楊致遠後,就讓他迴去繼續圍攻開封,許兄弟不是和城內的人都聯係得差不多了麽?這個攻破開封的風頭就讓給他好了,大王則帥軍立刻攻入山東,第一個目標就是中都鳳陽。”


    上次張獻忠攻破鳳陽時,把皇陵給挖了,牛金星生怕李自成也會幹這麽一手,便提前預防道:“大王,等我們攻破鳳陽的時候,一定不能學張獻忠那般胡來,大王要灑掃祭奠,寫篇祭文。向天下人表白您的赤子之心,其實也沒錯嘛,三百年來大王的祖先一直是明朝的赤子,大王起兵之前也是,而大王要告訴天下人的就是,大王是念著舊恩,本想全臣節的。但是當今天子實在是朱家的不肖子孫,大王不得已起仁義之兵、吊民伐罪,但心裏仍有不安,故而在明朝的皇陵前陳情。”


    李自成聽著直皺眉頭:“如此別人會說我惺惺作態吧?”


    “這不叫惺惺作態,這叫規矩,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牛金星認為隻要攻破京師,那麽明廷的統治就會土崩瓦解,就算崇禎逃走他也會威信掃地,而地方上有野心的就會諸侯自立,而沒有野心的可能就會向新主投降:“在大明皇陵前陳情後,若是大王再攻破京師,那些想投奔大王的士人、甚至還有封疆大吏就可以有一個借口:闖王是替天行道,就是崇禎的祖先都在冥冥中支持他。大王,以中國之大,走都要走一年,何況一統?大王必須要給那些想投奔您的一個借口。”


    李自成點點頭,基本已經被牛金星說服了。


    “攻陷鳳陽後,大王應該伺機而動。此時許兄弟想必已經攻下開封,明廷失去開封後,一定會把所有的殘餘兵力都集中在直隸內保衛京師、就是黃候和他的新軍也肯定在其中。到時候我們可以再看一看,若是京師可以一鼓而下,那我們就一鼓而下,此時山東在我們手中,明廷南北隔絕,朝廷威信掃地,江南可以傳檄而定。到時候哪怕崇禎老兒竄入山陝,也不過成就大王手下一偏將之功罷了。”因為開封許平對京師的威脅,牛金星認為明廷的剩餘兵力都會變成失去機動力的死兵,明廷會把一切力量用來防堵河南闖軍攻入直隸,若是有餘力,也應該首先嚐試收複開封以解除闖營對直隸的威脅,這樣的戰鬥當然對許平很有利,也是他很熟悉的作戰模式。不過這並不是牛金星最關切的,他最關切的是如此一來,李自成的本部就獲得了完全的自由,可以從容地投入到任何戰場:“若是京師不好打,大王就讓許兄弟牽製住新軍,而大王則沿著運河攻打揚州、攻入南直隸消滅江北軍,然後渡江奪取南京、浙江、福建,而高兄弟也可以從滇中出師,直搗兩廣。此時明廷南北政令不通,我估計南軍是不會有什麽鬥誌的。”


    最重要的一點是,牛金星不希望許平再出風頭了,現在許平的威望已經是闖營中當之無愧地第二人——這是牛金星覺得最樂觀的估計。而且許平有效控製的地盤比李自成的還大,如果加上許平的同盟者,李自成和許平的實力很難說誰大誰小。幸好許平在闖營中的根基還是不穩,他的手下中也有很多李自成的鐵杆,但盡管如此牛金星已經感到威脅巨大。


    所以牛金星希望許平能夠滿足於獨得攻占開封的榮譽,然後……然後老老實實地呆在開封哪裏也不要去。如果新軍不足為慮,那李自成將負責攻占北京,甚至可以用這個為借口把許平的兵權削去一些——牛金星覺得用進攻北京做借口把那些李自成的舊部從許平手下調走他是沒有什麽話可說的;如果新軍仍然是一個麻煩,那就用許平牽製住新軍,而李自成則攻取山東、平定江南,把許平和他的同盟的地盤限製在開封周邊。


    “大王什麽都不想,大王不願意髒了自己的手,”牛金星在心裏暗暗抱怨,不過馬上他就釋然了:“所以自古都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人來替君王著想,替君王承擔惡名,這就是我的用處和我有一席之地的原因。”


