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命令很快會下達,我先給胡兄弟吹吹風吧,”剛才許平才與李定國討論過最近一段時間來的戰況,而這個命令就是兩人剛剛達成的共識:“以後繳獲的武器要一律上繳,不許各隊、小隊自行截流。”


    最開始的防禦階段,新軍不斷占領闖營的陣地,闖營雖然損失不大,但丟失的武器都是永久損失。通向南方的貿易通道因為季節關係也受到影響,迄今為止闖營在許州的軍械基地仍不能製造出合格的燧發步槍而隻能修複部分損壞的武器,這種補充無法填補前線的武器消耗,因此四個步兵翼和下麵的各隊都怨聲載道。


    剛剛開始反擊後,各部隊雖然還會因為繼續後退而永久損失武器,但負責反擊的部隊卻可能繳獲部分武器,因此各級軍官都不願意執行阻擊任務而寧可承擔反擊任務。針對這種情況,許平下令各部隊繳獲武器後,一律要上繳一半,以減緩防禦部隊的失血速度。


    “大人,這個如何執行啊?”胡辰吃了一驚,他本人也很盼望能接到反擊命令,現在較開戰初期,他手下的這支部隊亦損失了大量的武器。


    “很快會有參謀們來統計你們的武器,等反擊結束後,還有會營參謀來檢查武器數量,超出的營裏就會收繳走。”許平笑了一下:“胡兄弟你看,也不是完全無利嘛,至少不會看著你們損失兵器。”


    “這樣不好吧,如果不許我們保留繳獲,誰還肯費心思去打掃戰場呢?”


    “這個理由不成立,難道就因為自己得不到,你們就會看著槍支躺在地上也不去拾麽?如果胡兄弟你這樣幹,那我太失望了。”接著許平又告訴胡辰另一個理由:“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和李將軍都不希望你們過於積極地打掃戰場,尤其是冒著犧牲部下的危險去打掃不安全的戰場。第三步兵翼裝備比第一步兵翼要差,這種情況已經發生過好幾次了,還沒有完全取勝,就有士兵忙著去搶槍,還有很多士兵冒著新軍的炮火去搶武器,第四步兵翼的第十五步兵隊,為了去搶一杆雪地裏的槍,一連有十一名士兵被打死在空曠地裏,這種事情絕不能再發生了。”


    “卑職明白。”胡辰鏗鏘有力地答道:“不過大人,卑職以為最好在通報裏說明理由,這樣下麵的人能更好的理解命令。”


    “胡兄弟說的很對,我在命令裏會向全軍通報我的考慮和下達這個命令的理由,胡兄弟還不知道吧,這也是侯爺的習慣,我希望我的部下,人人都能學會侯爺的這種習慣,就從我開始吧。”


    許平讓胡辰給他安排一個部下做向導,晚上胡辰盡管安心繼續指揮作戰不必分神照顧自己,而且許平也想了解一下士兵們的士氣心態。


    被胡辰叫到許平麵前的人,並沒有像兩位軍官一樣帶著氈帽而是鬥笠,這說明他是普通士兵,不過這個士兵手裏握著一根長矛而不是燧發步槍,由此可知他是一位軍士。這個軍士才向這裏走過來,許平就把他認出來了:“嶽兄弟來了。”


    “大人!”嶽牧把腰杆挺得筆直,向許平鄭重地行禮:“大將軍!”


    “嶽兄弟背上的傷,天這麽冷可有些疼麽?”


    “一點都不疼,”嶽牧感激地答道:“謝大人恩典。”


    “謝我做什麽?你比我可要拚命多了,再說,要謝謝你的秦頭去。”嶽牧身上也裹著嚴嚴實實的鬥篷,許平看不見他身上的軍服:“嶽兄弟現在是?”


    “三等軍士。”邊上的胡辰替嶽牧迴答道。


    “哦。”許平知道這就意味著嶽牧是果長秦德冬比較靠後的助手,他環顧四周並沒有看見後者:“你們秦頭呢?”


