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含糊地報聲:“三、四日吧。”


    “這營中也無甚樂趣,”張傑夫一拍大腿,大聲道:“許將軍和手下的兒郎們,不妨去德州城內轉轉,如何?”


    “知府大人不讓我軍官兵進城。”


    聽到許平這話後,三位大俠相視一笑,還是由張傑夫開口:“如此卻是不妨,草民幾個昨夜已經去拜會過知府大人,說起許將軍保存地方的事跡。嗯,聽知府大人的意思,如果不攜帶兵器,也是可以進城去轉轉。”


    許平聽了有些心動,他忙碌了這麽些日子,確實想稍稍散一散心,許平自幼就沒有離開過京師附近,上次到德州時也沒機會看看風土人情。張承業命令長青營士兵這兩日在營中放鬆休息,隻是不許飲酒。如果禁止進城後飲酒,並嚴令士兵按時迴營,許平覺得不會出什麽紕漏,對樹立許平的威信也有好處。大戰在即,士兵們確實需要從緊張的狀態中放鬆一下,張傑夫看出許平意動,就勸他道:“草民幾個已經在城內擺下宴席,就等將軍大駕光臨了。”


    “隻是要問過張大人。”許平心裏已經同意,就打算去請示張承業。


    “正要許將軍引見。”三人立刻起身,簇擁著許平去找上官。


    張承業對此並不反對,他也不願把官兵的弦繃得太緊。聽過許平的介紹後,張承業就安撫這三個勞軍的人一番。他們要拽張承業和吳忠一起去吃飯,張承業笑著婉言拒絕,讓吳忠和許平盡管前去:“本將年事已高,喜靜不喜動。”


    私下裏張承業囑咐許平和吳忠:“讓千總、把總帶隊,在城裏轉轉,聽聽書、嚐嚐小菜都很好,但不許喝酒、不許賭博!”


    “遵命,大人。”許平和吳忠都答應道。


    召集下麵的軍官訓話後,許平和吳忠就高高興興地和張傑夫他們走了。長青營的十個參謀軍官因為沒有帶隊的任務,也和許平、吳忠一同前去。營中隻留下些衛兵。


    果然,席上菜肴很是豐盛,請許平吳忠坐下後,張傑夫他們就開始在旁邊一個勁地勸酒,吳忠和許平堅決地表示不喝。這座酒樓似乎被張傑夫一夥包下來了,除了他們更無別人。一頓飯也不知道吃了多久,張傑夫他們又叫來一個戲班子,就在樓上開始唱戲。許平是窮人家的孩子,能坐在桌一邊吃飯一邊聽戲,對他來說真是以前想也不敢想的的奢靡生活。吳忠實在抵抗不住薑燁的熱情,飲了一小杯,隨後衝許平無奈地苦笑一下。


    看到部下們也都興高采烈,尤其是周洞天那幾個和許平一樣出身貧寒的參謀,人人都是喜笑顏開。請客是自己的朋友,許平感到臉上多了些光彩,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感激。抽個空子,許平偷偷地問身旁的張傑夫:“張大俠,這可讓你們破費了。”


    張傑夫不以為然地哈哈大笑。自從上次協守德州,他被朝廷記了功,現在家大業大,徒子徒孫已經過百,生意都擴展到膠東地區去了。看起來,用不了幾年,德州大俠就能成為響當當的山東大俠。坐在旁邊的樂琳聽到許平的話,他笑著對許平道:“現在德州的酒樓都是我師兄管著,哪裏還用花錢?”


    誌得意滿的張傑夫今天喝了不少,他重重一點頭,豪氣幹雲地對許平道:“以往我們兄弟倆和薑大俠有些不爽利,後來我們大家都想通了,一起生死過的弟兄還有什麽看不開的呐?所以我們已經劃清買賣,約定從此以後酒樓都歸我,賭場都歸他,至於鹽、茶等生意,自然是有財大家發。”


    許平並不知道,這三人已經聯手把其他的大俠都趕盡殺絕,現在壟斷著附近的保護費生意。聽張傑夫說得有趣,他就問樂琳道:“那樂大俠是什麽買賣?”