    ……


    “嶽兄弟你到底去許州幹什麽了?”高成倉最近嗓門總是特別的大,而且不喜歡坐下說話,總是像一隻驕傲的公雞那般站得筆直,一邊說話一邊顧盼自雄。


    剛從許州迴來的嶽牧打量著高成倉頭上那頂嶄新的氈帽,笑道:“高哥果然高升了,恭喜啊,恭喜。”


    “什麽高升了?一點兒也不高。”高成倉聞言臉上頓時笑出了一朵話,伸手愛惜地撫摸著氈帽的邊角,這頂漂亮的帽子讓他在一群還帶著鬥笠的老兄弟裏有一種鶴立雞群的感覺——當然高成倉是絕不會把這話說出口的。從領到這頂氈帽開始,它就占據了原本屬於皮影的那個位置,本來小心蓋在皮影上的包袱皮現在也被高成倉用來蓋氈帽了。


    “嶽兄弟你好好的,為啥要去許州啊。”高成倉還是很為嶽牧感到惋惜,真相隻有很少幾個人知道,而這些人都被許平告知絕對不許外傳:“隊裏說了立功就給提尉官,嶽兄弟你事到臨頭,怎麽突然想不開要去許州操練民團啊?”


    “這又不是我想的,如果我能選的話,我一天都不想去許州。”嶽牧把手一攤,做出副無奈的表情:“這是大將軍的命令,要精選一批……哦,要把那些不能勝任尉官的人調去許州訓練民團,隊裏覺得我做不了尉官,就把我一起派去了唄。”


    “隊裏……”高成倉覺得自己剛剛當上軍官,不宜說這些非議隊官的壞話,不過據他所知被一切調去許州的都不是作為軍官培養的種子士官,而嶽牧一貫表現良好,和那些人絕非一類:“算了,至少又把你從許州掉迴來了,這就說明大將軍還是器重嶽兄弟你的啊。”


    “是啊,大將軍是器重我的。”嶽牧感慨一聲,和他一切調去許州的大多都留在民團中任職了,隻有他一個人收到許平十天前發出的特別命令,把他重新調迴近衛營中效力。


    “為什麽大將軍把這些人調去許州民團?這樣許州民團有什麽戰鬥力?大將軍不是說要把這些民團訓練為我們近衛營的預備麽?”頭戴鬥笠的張興培抱著他的長槍坐在邊上,雖然他在搏鬥中曾把高成倉打得一敗塗地,不過現在高成倉是少尉了,他才剛升到三等軍士,比嶽牧還要低一級,不過張興培倒是很容易滿足的人,常常對人吹噓道:當初大將軍精挑細選的四千近衛營士兵,隻有二分之一當上了士官,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許州的民團……”嶽牧嘿嘿笑了兩聲,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快說,快說,許州的民團怎麽了?”看到嶽牧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高成倉立刻精神抖擻:“他們拿的是步槍還是竹槍?他們分得清鬥笠和氈帽麽?”


    “分得清氈帽和鬥笠。”嶽牧笑起來,不過接著又是一通搖頭:“步槍是有一些的,這些日子我就負責指導五十人學習如何發射火槍。”


    “五十人!”高成倉狠狠拍了嶽牧的肩膀一下:“好家夥,嶽兄弟厲害啊。”


    “可想而知教的多麽粗糙,從如何裝藥、瞄準這些基本的,到聽號子、口令,隊列,都是我一個人在教……嘿,他們對付、對付汴軍,或許差不多了,但和新軍交鋒,那是想也不要想。”嶽牧並沒有受過教官訓練,也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訓練部隊,不過盡管如此,許州那裏還是把這些從近衛營匆忙調去的教官當作寶貝一般,顯然近衛營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的教導隊借給這些地方部隊使用的:“這一個月來,我一直帶著他們用空槍訓練,這太糟了。”


    “空槍訓練怎麽了,空槍不練熟了,會把自己打死的。”高成倉不以為然地插話道,當初剛進近衛營時,許平和餘深河他們親自下場,帶著這些新兵進行了數以百計的空槍練習,盡管如此,當進行實彈訓練時,仍然有人忘記安全步驟或是動作失誤導致訓練事故和傷亡。