    “秦頭眼睛不好,晚上看不清東西。”剛才趁著新軍攻打另一麵炮火暫停的機會,胡辰已經讓不需要夜晚留守的官兵撤了一部分迴去,秦德冬就在其中。剩下準備離開的也已經脫離崗位,等著夜幕的降臨。嶽牧昂首挺胸地向許平報告:“卑職眼睛可是好得很,弟兄們都叫卑職夜貓子。”


    “那今夜我就把性命交給嶽兄弟了。”


    “大將軍放心吧。”嶽牧信心十足地答應道。


    太陽落山後,夜色將棱堡、戰壕還有新軍的營地一起籠罩在內。嶽牧湊到許平的身旁,用細不可聞的聲音嗡嗡道:“大將軍,從現在開始就不許說話了。”


    “謝謝嶽兄弟。”許平用同樣細微的聲音答道,這個命令還是他數日前簽發的,任何細微響動都可能讓士兵成為明軍襲擊的目標。


    月亮從一片雲層後移動出來,給陷漆黑的大地帶來一絲光亮,許平睜大眼睛,但還是幾乎什麽都看不到。身邊是衛士和嶽牧他們幾個人模糊的身影在晃動,他們的眼睛裏那點光亮似乎還隱約可見,不過許平也不敢確定。整個天地間沒有任何響動,仿佛都一起睡著了,但誰都知道,不知道有多少雙隱藏著的眼睛,正在這茫茫的夜色中搜索著目標和機會。


    第三十節 堅守


    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許平知道這是一些部隊趁著夜色進行換防,疲憊的單位準備退到後方休息,而體力充沛的士兵會補充進棱堡和戰壕。


    就在這時,對麵的陣地上響起了火箭發射聲,天空中綻開一團團的火光,這些耀眼的煙花拖著長長的紅色尾巴,向著闖軍的陣地上墜落下來。許平多次聽部下們說起過新軍這種照明火箭,因此並不感到十分驚奇,恰恰相反,許平倒是沒有覺得這種火箭能擔得起報告上那種“把夜晚照得猶如白晝”的描述,它們發出黯淡的紅光,映出闖營陣地上的綽綽人影。


    許平忍不住探頭向對麵望去,想看看這種火箭是不是能把新軍的陣地也照亮,他剛剛露出一個頭,就感到有人猛地撲到自己身上,把他一下子撞到在壕溝地麵。


    “別探頭,笨蛋。”


    等這句話罵出口後,嶽牧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對最高長官出言不遜,他連忙謝罪,卻被許平按住:“嶽兄弟說的對,我是個笨蛋。”


    雖然是匆匆一瞥,許平已經證實了參謀們的報告,即使在明軍發射這種火箭時,他們的陣地上仍是漆黑一片。


    隆隆的炮聲響起,暴露在空曠地上的闖營士兵紛紛伏倒在雪地上,很快許平就看到久聞大名的臼炮炮彈在半空中炸響。其中一個離許平所在的位置並不算很遠,大團的明亮白光瞬間就讓他已經習慣了夜色的兩眼前隻剩下一片金芒。空爆的臼炮炮彈下,幾個趴著的闖營士兵發出慘叫,其中兩個士兵的鬥篷也被爆芒點燃,在黑夜中熊熊燃燒起來。


    被炮彈點燃的衣服和其他物品,就像是火炬一樣給新軍指引著射擊目標,忽隱忽現的火光送來槍炮聲和唿嘯著的鉛彈。不遠出有一個木梯被臼炮點燃,許平看到一個持矛軍士撲過去,把那個木梯推到在地,來不及解開鬥篷就合身撲上,把火和光亮一起壓在身下。


    臼炮漸漸停止了,炮擊期間幾個負責偵查的士兵始終向著對麵張望,官兵沒有趁勢發動任何進攻,壕溝裏士兵們緊握著武器的手也鬆開了一些,許平聽到四周響起些如釋重負的唿氣聲。