    樂琳曖昧地一笑,道:“許將軍這便知道了。”他拍拍手,就有人應聲下樓去。片刻工夫不到,領上來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子。樂大俠把手一揮,她們就紛紛跑到許平、吳忠以及其他長青營的參謀身邊。樂琳還專門指著許平的位置對其中一人說道:“周姑娘這邊坐。”


    款款走到許平身邊的這個女子,身穿薄薄的稠衣,體態修長輕盈,明亮的雙眸猶如一潭湖水,眼神流轉間好似還起伏著若有若無的一層紗。和這雙明眸對視了隻一瞬,許平就覺得喉頭一緊,他連忙避開這雙眸子,對樂琳叫道:“樂大俠,這可使不得。”


    樂琳根本沒理許平,隻顧繃著臉吩咐那女子道:“小心伺候貴客,休要怠慢了。”


    見許平要起身避讓,張傑夫立刻伸手按住他,笑道:“許將軍出征在即,也不必太苛求自己了嘛。”


    就在許平與張傑夫爭執時,身邊的吳忠已經跳起身來,連連擺手表示無須陪酒。坐在吳忠邊上的薑燁立刻對那個女子高聲怒吼,把那個女孩子嚇得麵無人色,幾乎軟倒在地。樂琳也探著頭,大聲嚷嚷著:“把她帶走關起來,三天不給飯吃。”


    正在吳忠手忙腳亂地解釋的時候,許平旁邊的周姑娘已經動手給許平斟了一杯酒,雙手捧著送過來。許平繃著麵孔轉向她,看出她尚且十分年輕。許平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見到女子的臉上突然充滿了恐懼不安,那雙大眼睛正乞求般地望著自己。許平暗暗歎了口氣,低下頭接過酒杯,道聲:“謝了。”


    聽到這句話後,那女子頓時鬆了一口氣,現出寬慰之色。


    “多麽美的一雙眼,就像寶石,嗯,完美無暇。”許平在心裏連連讚歎,迅速避開那女子的注視,把酒杯放到唇邊抿了一下。


    “許將軍可見過這麽標致的姑娘?這可是德州的第一美女,因為這雙眼睛,藝名就叫妖瞳。”旁邊的樂琳得意洋洋地介紹,他猥瑣的表情令許平感到胃裏一陣陣惡心。樂琳用雙手比劃著,笑道:“周姑娘的奶子也很大,今晚就讓周姑娘伺候許將軍,如何?”


    許平緊閉著嘴沒有說話。旁邊的周姑娘似乎完全不在意別人用談論牲口一樣的口氣談論她,隨著一陣香風,傳來她柔和的聲音:“今日能伺候許將軍,是小女子的福氣。”


    許平直視著前方,口氣平和地對樂琳說道:“多謝樂大俠美意。隻是今天我必須迴營,上峰已經交代過了。”


    “那也無妨,”樂琳立刻胸有成竹地說道:“那許將軍把周姑娘一起帶走便是。”


    此時許平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流利地應對道:“多謝樂大俠美意,不過軍中不許帶女子入營。”


    “這個自然,軍中的規矩我們都是知道的。”樂琳似乎對這個說法毫不感到奇怪,他一邊飲酒,一邊拍著胸脯說:“讓周姑娘換上男裝便是,這個很容易安排。”


    “多承樂兄、張兄美意。”許平向張傑夫和樂琳連連抱拳,道:“隻是在下新任長青營指揮同知一職,實在不敢觸犯軍紀。”


    張傑夫和樂琳都連忙扔下酒杯,迴禮道:“許將軍,這可不敢當。”


    這時許平身旁的女子道:“許將軍,那小女子就伺候您飲酒吧。”


    她說著又把酒杯斟滿送到許平身前,明亮的目光仿佛帶著一股熱量,直射入許平的眼睛。


    “謝謝周姑娘。”許平把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暗暗對自己說再也不能喝了。然後就悶悶地夾了幾下桌上的菜肴。吃了菜後,許平目不斜視地看著前麵的人唱戲,雖然香風不時送來幾句鶯語,他再不理會身邊女人的一舉一動。


