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個許平原來是黃侯的得意弟子啊!”


    “那怎麽會投到闖軍去呢?”


    “這個,就沒人知道了。”


    ……


    “有人說,許平在新軍裏的時候,得了黃的真傳啊!”


    “當然嘍,不然怎麽會這麽厲害,連賈帥他們都不是對手。”


    ……


    這些議論被風送到賈明河和高明衡的耳中,高巡撫生氣地說道:“黃侯的弟子闖下這麽大的禍事,聖上念著黃侯勞苦功高才不加追究,現在開封這麽危急,賈帥難道還不肯出力嗎?”


    賈明河歎口氣,拱手道:“既然巡撫大人有令,末將遵命就是了。”


    “有勞賈帥了,這開封城內幾十萬百姓的身家性命,今天全操於將軍之手。”高明衡馬上換了一副嘴臉,說完這句話後連忙招唿左右:“快把賈帥給縋下去。”


    賈明河走向牆邊時,高明衡眼珠一轉看見幾個新軍燧發槍手,就吩咐他們道:“等一會兒聽本官號令,若是許平出爾反爾,你們就上前將他射殺。”


    一會兒,城牆邊的一個標營衛士報告道:“賈帥平安落地了。”


    高明衡轉頭看向魏蘭度,撫須嗬嗬笑道:“以賈帥的資曆威望,那許平一定是很佩服的吧?”他搖頭晃腦地說道:“由賈帥對他曉以大義、迴憶起從前的事情,許賊一定慚愧,說不定就接受了招安。”


    見魏蘭度默默點頭,高明衡越發得意地撫摸著長須:“如果能說得許平投降,真是奇功一件啊。”


    “很難。”魏蘭度搖頭道:“賈帥的義弟蒲將軍,正月殞命於許平之手。賈帥和許平見過的次數並不多。”


    “你怎麽不早說?”高明衡一聽就急眼了。簡單詢問幾句,得知魏蘭度和許平一同領過兵後,高明衡急忙叫道:“快,快,把魏將軍也吊下去。”


    許平在城樓下等了好久,看見守軍用籮筐把一個人縋下來的時候心裏很是不解。等看清來人以後,許平連忙滾鞍下馬,走上幾步拱手道:“賈大人。”


    “許……許將軍。”賈明河繃著臉。


    “不知賈大人前來,有何見教。”


    “巡撫大人派本將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然後開始談判。”


    “現在可以談了?”


    “嗯,可以了。”


    賈明河說完後就站在原地一言不發,此時城樓上又把魏蘭度放了下來。魏蘭度向著兩人快步走近,賈明河朝魏蘭度微微搖頭,魏蘭度見狀就露出遲疑之色,許平把他們兩人的舉動都看在眼裏。這時候,魏蘭度已經走到他麵前,抱拳道:“克勤。”


    “魏將軍,我已經沒有這個號了,盡管叫我許平好了。”


    “許將軍,”魏蘭度凝視著許平的眼睛,遺憾地說:“當日確實是委屈你了。”


    賈明河大聲地咳嗽起來,毫不掩飾地向魏蘭度表示他不願意進行任何勸說,若論本心賈明河恨不得一刀宰了許平,不過現在一刀砍死他就意味談判破裂,這和自己親手殺死滿城百姓沒啥區別,見狀魏蘭度自然把嘴閉上。


    許平直截了當地問道:“過去的事情不必再提。到底同意不同意用人換糧食?”


    賈明河聞言立刻迴頭,衝著城樓上高唿:“巡撫大人,我們到底同意不同意換糧食?”


    高明衡跺跺腳,低聲罵道:“真是沒用。”


    衛士按照巡撫的命令去牆邊喊話:“若是一個人換十石糧食,周王殿下就可以恩準!”