    “新年還沒有到,官兵就這麽大放煙火了。”嶽牧輕聲說了一句。


    身後的雪地上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趴到的闖營士兵繼續趕路,棱堡內的火光也漸漸變小,現在李定國已經積累了很多緊急救火的經驗。


    周圍漸漸又陷入黑暗,一些第一步兵翼的士兵無聲無息的從壕溝裏站起身,把步槍架在沿上,看到對麵有火光亮起時,他們就扣下扳機予以迴擊。射擊完畢後,這些士兵馬上縮會身體裝彈,然後潛行兩步從另外的位置探出頭,繼續等待著對麵出現槍口火光的時候。這種盲目的對射持續了一段時間,冷槍聲也漸漸沉寂下去,終於徹底止歇住,整個陣地又恢複了剛才那種沉睡狀態。


    在第一縷拂曉的陽光照射到河南大地上以前,許平帶著貼身衛士撤離了壕溝。


    ……


    迴到指揮部以後,許平召集全體參謀討論戰局,他們已經計算過這段時間以來新軍的火炮射擊次數:“幾天來這兩口大鍾的射擊數量如何?”


    “比剛開始少了一些。”周洞天立刻答道:“恐怕不止是少了一點,而是少了很多。”


    “確實是少了很多,而且射擊方式也在改變,最開始是不顧一切地向我們傾瀉炮彈;然後是猛烈炮擊盡可能地殺傷我們的防禦人員、接著迅速發起進攻;現在已經是以幹擾為主,破壞我軍的調動、休息和補充,殺傷和進攻重現交給普通炮兵和步兵。”對新軍的改變許平已經有了一些猜測,他覺得最合理的解釋莫過於新軍這種炮彈有限:“我覺得大鍾用的這種炮彈不是新軍隨軍工匠能準備的,甚至不是山東能提供的,它們應該是從遙遠的後方運來,而且數量極其有限,很可能現在新軍手中能夠製造這種炮彈的工匠都沒有多少。不斷減少的射擊次數說明新軍的彈藥儲備並不充足,他們無法維持一開始那種大規模的炮擊,甚至不充足到無法保證將這種大炮當作掩護炮火使用。現在這個數字還在繼續下降,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新軍正在繼續消耗他們的儲備;一種是新軍正在積累儲備,你們認為是哪一種?”


    “是消耗儲備,新軍現在每前進一步都付出極大傷亡,他們營中的傷病得不到救治,蒲將軍急於攻入開封已經不僅僅是為了給他義兄解圍了,也是為了拯救他部下的生命。”周洞天立刻答道:“蒲將軍認為我們會先頂不住,他正用這種火炮加大我們的損失,他在消耗儲備。”


    這個意見和許平的看法相同:“我完全讚同周兄弟的話,既然如此,那麽新軍的炮擊數量就還會持續下降,直到降低到每天可以輸送的數量。”


    “這個輸送量是多少呢?”


    “現在還不清楚,我估計不出來。按照我們的計算,前天他們打了三十發,昨夜打了二十五發,我想今天應該比昨天還要少一些。等到數字穩定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知道他們的輸送量。”第一次新軍大量使用這種炮彈轟擊闖營陣地時,那夜整整炮擊了兩個時辰。事後闖營估計新軍發射超過兩百枚這種炮彈,給堅守部隊造成了毀滅性的後果,建製被打散、大批士兵被殺傷、很多幸存者喪失鬥誌躲在壕溝和棱堡裏瑟瑟發抖,黎明時被衝上來的新軍輕易擊潰,第一個確定要堅守的穩固據點就這樣易手。


    現在闖軍對這種炮彈已經有了相當的心理適應能力,而且炮擊的密度下降也讓士兵們更容易保持士氣和鬥誌,許平說出了最後的決定:“李將軍必須寸土必爭地堅守陣地,消耗新軍的這種炮彈,讓新軍不能積攢這種炮彈。如果我們因為畏懼這種火炮而主動後撤的話,新軍的儲彈量就會不斷增加,那麽無論最後我軍決定在哪裏做最後的堅守,他們都可以用大量的這種炮彈來摧毀我軍,所以我軍不但不能後撤,而且要禁止任何的撤退。”