    在這種曖昧的宴席上呆了不知多久,幾次許平想起身告辭,但是又忍不下心從這令人迷醉的氣氛中抽身而退。雖然心中明知不應該,但是今天做東的人是許平的舊相識,在炮火紛飛的戰場上結下的生死交情,這讓他心裏有一種放鬆的感覺。


    戲班子換了一台又一台的節目,沉浸其中的許平突然感到有些不對,跳站起來走到窗前,發現天色已經將近黃昏。被臨窗的微風一吹,許平的腦子恢複了清醒,衝到吳忠身邊,衝他低聲道:“城門要關了,我們得趕快走了。”


    吳忠雖然又被薑燁和陪坐的女子灌了些酒,但是他一直還維持著基本的自製,始終沒有放開肚皮暢飲。聽到許平的話,吳忠的腦子也馬上轉過彎來。他向窗外一望,忙不迭地站起身,招唿其他軍官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要趕緊走,不然就不能出城了。”


    這時許平注意到,其他桌上的參謀們不少已經喝多了,其中有幾個更是和身邊的女子倚在一起,多有醜態,吳忠的聲音甚至沒能引起他們的注意。許平大吼一聲:“眾人,聽令!”這才把他們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一個個頭昏腦脹地從座椅上跳起來。


    張傑夫、樂琳見狀連忙問道:“這許多位大人,今夜都要迴營麽?”


    “正是!”許平一陣心煩氣躁。自己帶隊出來以前,向張大人保證了不喝酒,現在鬧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該如何向張大人交代。


    隨著樂琳一揮手,所有的女子紛紛跑下樓去。薑燁急忙安慰許平道:“許將軍,軍隊裏當然要有一些規定,不過隻要沒發生戰事,上官也都是閉眼不見的,許將軍不比太過憂慮。”


    “我新軍不同其他官軍。”許平不想多做解釋,喝令一個夥計去找個木盆裝些水,給這些家夥洗洗臉,清醒清醒。


    張傑夫見狀,忽然心中想起一事,試探著問道:“許將軍,那入城的眾多的官兵,今夜也都要迴營?”


    “自是如此。”許平想也不想地答道。


    張傑夫和另外兩位大俠都對視一眼,還是由他開口說:“許將軍,我等德州商民同感官兵辛苦,今日各店家都在犒勞將士。”


    “犒勞?”


    三位大俠告訴許平,他們已經安排一些店家供士兵吃喝,賭場要讓士兵贏些錢,窯子也少收士兵的錢。他們早就算好了,新軍不過三千士兵,這些花銷分攤到各處,還在能承受的範圍內。崇禎年以來,天下越來越不太平,盜匪遍地不說,官兵也常常打劫商旅。以往官軍過境,各府城內有心勾結官府的地方惡霸也都是要巴結官兵的。這一次,張傑夫他們就把寶壓在新軍身上。許平名氣響亮,自然是頭等重要的人物。等到其他新軍部隊過境時,他們也打算去疏通一番。


    許平不知道張傑夫他們心中的打算,更不知道各地的土豪一個個都抱著廣撒網、釣大魚的念頭,指望結交一些將領。許平覺得對方是一片好意,他自然不能發火,見幾個參謀軍官還在東倒西歪,他急忙和吳忠跑下樓去召集官兵,好把人帶出城。


    第二節 腐蝕


    許平和吳忠心中都存有僥幸心理,指望各隊軍官都比參謀強些,不過很快就發現,其他官兵的情況比自己這一群還糟。雖然許平找到到一些老老實實聽書、聽曲的士兵,但他們人數太少,很難一下子把其他人都召集起來,隻有餘深河和炮隊的顧夢留等少數幾個人,立刻把部隊整整齊齊地帶到許平身邊。其他有的隊建製已經混亂,甚至軍官都參與到賭博中去。一個醉酒的士兵在被訓斥的時候還大聲抗辯:“老子不定哪天就死了,哪裏還管得了這許多?”