    城牆上的汴軍士兵頓時大嘩,好多人憤怒地嚷嚷起來:“存心拒絕換糧的話,還不如直說。”


    賈明河轉過半個身子,好似全不在意地低頭看自己的軍靴靴尖,心裏暗暗抱怨魏蘭度為何要下城來,以現在的距離,賈明河覺得自己還是有機會在許平的衛士們趕上來前殺了他的。隻不過他第一擔心以後還可能有談判,第二若是兩位新軍將領一起陣亡,山嵐營可能會群龍無首。


    而魏蘭度臉色發白,擔心地向許平這邊望過來,開封城已經到了最後關頭,誰都不敢說吃人會不會導致守軍嘩變;雖然各軍都小心提防,但萬一有嘩變發生,闖軍就在城外虎視眈眈,那真是兇險無比。


    聽完之後許平點點頭,仰頭朝著開封的城頭喊迴去:“在下同意了,請河南巡撫盡快安排交換吧。”


    賈明河和魏蘭度都向許平看過來,見他表情不似作偽,魏蘭度心中一寬,若是這樣交換的話,開封城內的形勢就能得到極大緩解,再堅持幾個月都有可能,說不定能捱到新軍再練出幾個營來給開封解圍。而賈明河聽到這樣的條件許平都答應下來,心中的殺意也暫停了一下,沒像剛下城時那般一刻不停地估算距離。


    城樓上霎時一片沉默,過了一會兒喊聲再次響起:“我們說的是十石,不是一石。”


    許平答道:“我聽清楚了,是十石,二五一十的十。”


    賈明河輕輕咳嗽一下,招唿魏蘭度道:“我要迴去了,你走不走?”


    城樓上又是一聲:“是一個人換十石。”


    許平哈哈笑起來:“沒錯,我答應了。”


    聽河南巡撫如此羅嗦,魏蘭度恨不得有個地縫好鑽進去,賈明河歎口氣,轉過身去向城上喊道:“許平他聽清了,他知道是十石,他同意了。”


    “此事必定有詐!那許平又不是傻子。”城樓上的高明衡斬釘截鐵地叫道,周圍的幕僚們趕緊做出苦苦思索的表情,想想詐在何處,不過每一個人能說清底闖營在打什麽鬼主意。


    許平、賈明河和魏蘭度在城下又等了許久,城頭終於再次傳下聲音:“周王殿下恩準了。”


    第十一節 補充


    見已經達成協議,許平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這件事情他並沒有事先征求李自成的同意,而是趁著闖王、軍師去西方防備秦軍抓緊時間把這件事辦了,以免有人反對。


    李自成的部隊魚龍混雜,闖王本人在軍隊中也沒有絕對權威,許平感覺有點像一個軍事聯盟的盟主。各路首領在自己的軍隊中有絕對的控製力,這固然讓許平自主權很大——比如這次的交換,但反過來若是真去征求李自成的同意,就意味著要說服大多數的將領,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就是在許平的部下和親密盟友之間,對這件事情也是有反對意見的,因為這必然會讓開封更長久地堅持下去,所以李定國同意的就很勉強,而參謀們和軍官中更是一片反對之聲,如果不是因為此次在直隸的大勝讓許平威望進一步提高,就連說服這些人都是很困難的。


    現在木已成舟,許平微笑起來,向兩人拱手道:“兩位將軍請迴吧。”


    魏蘭度拱手道別後剛要轉身走人,卻被賈明河喝住。賈明河站到許平和開封城樓之間,將開封城樓擋在身後,沉聲對許平說道:“許將軍你先走。”


    看看麵前的賈明河,再看看被他擋在身後的開封城樓,許平苦笑一聲:“多謝賈大人愛護。”


    賈明河依然將臉繃得緊緊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許平歎口氣轉身走向坐騎,賈明河緩步跟在他身後一步開外,一直用身體做掩護。突然從賈明河的口裏說出一句話:“許平你算是把侯爺的臉都丟盡了,不過無論如何,今日你算是沒有給侯爺丟臉。”


    本來已經要翻身上馬的許平聞言停下腳步,向賈明河正色道:“這並不是我的意思,是賈將軍您的義弟,蒲將軍的遺誌。”


    賈明河把嘴緊緊抿著沒有出聲,許平向自己背後指了指:“那裏有幾十萬石糧食,都是故蒲將軍從山東運來的,他生前念念不忘的就是要阻止開封發生吃人的慘事。”