    ……


    殘酷的爭鬥戰還在持續,到十二月十六日夜,兩門臼炮向闖軍的棱堡進行了十次射擊後就陷入沉寂。現在臼炮白天對戰壕的攻擊已經停止。蒲觀水深感參謀司在戰前的推演全是一堆廢紙。根據參謀司的推演,新軍攜帶來的臼炮炮彈足以摧毀闖軍三個大規模的戰壕防禦體係,但蒲觀水在這裏遭遇到的並不是大型防禦體係,而是連綿不絕的持續抵抗。


    新軍和闖軍的戰鬥變得越來越血腥,前線闖軍在抵抗的時候,後方的闖軍就在拚命強化下一道防禦陣地。麵對寸步不退的闖軍,新軍工兵幾乎得一直把戰壕挖到闖軍的壕溝前,然後讓步兵和他們展開麵對麵的對射才能將其驅逐。


    戰鬥一開始對每天紮營、宿營叫苦連天的新軍官兵,現在不由得感到那時的作戰真是一種享受,而隨軍的民夫們也深有同感,現在他們確實不需要每天建立新的宿營地了——因為新軍隻能一寸寸地奪取闖營的陣地;現在這些民夫每天都在在新軍工兵隊的指揮下,在凍得堅如鐵石的地麵上挖壕溝,而新軍的步兵就在他們的頭頂上與闖軍對射,不時就會有一兩個身亡的士兵摔倒這群民夫的隊伍間——當然,這總比闖軍的炮彈陰差陽錯地射入壕溝強。


    “我跟誰侯爺多年,從遼東到西南,又到福建,我從未打過這樣艱苦的戰鬥。”蒲觀水感慨地對參謀們說道。一批批的的士兵在戰鬥中負傷,還有更多的士兵在寒冬中累垮病倒,為了讓軍隊能夠繼續向開封推進,蒲觀水不得不把每一發臼炮炮彈都砸到闖軍的頭上,而這種炮彈平均每天隻能運來十發。


    “幸好許平采用的是堅壁清野,不然這麽長的一段路還真是麻煩。”這是蒲觀水第一次因為對手的戰略而感到慶幸,慶幸這樣的措施對新軍也有些好處。冬季嚴寒的荒野使闖軍沒有適當的攻擊陣地,沿著官道兩撤數十裏都沒有人煙,闖軍很難偵查掌握新軍運輸隊的情況。蒲觀水發現了一些闖軍的側翼偵查行動,但在蒲觀水的嚴格布置下,沒有任何一支輜重隊是僅靠闖營的偵查騎兵就能撼動的,而若他們迴頭穿過幾十裏寬的無人區去尋找援軍,那別說是不是當天能夠返迴,就是能也沒有作戰的體力,更不要說是不是還能找到原定的目標了。


    既然闖軍無法有效騷擾新軍的補給線,各種物資的運輸工作一直得以維持,迄今為止還沒有哪一天的運輸是因為闖軍而不是天氣而拖延滯後的。每天從南方輾轉送來的十發臼炮炮彈也因此得以保證,蒲觀水更因此能夠將全部的兵力都用來發動進攻。


    補給線仍在繼續延伸,補充兵已經完全彌補不了損失,這個月蒲觀水得到的補充還不到他損失的一成。山東的新軍已經被削弱到一個很危險的兵力水平,由於對季退思的擔憂和對友軍的不信任,從京師到河南這條貫穿山東的補給線也由山東的新軍在保護,不攻下開封,這條漫長得無法忍受的戰線就不可能得到縮短。