    吳忠此時頭腦清醒不少,沉吟著打算分配人手到各處去抓人。但許平瞧一眼夕陽,搖頭道:“我們不能如此,如果全城大搜索,勢必鬧得雞飛狗跳,反倒更加無法交代。”


    吳忠想想這話有些道理,他無可奈何地說道:“我們隻有先迴去向大人請罪了,明天再來帶兄弟迴營。”


    張傑夫拍著胸脯保證道:“兩位將軍放心,我們一定會把兄弟們都照看好的。”


    眼下也隻有如此,許平再三請張傑夫多加關照,然後就急匆匆地趕出城門,收攏起來的千餘士兵列隊返迴營去。路上,許平把這些軍官暗暗記在心裏,吳忠一個勁地慶幸:“幸好此番軍法官沒有隨行,不然今天這事絕對無法收場。”


    因為這次出兵由文官督師,約束新軍軍紀的軍法官當然不宜隨軍出發,以免和督師的職權衝突。


    進入營門後,吳忠和許平兩人又繼續商量對策,吳忠主張盡量對張承業隱瞞,能瞞多少是多少,許平心中對此也隱隱讚同。兩個人計較已定,一起跑到張承業帳外求見。被召進去後,許平和吳忠互相掩護,一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兩個主動承認有官兵喝酒了,但是兩人一起替參謀官和軍官作保。至於小兵抗命,甚至口出惡言反抗官長的事,更是隻字不提。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張承業並沒勃然大怒,而是皺眉深思起來。張承業說道:“這也是本將首次領一營兵馬駐紮於內地鬧市之旁,看來確實是不能放人入城啊。”


    又詢問過吳忠、許平幾句後,張承業感覺事態不是太嚴重,也不再多加指責:“此番教訓,本將與克勤和子玉共勉。”


    兩人立即應是。張承業沉吟一下又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們要約束官兵,不要走漏風聲,被軍法司得知就不好了。”


    “遵命,大人。”


    張承業要去就寢,見二人沒有其他事,就讓他們退下。許平、吳忠出來後,就開始商議如何嚴防風聲外露。吳忠環視著周圍的衛兵,就提議道:“去我帳中細談。”


    許平默不做聲點點頭。兩人快步走到吳忠帳外,見到裏麵有火光人影閃動,似乎人還很不少。兩個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狐疑之色。現在太陽已經落山,自然官兵都該迴營就寢,不會在這個時候來報告軍務。聽見從帳裏麵隱約傳出幾聲笑,吳忠繃著臉撩開帳篷進去,許平緊隨其後。


    帳篷裏麵有好幾個長青營的參謀軍官。苻天俊站得靠近門口,許平和吳忠進來時,一個士兵用雙臂環住符天俊的脖子,嘴貼在他耳邊說著什麽,而符天俊則是哈哈大笑。見到吳忠後,符天俊仍是滿麵笑容,等看清許平、吳忠二人臉上的表情時,他才露出訕訕的模樣,把手從那個士兵的腰間抽迴。許平仔細一看,苻天俊身旁那個小兵打扮的人,就是酒宴上坐在苻天俊身邊的女子,進門好幾秒了,還有參謀因為腿上坐著個女子沒有站起身來。吳忠此時已經氣得手足冰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許平勉強沉住氣,問道:“符千總,這幾個女子是怎麽進來的?”


    苻天俊低下頭,報告說等許平和吳忠走後,那些女子盡數換上明軍小兵的衣服出來,整整齊齊站成一排,乍看上去還真有幾分像,她們用墨描了眉毛,還貼上了胡子。參謀軍官們腦子一熱,就把她們帶迴來了。因為天色已晚,軍營大門口的衛兵完全沒有懷疑,還以為是參謀們帶迴來幾個德州士兵。


    苻天俊見許平、吳忠麵色陰沉,就連忙推卸責任說:“周千總他們也都把人領迴來了,他還把許大人的那位周姑娘也帶迴來了。”


    這時吳忠已經看見陪自己喝酒的那個女子,她正怯生生地站在人群後排。吳忠唉聲歎氣一番,完全打消了公開懲罰部下的打算,以免把事情鬧大。許平咬著牙問道:“周千總他們去哪裏了?難道把女子帶迴營房了?”