    “不錯,當初我們也空槍練習,但差不多打了一百次後就我們裝火藥射擊了一次吧?”然後繼續空槍練習,不過間隔越來越短,很快就又有火藥射擊,再一段練習後就開始裝彈射擊,空槍訓練雖然持續,但是不會取代實彈訓練,而嶽牧在許州的情況完全不是如此:“我為我手下申請了實彈射擊,但是一直批不下來,我曾到許州防禦使那裏據理力爭,最後答應給我一百五十份彈藥,讓我每個手下能做三次實彈射擊,但一直到我離開許州,這批火藥也沒有能夠給我。”


    許州的變化很大,但對嶽牧這個軍人來說,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一望無際的火藥作坊,這些新建的作坊周圍戒備森嚴,到處都是全副武裝的許州士兵。還有更多的火藥作坊正在搭建中,聽一位消息靈通的同伴說,許州衙門正計劃修築一座堡壘,把這大片作坊統統保護到壘牆裏麵去。


    聽到嶽牧這句話後,其他近衛營的同僚們都顯得有些吃驚,一直靜靜聽著的秦德冬立刻說道:“教導隊那裏,新兵每天都是上午實彈射擊,下午空槍訓練啊。”


    “是啊,比我們當新兵時還勤。”嶽牧點點頭:“每天我都能看到大量的火藥車從許州開出,朝著開封這裏來的最多,但是火藥肯定是不夠的,許州的民團已經是裝備最好的了,聽說我們大軍全部的火藥都是許州的作坊產出來的,但許州防禦使卻給不了我一百五十份火藥,我帶了一個月的兵,他們沒開過一槍。”


    嶽牧還有一件事沒說,那就是許州那裏一聽到又要和新軍開戰就是怨聲載道,冬季一仗就把許州的倉庫打得底朝天。而同楊文嶽一戰後,許州的倉庫頓時滿溢出來:金銀、糧食、布匹多得隻能攤在地上,每天剛搶修出來一個新的倉庫,就立刻會被塞滿。新的火藥作坊、槍炮局如雨後春筍般地冒出來。而和新軍開始對峙後,許州大營頓時又是隻出不進,聽說左良玉不是許平負責收拾後,許州官吏們一個個都是哀聲歎氣,覺得這日子沒法過了。


    ……


    許平的大營中燈火通明,李定國、李過、孫可望等將領群集一堂。在此之前許平已經向他們介紹過自己的戰略構思了:今天七營闖軍將拔營出發向野雞崗開進,這七個營的闖軍全部是按照近衛營模式進行訓練的,也采用完全相同的編製。雖然沒有達到滿編,但七營仍擁有兩萬兩千名持有武器的士兵,此戰他們會盡數出發。


    還有數千已經受過訓練但是還沒有武器的士兵,他們會留下等待命令,暫時服從開封留守部隊的命令,監視汴軍的動靜,如果許平有需要的話再把他們補充上前線。


    為了訓練這三萬步兵,開封府的闖營已經竭盡全力,現在火藥生產已經緊張到開始和農民爭奪糞肥的地步。除了這三萬合格步兵外,各營教導隊還開封附近簡單訓練了差不多數目的第二梯隊,第二梯隊的士兵雖然遠不能和各營中的士兵相比,但好歹還進行過一些實彈演練,聞道過刺鼻的硝煙、聽過震耳欲聾的槍炮聲,現在就是負責圍城的部隊,擁有一些火器和戰馬。而各縣的地方部隊現在完全處於被放棄狀態,他們現在接受的主要還是冷兵器訓練,比如歸德府被孫可望留下防守的地方部隊,很多還在操練如何弓箭和強弩。


    分配完任務後,一隊隊士兵開出營地,浩浩蕩蕩地向東南方向走去,他們的最高指揮官許平騎在馬上,同自己的參謀們一起向大軍行禮致敬。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奪取楊將軍大半的輜重,並給新軍以痛擊。”許平抬頭望著明媚的太陽,幹燥的大地讓軍隊行動起來既迅速又省力:“秋季真是征戰的好時候,希望此戰能再殲滅新軍三個營。”


    “大將軍好魄力,”餘深河聽見許平的話,笑道:“若是再殲滅新軍三個營,我們就能反攻山東了。”


    “我不喜歡和新軍打仗。”孫可望搖頭道:“消耗很大,就算打贏了繳獲也遠遠無法彌補損失。”


    “這不是我們想和新軍打,是他們成天來找我們打,”餘深河道:“再說隻要打垮了新軍,我們就能去打別的官兵了,也幸好有別的官兵可打,我們總能繳獲到足夠的動力來繼續和新軍打。”


    “是啊!”許平出了一口長氣,他舉起左手伸開五指,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掰著數起來:“開封已經是我們的囊中物;楊將軍不知道我們計算過每一條道路;左良玉即將撞上闖王的精銳;鬱董得知兩路敗績後肯定腳底抹油。”


    四個手指頭已經合攏,隻剩下大拇指還孤零零地翹著,許平環顧左右:“我沒有落下什麽吧?我沒有漏算什麽吧?”