    “總不能什麽都靠我們新軍啊,要我說,賀大人那裏的兵力還是太富裕了。”蒲觀水私下裏曾忍不住發出些抱怨,他希望賀寶刀更多地利用友軍的力量,以便再擠出些兵力補充給河南新軍:“我這裏倒是很想多些友軍,可是無論是魯軍還是汴軍,現在都躲河南遠遠的,看來不攻下開封他們是不會來幫忙的。”


    ……


    “蒲將軍的後衛部署非常不錯,我們的探馬報告我們沒有任何機會。”在許平的指揮部,參謀們向他報告最近的戰局總結:“蒲將軍利用我們一些堡壘修建了臨時的哨所,每處都留下了足以抵抗幾百騎兵的守衛,中途多餘的堡壘則被他徹底摧毀,我們就算想阻擊也沒有合適的阻擊陣地。這些堡壘之間的距離都恰到好處,顯然蒲將軍進行過精心的計算,足以保證他的輜重隊在被我們探馬發現後、帶迴大隊騎兵前抵達其中之一。”


    “簡而言之,就是我們沒有機會打掉他的輜重隊,對吧?”許平問道。


    “大人明鑒。”


    “不過若是有機會、有可能打掉某支輜重隊的話,李將軍就打算違抗我的命令出擊嗎?”許平已經嚴禁闖營的騎兵與新軍進行交戰,沒有他本人批準任何人都不得使用闖營騎兵。許平向蒲觀水後勤線上排出的探馬實際隻是虛張聲勢,許平隻打算威懾新軍而已,他很清楚蒲觀水不敢賭許平是在虛張聲勢,畢竟如果許平真想轉為實際行動,新軍是難以事先預料的。


    “要是真有機會的話,李將軍那裏可說不好了。”參謀們紛紛笑起來,許平的計劃是用虛張聲勢的探馬消耗新軍騎兵的戰鬥力,不過李定國總希望打一次成功的伏擊,他認為這樣的效果會更好些。


    這些日子來,新軍的騎兵一直在補給線上保持警戒,許平的探馬已經發現不少倒斃路邊的新軍戰馬,而且他們還發現新軍的補充車隊裏戰馬的數量近期也大大增加,顯然新軍的騎兵部隊同樣在被持續削弱。


    “最開始新軍接受補給後,會把運輸補給的大車放迴,順便帶走一些他們的傷病,最近一段時間來他們沒有放迴過任何牲口或是大車,相反我們的探馬在路上發現不少被新軍遺棄的車輛,他們的牲口正在大量死亡,所以盡管不放迴補給車隊的牲口,他們擁有的輜重車輛可能還在減少。我們估計他們可能已經開始動用了部分本來運去開封的糧食,以減輕後方的補給壓力。”參謀隊計算過這條道路的通過能力,以蒲觀水的小心謹慎,這條道路上運輸的物資數量還會進一步下降,現在減去各種其他需要補充的物資,許平的參謀們認為糧食補給已經入不敷出。


    “既然如此,”許平皺了一下眉頭,不放迴輜重車隊就意味著無法後送傷病:“那蒲將軍就隻能把傷兵全部帶上了。”


    “是啊,這極大地加重了他的負擔。”


    “你們估計現在蒲將軍身邊有多少需要照顧的人?”


    “數以千計,如果算上民夫更是不計其數,蒲將軍大量使用這些人挖戰壕,他們沒有受過訓練,傷員更是少不了。”參謀們認為以新軍現在的狀態,就是闖軍不這樣節節抵抗,新年前他們也未必能攻到開封城下:“吞並後方來的輜重隊,會讓山東方麵壓力更大,不得不到處收集牲口和車輛給他們建立新的車隊。”


    “如果硬要在冬季強行打仗的不是新軍而是我們,估計我們早就垮了,”許平知道新軍背後是大明朝廷,雖然有腐敗等種種問題,但相比河南的闖營,大明的動員力仍像是無窮無盡一般:“不知道蒲將軍的補給線還能撐多久,有新軍參謀司在,說不定他就真能一直撐到攻到開封城下。”