    “沒有,”苻天俊連忙答道:“他們當然不敢,這裏太擠,他們幾個就去許大人的帳裏了。”


    許平立刻扭頭大步走出吳忠的帳篷,後者狠狠地瞪了苻天俊一眼,緊追著許平的腳步衝出去。吳忠跑到許平身邊,低聲道:“這事我們得保密。”


    “還好,大人已經就寢。還好,大人已經就寢……”許平一陣陣地心煩意亂,急急忙忙地往自己的營帳趕去。現在城門肯定已經關閉,總不能把這些女子轟到野外去。但是這事情一旦走漏,新軍軍法不會饒過他和吳忠的。


    果然,在許平的帳裏見到周洞天一夥兒,正放浪形骸地與女人們調笑。許平才跨進大門,一身戎裝的周姑娘就迎上來,她已經把畫出來的眉須洗去、臉上還施了些粉黛。周姑娘向許平行了一個軍禮,一雙大眼睛含著笑意,脆生生地叫道:“大人,卑職參上。”


    許平連忙繞過這個嫵媚的士兵,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吳忠劈頭蓋臉一通大罵。許平聽吳忠的聲音實在太過洪亮,把他硬拉坐下,跟著一指周洞天:“你去吳將軍的帳裏把人都帶過來。”


    與其分散在兩處,不如集中在一起更容易保密。周洞天領命而出,不久就把那邊的人盡數帶迴,密密麻麻的頓時一帳全是人,喘過一口氣的吳忠又跳將起來,把這群參謀罵了個狗血噴頭,說到恨處還飛起一腳踢向符天俊,把他一直踢到了帳外,迴過頭看吳忠看到快把腦袋埋到胸口的周洞天正偷眼看自己,又一腳把他踹得趴倒地上。等吳忠發泄完畢後,許平讓垂頭喪氣的參謀軍官們在桌邊圍成一圈,給他們眼前點起蠟燭:“進行參謀作業吧,想想怎麽能搞得神不知鬼不覺。除了這屋裏的人外,我不要有一個人知道此事。”


    吳忠和許平的帳外有幾個衛兵,不過他們都是許、吳二人的近衛心腹,肯定不會把事情外傳。參謀們在許平催逼的眼神下,老老實實地開始推測可能會遇到什麽情況,明天該如何把人送出去……那些女孩圍坐在帳邊,見新軍的參謀推演新奇有趣,忍不住嘰嘰喳喳起來笑起來,頓時夜色中就升起一陣女子的喧嘩。被許平瞪了一眼,女孩子們馬上又噤若寒蟬。


    參謀們還在用半死不活的語氣討論明天如何混過衛兵的問題,許平聽得胸口一陣陣氣悶,就走到帳外去換口氣,仰望著星空長籲短歎起來。吳忠靜悄悄地跟出來,見許平悶悶不樂就在他身旁輕聲道:“這幾個兄弟都是二十出頭,血氣方剛,也不知道輕重,有幾個還沒有家室,又喝了些酒,好好罵一頓就會改了。”


    “吳兄!”許平迴頭向吳忠抱怨道:“小弟到新年也才二十二,小弟也沒有家室,小弟今天也喝了些酒。”


    “他們比不了許兄弟少年老成,”吳忠輕笑一聲:“所以許兄弟是將軍,而他們隻是千總、把總。”


    喉嚨裏咕嚕一聲,許平沒搭茬。吳忠忽然又問道:“許兄弟可是有了意中人了吧?”


    許平迴頭看了吳忠一眼,聽對方說道:“今天我看見許兄弟和我一樣,對身邊的姑娘看都不多看一眼,想來是有了。”


    麵對許平不置可否的一聲輕歎,吳忠笑道:“果然是有了,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討許兄一杯喜酒喝。”


    許平沒有迴答,反問了一句:“吳兄也牽掛著家裏人吧?”