    “沒有,大人。”


    第三十七節 近戰


    楊橋,侯洵把他的督師標營駐紮在此處。


    標營的五千官兵被開封的闖軍視若無物,他們提心吊膽地渡過黃河,卻沒有遭到闖軍任何逆襲。等楊文嶽的河北軍被調走大部分後,闖軍更是懶得理他們,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東線和南線。作為堂堂的督師的標營、此次參與會剿的全體官兵的總司令的護衛,標營官兵覺得被這樣無視真讓他們的頂頭上司顏麵掃地。不過這樣也好,既然闖營對侯洵沒有興趣,那他們也就安全許多。


    楊致遠曾經希望標營能夠吸引一部分火力走,這樣有利於他分而治之,不過這般場景仍在他的計劃範圍內,就是沒有吸引到許平一部分主力他也不是很擔憂。但是侯洵本人非常、非常的擔憂,他剛剛接到從開封傳出來的報告:李自成和許平的旗號都消失不見,數以萬計的闖軍從開封附近的營地離開——自從闖營主力離開後,對開封的封鎖頓時又稀疏許多,雖然還無法向城內運輸物資或是讓大部隊從城中突圍,但河南巡撫衙門和督師標營的聯絡完全恢複了。


    周王前日提出一個建議:由山嵐營掩護他向黃河突圍,但河南巡撫高明衡不太願意,他擔心山嵐營一旦離開,那開封守軍士氣就會立刻全麵崩潰;賈明河也不願意,經過長期的圍城,山嵐營兵力已經下降到兩千多人——並不是沒有激烈戰鬥就不會減員。如果要掩護周王一家老小外加全營的重裝備和輜重,賈明河估計行動速度不會很快而且難以離開大道,拋棄全部武器或者可能走得快些,但賈明河對開封附近闖營的布置基本是兩眼一抹黑,如果不帶重武器萬一受到阻擊就可能突破困難——開封附近是許平經營多時的根據地,就是楊致遠的大軍也不願意輕易踏入。


    至於侯洵,當然也不同意,周王呆在開封城裏他還放心些,侯洵覺得周王可是個大目標,一旦離開堅城很可能會遭到許平追擊。現在侯洵對賈明河帶著一個營擺脫許平追擊毫無信心,他估計就是賈明河自己也不會有什麽信心。而且並不是說逃出開封就安全了,即便周王成功逃到標營,隻要許平帶著兩個營追擊而來,那侯洵估計標營和山嵐營仍然是全軍覆滅的下場。


    現在周王留在城中還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而開封還在屏蔽著京師、直隸的安全,那隻周王就得繼續呆下去,也算是替朝廷爭取時間了。


    新軍已經有五個營被調迴京師方向,侯洵擔憂楚軍和江北軍會因此畏縮不前,所以幹脆對左良玉、鬱董隱瞞了這個消息。新軍是最積極給開封解圍的部隊,因此楊致遠也默認了侯洵對友軍隱瞞軍情的行為。為了給楚軍和江北軍打氣,楊致遠本人在書信中聲稱,隻有救火營和另外兩個營的部分被調迴,新軍仍然擁有超過四萬的兵力。


    這次興師動眾,如果不能給開封解圍救出周王的話,侯洵本人必將遭受到禦史們最嚴厲的彈劾。他心裏很清楚,這是最後一次給開封解圍的機會。城內傳出的消息令人絕望,而新軍高級指揮官凝重的神情侯洵記憶猶新,如果還有更多機會的話,新軍也不會做出欺瞞友軍的事來。