    雖然是本土作戰,但是隨著戰爭的持續,闖營漸漸也感到精疲力竭,供應包圍開封的數萬大軍所用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而現在每天都在戰鬥,傷病需要醫藥、武器需要維修、軍隊需要糧食和火藥、士兵需要更多的保暖衣服——戰鬥使得損耗激增。大量的營壘需要加固,這不但需要人手去砍伐樹木、搬運石材,還需要牲口和車輛來運輸它們,這些人力和畜力對闖營來說很珍貴,而且他們還在消耗糧食和草料的儲備,還有不可避免的損失。


    為了供應前線的消耗,許州正在動用珍貴的庫存,這些物質都是開封府闖營一年來辛苦積攢,從牙縫中一點點節省出來的。


    “這場戰爭讓我們不堪重負,越快結束越好,”許平歎了口氣:“可是我們現在還沒法決戰,對吧?”


    “若是現在決戰,我軍擊退新軍的可能性不大。”周洞天不帶感情地說道:“蒲將軍手下可是三營新軍,上萬人抱在一起不肯分開,他們還沒有被削弱到我們可以將其擊退的地步。”


    “賈將軍哪裏呢?”


    “暫時還很老實,”參謀們同樣密切關注著賈明河的山嵐營的動靜,如果他們想殺出重圍與援軍迴合,那麽就會麵對城外大批闖軍的圍攻,如果必要的話,許平還可能先迴師收拾這支企圖突圍的孤軍:“闖王說他們一點出擊的意圖都沒有,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我們估計在援軍抵達開封前、在逼近到賈將軍可以急行軍一天抵達的範圍內前,開封新軍都會保持防禦狀態。”


    第三十一節 僵持


    “今天,我們遇到的又是闖賊的第一步兵翼,比起上次遇到他們時,這支闖賊的兵力沒有增加的跡象。”不光是第一步兵翼,蒲觀水的參謀們發現,對麵闖軍兩個營的兵力始終沒有增加。被俘的闖軍官兵供認,自從開戰以來他們就沒有得到過兵員補充,連退下去的傷員都沒有一個人歸隊。


    “是啊,闖賊沒有我們的教導隊,他們無法提供源源不斷的後備兵。”通過對俘虜的審訊,蒲觀水對許平手下兩個營的設置有了一定的了解。這兩個營都是靠自身的營教導隊訓練新兵,而這兩個營教導隊早已經被李定國投入作戰:“賊人就是賊人,歸根結底他們是不能與我們相比的,那些傷兵可能都被賊人自己拋棄了。”


    蒲觀水的話引發了一陣沉默,新軍的參謀們都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從未聽說叛軍有完善的醫療、歸建體係。許平創立的近衛營雖然有一個救護隊,但根據對許多俘虜的詢問,參謀們相信這個隊並沒有收容他們的重傷員,這個情報看起來是可靠的。


    十七日,又有一場雪降臨到河南,但它的來臨隻是讓拚殺中的兩軍稍微休息片刻,不等降雪完全結束,兩軍就又在雪地的壕溝中展開廝殺。到這個月的月末,明軍傷亡最慘重的天一營已經有六百官兵陣亡,一千五百多官兵臥床不起,而其他兩個營失去戰鬥力的士兵也超過三分之一。最辛苦勞累的工兵隊更是實力大減,定額兩百人的天一營工兵隊隻剩下四十三人還能進行土木作業。赤灼營的工兵隊隊官兩日兩夜不曾合眼,昨日昏倒在戰壕裏,被搶救迴軍營交給軍醫救治,但仍因為凍傷而失去了左手的三根手指。明軍當作防凍劑使用的豬油貯備已經告罄,雖然早已派人去山東催貨,但物資無法及時運到。戰鬥仍繼續激烈地進行,獸醫從死去的牲口身上取下油脂交給部隊。士兵被囑咐要節約使用防凍劑,每天迴營後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設法把塗抹在臉上和暴露部位的油脂刮下來保存好,以便反複使用。