    賈明河的喉結動了動,咽下一口口水。


    許平繼續說道:“蒲將軍拚死進攻我軍,為的就是拯救開封萬民;但我拚死阻擊他,為的並不是屠殺開封的百姓。我和蒲將軍有公仇而無私怨。讓蒲將軍的遺願得以實現,是闖王的命令,能在我的手裏完成,不勝榮幸。”


    賈明河眼中隱隱有些明亮的東西在閃動:“我會讓開封百姓分到糧食的。”


    “蒲將軍會為此欣慰的。”


    “如果有一天許將軍的部下落在我的手中,我會善待他們。”


    “我也一樣。”


    “有的時候我真的很羨慕賈將軍、魏將軍他們。”迴到營中後,許平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出一句話。


    “大人在說什麽?”周洞天和餘深河齊聲問道。


    “鎮東侯說要愛民,他們就說要愛民;鎮東侯說要剿匪,他們就說要剿匪;到底鎮東侯在說什麽,他們根本不去想。”許平感慨道:“所以他們永遠不會困惑。”


    餘深河和周洞天對視一眼。現在帳內並沒有第四個人,所以沒有太多忌諱:“大人,您感到困惑麽?”


    “是的,你們還記得我們在山東的時候吧。”許平陷入迴憶和深思中:“侯爺說過新軍要愛民,侯爺說過新軍不能屠殺百姓,侯爺說過新軍要除暴安良。如果我不是真的相信侯爺說過的每一個字,在山東的時候我就不會感到痛苦困惑,今天我也不會站在侯爺的對麵。”


    ……


    二十六日,河南巡撫下令先把一百個老人送出城,闖軍依照約定送來一千石糧食。這些糧食運進城中後,高明衡對周王說出自己的擔憂:“其中定然有毒,有迷藥。”


    “高大人的意思是?”


    “闖賊絕對不安好心,那些糧食裏準是摻了什麽,會讓我們的士兵四肢發軟、手腳無力,他們好趁機奪城。”高明衡不認為每一包糧食裏都有毒,因為那樣就太顯眼了,他建議用狗去試試到底哪些是有毒的。


    “高大人還不快去?”


    “請大王借給下官幾條狗。”


    周王一驚,怒道:“為什麽要用本王的狗?”


    “大王明見,除了王府,城裏已經沒有活著的狗了。”


    “此事容本王想想。”


    “大王,賈帥那裏催得很急啊,他立刻就要把糧食分發下去,下官好說歹說才算勸住他。賈帥竟然不肯信這糧食裏有毒。”


    周王皺眉想了想:“這樣吧,本王從王府裏挑十個太監給高大人,讓他們去試毒吧。”


    “多謝大王,下官告退。”


    在賈明河的要求下,驗收糧食的工作在開封城樓下展開,十個王府太監站在城門後的空地上,位於城樓和城牆上的無數汴軍士兵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王府太監哆哆嗦嗦地吃下闖軍送來的糧食,這十個人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會引起旁觀人群的驚唿和議論。令人焦急的等待持續了一個時辰,賈明河闊步走向軍前,他揚起頭向城樓上和四周的明軍官兵大聲宣布:“糧食裏沒有毒!”


    “萬歲!萬歲!”


    汴軍士兵的山唿萬歲聲驚動了整個開封,城內數十萬百姓人人麵露喜色。劉崗己經焦急地在人群中看了好久,此時他抱住頭,無力地蹲下,他知道自己家人的性命暫時是保住了——那個在河南巡撫口中殺人不眨眼的許平,劉崗的家人因為他莫名其妙的仁慈而暫時保住了。官府不但不會繼續征集糧食,反倒會給城內百姓一些賑濟,這是方才賈將軍做出的保證。


    可是劉崗仍然失去了他的祖母。老人家毫不猶豫地離開自己的家,隨著官府的人一起走了。河南巡撫衙門不需要每戶都出人,但仍然需要相當多的人和城外的闖軍交換糧食。街坊裏采用抽簽的方式決定該由哪家出人,劉家不幸抽中了“出人”的簽。在劉崗祖母的堅持下,她最終還是替代他的孫子、孫女被送出城外,為開封換迴十石糧食。用來交換糧食的老人們正被源源不斷地縋下城去,劉崗不敢往那個方向看,生怕會從中看到自己的祖母。他的淚水不停地流出眼眶,蹲在地上小聲啜泣著。劉崗預感此生再也看不見他的祖母了。