    “事事憂人,事事憂人,事事憂人……”侯洵嘴裏不停地念叨著,端著茶碗的手一個勁地哆嗦著,把半碗茶水都潑在桌麵上仍毫無覺察。


    “父親,楊帥沉穩剛毅,是鎮東候的心腹大將,必能擊敗許賊那個黃口小兒。”一個年輕人走過來替侯洵擦幹桌子,招唿標營衛士換上新茶:“左帥擁有雄兵數十萬,日前已經抵達朱仙鎮,不日即可與楊帥合兵一處為開封解圍,父親不必如此焦慮。”


    “唉,唉……”侯洵哀聲歎氣一番,臉上的皺紋都擰到了一起,雖然他擔憂開封失守意味著直隸危機、預兆著明廷的統治崩潰,但嘴上還是不敢這麽說:“若是打敗了,解不了圍,讓周王殿下失陷賊手,我這條老命也就算是到頭了。那許賊竟然如此厲害,真是沒想到啊,沒想到。”


    “就算楊帥和左帥都敗了,也不是不能解圍。”侯洵的這個兒子名叫侯方域,是東林黨的後起之秀,東林四公子之一。此次侯洵督師,侯方域跟著一起來讚畫軍務。他神秘地一笑:“隻要父親的標營還在,這圍怎麽都能解。”


    “就憑這標營!”侯洵瞪大了眼睛,伸直手臂指著帳後:“我要是逼他們去開封,估計還沒看見城牆就都跑光了。”


    “哈哈,父親說的是。”侯方域大笑起來,接著小聲道:“不過兒子不是這個意思。”


    “哦。”侯洵見侯方域說得神秘,就揮手示意他靠前說話。


    “為什麽朝廷會讓文官統籌三軍呢,就是因為我們有頭腦,而那些丘八隻會打打殺殺。”侯方域走到侯洵身邊,把嘴巴湊到父親耳邊:“父親啊,您怎麽就忘了水淹七軍呢?”


    “不可!”侯洵想也不想地斷然反駁,他目光炯炯地看著侯方域:“此事斷然不可。一旦掘河,下遊千萬生靈盡成魚鱉。”


    “若是能救出周王殿下,他們也算是為國盡忠了。”侯方域搖頭道:“若是周王淪陷賊手,父親性命堪憂啊。”


    “就算把周王救出來,淹死千萬百姓,我也完了。”


    “水淹七軍一事,大家也沒說關老爺不對呀,曆朝曆代全是讚不絕口啊。韓信掘河破龍且,也是千古傳唱啊。”


    “韓信那是淹敵軍,倒黴的也是齊國百姓,不是淹大漢子民,起碼當時不是。至於水淹七軍,那是天災不是人禍,突降大雨,山洪暴發,不是關老爺去挖開河堤。”


    侯方域拍手笑道:“父親想錯了,不是我們大明官軍去挖河堤啊。明明是闖賊流竄河南,久攻開封不下,計窮力竭陡升惡念才掘開了黃河大堤啊。”


    “嗯……”


    “或是李闖這賊心憂秦軍出關,所以決堤灌城。”侯方域補充道:“也可能是李自成和羅汝才、許平內訌,互相挖堤對灌,反正誰被淹死了,就是另外一方挖的堤壩。”


    “也是,雖說秦軍新敗,不過這些賊人的心思,正人君子們是沒法明白的。”侯洵點點頭。


    侯方域趁熱打鐵道:“父親,若是周王殿下平安脫險,闖賊盡數被大水卷去,聖上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麽會說父親的不是呢?”


    侯洵撚須半響,他明白朝臣們自然不會承認是官府掘河:“如果真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倒也無妨,不過這世上哪裏有神不知、鬼不覺之事呢?此事從長計議,眼下先靜候楊帥、左帥的佳音。”


    ……


    天剛蒙蒙亮,野雞崗北方。


    李來亨帶著隸屬裝甲營的第五步兵翼的五百多名士兵沿大道向南急奔,作為第一支抵達戰場的大軍,他的任務就是堅守野雞崗這個土丘,等待後續部隊。


    野雞崗本身並不適合紮營,周邊能讓上萬軍隊安營紮寨的地方在它南麵數裏外,參謀們認為這個土丘上大概會有新軍的崗哨部隊。不過今天新軍繼續向西南進發,這裏的崗哨部隊不會很多,可能隻有少數哨兵。在李來亨之前還有一隊騎兵,他們將嚐試拂曉突擊,奪取野雞崗並堅持到李來亨的部隊抵達。