    “加把勁,弟兄們,開封就在眼前了,那裏有溫暖的房子,還有熱湯、熱飯。想到開封過個好年就再加把勁。”


    就在蒲觀水的身旁不遠處,一個新軍軍官大聲鼓舞著他的部下,他的話語引來陣陣叫好聲。


    在冰天雪地裏掙紮著攻擊前進了近兩個月後,疲憊不堪的新軍上下士氣依然一如既往地高漲,從將軍到士兵每一個人都堅信勝利就在眼前。蹣跚走在雪地裏的士兵不時有人因為腿軟而滑到,但是他們馬上就爬起來,快步跟上隊伍繼續前進。開封的弟兄們正等著他們去解圍,等著他們身後的糧食,而同時,一場徹底的休息也在那裏等待著他們,沒有人願意呆在這荒郊野外。


    趁著戰場的閑暇,蒲觀水和幾個參謀坐成一圈,用自己的體溫把幹糧捂熱,然後掰成小塊塞到嘴裏。追隨黃石多年,讓蒲觀水養成了和部下同甘共苦的習慣,隻要有一個士兵還在雪地裏吃冷食,蒲觀水就不肯呆在自己的帳篷裏舒服地享受烤肉。他用口水把嘴裏硬邦邦的幹糧含得軟一些,然後慢慢吞到肚子裏。吃過幾小塊後,蒲觀水雙手從地上捧起一團雪,囫圇塞到嘴裏咽下。


    “大人。”


    “大人。”


    蒲觀水和士兵患難與共,全軍將士一直為此而尊敬他,走過蒲觀水身邊的新軍士兵紛紛向他敬禮,蒲觀水也一一迴禮。


    “過年前是不可能打進開封了。”蒲觀水在心裏計算著時間。他並不打算阻止部下的軍官們用打到開封過年來鼓舞士氣,但無論是他還是參謀都很清楚,這個新年一萬多新軍官兵、數萬民夫隻得在這個荒涼的地方度過。因此,他讓幾個參謀考慮一下,如何才能讓士兵們在這個新年裏有些喜慶色彩。


    “卑職已經讓工匠做了一百掛鞭炮,每個隊都能放上幾掛。沒辦法再多了,現在畢竟不比平時。”一個參謀吞完雪團後搖頭道:“過年那天,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讓大夥吃上熱飯、熱湯,民夫們也都要加個肉菜。”


    另一個參謀笑道:“幸好賊子們也要陪我們在雪地裏過年,這樣一想我心裏就舒服不少。”


    “哈哈,是的。”


    大家都笑起來。盡管如此艱苦,新軍仍在頑強地繼續進攻,因為麵前的對手變得比他們更加虛弱。開戰時闖軍的近衛、西首兩營擁有近八千名官兵,目前已經減員到三千多人:“罕見的賊人,卑職覺得侯爺好象也沒有遇到過這樣艱苦的戰鬥吧。”


    “我們艱苦,賊子們比我們更艱苦,現在就看誰能咬牙堅持到底了。”蒲觀水的那張紅臉膛在風雪中顯得更加醒目。許平的嫡係近衛營已經頻臨崩潰,新建立的西首營也餘力將盡,他遙望著西方:“你們這是少見多怪了,從遼東的曆次戰爭看來,壓倒性的一邊倒勝利才是罕見的。大多數時候在決定勝負的前一刻雙方都會覺得自己馬上就要撐不住了,這個時候往往是苦盡甘來的轉折點,敵人總會先於我們崩潰。這個時候多投入一個隊,往往憑著這一點就可以把對方壓垮。”


    當天,蒲觀水在戰鬥日誌上是這樣總結的:


    崇禎二十二年十二月十七日,


    目前我軍傷亡慘重,士氣依舊高漲,兵員補充已經停止,部隊仍能堅持長期作戰;


    闖賊傷亡不詳,士氣尚可,依舊沒有兵員補充跡象,已經瀕臨崩潰;


    我軍必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虎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灰熊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灰熊貓並收藏虎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