    開封用活人換食品的行動順利展開後,許平又一次離開開封前線,前去歸德視察孫可望的工作。見到許平後,孫可望的頭一句話就是:“大將軍,看來你的糧食是多得吃不完了。”


    “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許平一笑,避開了爭論。


    孫可望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讓許平大大鬆了一口氣。如果孫可望說:“我們治下的百姓還有人在忍饑挨餓”,或是“我們童子營的孩子還要用編籠子換食物”,如果孫可望用這種理由責備他的話,許平就隻能用軍事和爭取人心的理由搪塞。幸好,孫可望談起了他的西鋒營。


    前些天孫可望從歸德的數萬闖軍中選出一千多人補充到西鋒營中,現在西峰營已經擁有近四千人,是孫可望手下最精銳的一支軍隊。根據孫可望的要求,許平派來數百軍官、軍士組成了西鋒營的教導隊,他們將按照近衛營的模式建設這個營。


    幾個月來孫可望屢次攻入南直隸,一次次掃蕩江北軍的營地,現在孫可望正在籌劃一次新的掃蕩,他雄心勃勃打算出動兩萬闖軍直抵揚州。許平看著地圖,孫可望劃了一條七扭八歪的行軍路線,許平疑惑地問道:“孫兄弟為何如此進軍?”


    許平又點著行軍路線上繞過的幾個江北軍營地追問道:“這幾個明將很有戰鬥力麽?為何要刻意繞開他們?”


    “他們已經和我交換了誓書。”孫可望取出幾封密信交給許平,它們都是江北軍將領寫給孫可望的,寫信的幾個人就是闖軍要繞過的幾座軍營的主人:“我已經保證和他們互不侵犯。”


    許平打開密信仔細地看起來。江北軍的幾個將領在信中發出一個又一個斷子絕孫的毒誓,保證絕不參與南直隸對歸德府的封鎖,更不會參與朝廷對闖軍的圍攻;這些明軍將領保證會及時向闖軍通報明軍的軍事秘密,並盡可能地配合闖軍的軍事行動。


    孫可望得意地對許平說道:“他們還同意把一半的軍餉和軍糧交給我,每月送一迴,而我則要躲開他們的防區。”


    “很好。”許平對這些條款非常滿意,但對孫可望一直不曾向他匯報有些不滿:“孫兄弟為何不早告訴我這些誓書?難道是怕我泄密不成?”


    “如果怕大將軍泄密的話,那我今天就不會對大將軍說這些了。”孫可望搖頭道:“我擔心的是闖王那裏,闖王屢次問我是不是可以攻入南直隸,我一直迴信說沒有餘力。”


    “嗯。”許平微微點頭。


    “我們如果想奪取一片南直隸的土地,這根本不成問題。而南京那裏一直認為他們可以確保整個南直隸,他們不想放棄哪怕一寸土地,這是一個很大的錯誤。”孫可望對許平談起他的打算:“我不停地攻入南直隸、退出,然後再攻入、再退出,南京就會覺得好像隻要他們加一把氣力,就可以保住南直隸寸土不失,而如果他們不加這把氣力,就會丟失土地給我們。因此,南京會不斷地向江北投入兵力、武器、軍餉和軍糧,讓我通過一次次進攻來獲得它們。”


    許平已經聽明白了孫可望的意思:“你擔心的是,如果按照闖王的命令猛攻南直隸,就會讓南京看清形勢,退縮到揚州附近。”


    “是的,我們可以拿下一個縣,拿下一個府甚至幾個府,但絕對沒有全取江北的力量,更不用說渡過長江取得南京的軍力。如果我們停留在南直隸不走,南京那裏會有幾個官吏倒黴,罷官的罷官、調職的調職。但是接任者就死了心,幹脆把貧瘠的江北扔給我們,然後龜縮到揚州去,反正丟失土地是他的上任又不是他……”


    許平插嘴問道:“這幾個月來,孫兄弟你到底搞到了多少東西?”


    “別的不算,光燧發步槍我就搶到了兩千七百多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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