    但闖軍的這個計劃落空了,李來亨在距離野雞崗不遠的地方碰到了那隊騎兵,帶領這一百名騎兵的闖軍軍官跑過來向李來亨行禮。現在闖軍的這幾個營都已經推廣軍銜製,所以騎兵軍官很容易就分辨出李來亨的軍階:“少校,野雞崗上有三百多官兵。”


    “看來參謀部是犯錯了。不過,我記得野雞崗是個很低的土丘啊,難道是偵查有誤?”李來亨縱馬上前,親自觀察對麵的明軍部署,他的語氣裏也帶上了疑惑:“這麽一個低低的土丘,居然要用三百多人來守,有何必要?”


    “我們的火炮還沒有抵達。”李來亨的隨行軍官很為難,看著土丘上的明軍向李來亨建議道:“是等火炮來,還是展開戰鬥隊形立刻進攻?”


    “當然是立刻展開隊形進攻!”李來亨擎著單筒望遠鏡,觀察著黎明中的敵軍,頭也不迴地下達了命令。


    可是李來亨的部下仍不放棄,再次勸說道:“大人,第五步兵翼的主力很快就會抵達,如果我們以五百人進攻三百人,可能會傷亡慘重。但如果以全翼兵力進攻,那麽一定能輕鬆拿下。”


    “我軍要誘使官兵將七個營逐次投入作戰,而且每一次都要讓他們信心十足地來與我們絕對優勢的兵力交戰,所以我們必須把野雞崗握在手裏,這樣才能讓官兵上當。如果他們看見我們有一個翼的兵力,他們還會用一千人來和我們交戰麽?”


    五百名士兵迅速地呈扇麵展開。晨光越來越明亮,李來亨緊張地觀察著天色,不滿地嘟噥了幾句,讓一個傳令兵迴去向上級的翼、營報告:“參謀們犯了個錯,官兵的後衛營會比我們預期更快地被驚動,我軍必須加快腳步,我部需要第五步兵翼快速增援。”


    傳令兵領命而去,手下的軍官報告部隊已經完成戰術展開,隨時可以發起進攻。


    “很好,”李來亨把手中的望遠鏡向土丘上的敵軍一指:“官兵也在犯錯,他們站在丘脊上而不是布置在防守丘脊的位置上。”


    “或許他們沒想到我們五百人就敢發起進攻?”一個軍官猜測道。


    “他們是奉命偵查吧,想站得高一些,可以看得遠些。”另一個軍官分析。


    “戰場上可不能用沒想到來開脫;再說,難道這三百人都得站在山頂上偵察?不管了,我們機不可失。”李來亨當先躍出陣地,手持望遠鏡在新軍火力射程外尋找著看不到敵兵的位置,很快他就找到了一個。李來亨揮揮手,馬上隨行的工兵軍官就跑到這個位置,有幾個人和李來亨一樣舉著望遠鏡,把鏡筒指向丘脊的方向,然後一步步向前挪動,確保新軍士兵始終不出現在望遠鏡的視野裏。


    很快這些工兵軍官就進入到新軍士兵的火力射程內,他們繼續一步步向前走去,第五步兵翼的步兵緊跟著他們的腳步一起前進。每當闖軍工兵軍官的視線越過岩石的障礙和丘陵的起伏,讓山脊上的新軍士兵在他們的望遠鏡內若隱若現時,他們就會停下腳步,讓一個步兵站在那裏當作標杆,這些用人標出來的通道之間,就是山脊上新軍守衛者的火力死角。幾組工兵齊頭並進,幾條通道蜿蜒著迅速伸向山腳,五百多名闖軍步兵沿著這一條條通道小跑著衝向野雞崗,很快他們就聽到頭頂傳來官兵的喧嘩聲。


    當新軍軍官發現部隊的失誤時,闖軍已經衝到山腳邊,新軍開始調整位置進行抵抗。這時最前麵的闖軍開始攔截射擊,這些躲在山腳岩石後的闖軍士兵給新軍的行動造成很大的麻煩,迫使新軍不能利用山脊尋找掩護與闖軍展開對射。交火聲絲毫不能讓李來亨帶領著的工兵隊停下腳步,他們已經開始爬山,繼續用望遠鏡確認明軍的火力死角,在岩石和丘壑間開辟著通道,像羚羊一樣在土坡上敏捷地跳躍著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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