    “是啊,犬子已經六歲了。拙荊非常賢惠,我很敬愛她。”吳忠背負起雙手,望著北方長歎:“我希望能建功立業,能封妻蔭子。”


    “子君,我也很敬愛你。”許平在心裏默默念叨著:“我盼望著早日備下配得上你的聘禮。”


    ……


    轉天把攜帶女子入營的事處理完畢,許平繼續處理其他的煩心事。曹雲、江一舟結伴迴營去負責點卯的吳忠那裏報到,被吳忠一通臭罵然後和其他幾個類似軍官一起轟來許平這裏請罪,時至此刻曹雲仍是酒氣刺鼻,江一舟那邊則是香風陣陣,兩人臉上的胭脂、唇印都沒洗幹淨,至於他們倆負責帶進城的馬隊手下,更是一問三不知。別的人情況也差不多,許平雖氣得夠嗆,但最後沒有發作,揮手讓他們退下、禁足營中:“吳將軍該罵的都罵了,我也罵不出什麽新鮮花樣了,你們……好自為之吧。”


    兩人走後,許平把自己痛罵了一頓,發誓再不讓手下踏入德州一步。


    這時衛兵又報告有人求見,帶進來的人自報姓名叫周勳,是張傑夫的弟子。雖然現在他們讓許平已經很頭疼,不過昨天才吃過人家的東西,不好今天就翻臉,他客客氣氣地接待來者:“周少俠,前來何事啊?”


    “昨天給許將軍添麻煩了,我師父心下十分不安……”周勳押送些菜蔬來軍營,說都是德州商民犒勞官兵的。


    “張大俠太客氣了,而且這是說哪裏話啊?”許平對此表示謝意後也就讓衛兵去收下,當然酒水一律要原樣送迴去。


    臨走時周勳又奉上一個盒子,道:“這是我師父、樂大俠和薑大俠的一番心意,請許將軍千萬收下。”


    許平翻開錦盒,裏麵整整齊齊地放著十個一兩重的小金元寶,它們燦爛的光彩讓許平一陣眼睛發花,連忙推辭:“周少俠,這個太重了,請一定拿迴去。”


    “許將軍,這一點盤纏是備不時之需的,也是我師父他們的一番心意。如果許將軍實在用不到,迴兵的時候再還給他們也就是了。”周勳不容許平推辭,說完後就趕緊走了。


    在其他明軍部隊中,處於許平現在地位的將軍,一般都有不少外快,比如吃空餉之類。但是長青營條例森嚴,沒有這種可能性。以往說到其他軍中的種種腐敗問題時,許平心中總是有一份驕傲,那就是:我們自然與眾不同。


    但是,今天手指觸碰到這幾個小元寶後,許平才發現隱藏在自己心底的,竟然也有羨慕之意。許平現在的俸祿隨著他的職位水漲船高,可是這十兩金子也差不多是他兩年的收入。舅舅常常對許平說,人一生要過得問心無愧,這本也是許平的座右銘。本可以叫住周勳的時候許平沒有出聲,此時他心中另一個聲音漸漸壓倒了長久以來的格言。


    許平不禁想道,張傑夫他們的收入並不限於收保護費,昨天在酒席上還提到了鹽、茶貿易。這幾位大俠都是富豪,如果向他們借一些錢的話,或許他們會很痛快地借給自己:“那麽聘禮就可以湊出來一些,我也得想辦法買幢能盛得下子君的房子啊。”


    舅舅要他問心無愧的叮囑聲又一次從心裏透上來,輕輕地許平又把它壓下去:“還有舅舅,我都是將軍了,該是給舅舅買幾個丫頭,讓他關了鋪子過好日子的時候了。”


    ……


    七月二十八日,督師侯恂乘船抵達德州。新軍各營早在兩天前陸續到達,今天已經基本整頓完畢。其他一些友軍也到達了此地。昨天,張傑夫就向許平訴苦,魯軍將領朱元宏等人騷擾地方,劫掠商隊,鬧得附近一帶雞飛狗跳。這裏是德州大俠的地盤,被劫掠的商隊中有一些是屬於他們的,不用張傑夫明說許平就能想到三位大俠定是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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