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科珀諾爾.


    尊駕身份?


    賣襪子的,商號三小鏈,住在根特.


    監門退後了一步.通報判官和市長,這倒行,可是向觀眾們通報一個是賣襪子的禦使,可真難辦.紅衣主教如坐針氈.全場民眾都在聽著,看著.兩天來,主教大人費盡心機,盡力調教這些弗朗德勒狗熊,好讓他們能夠在大庭廣眾麵前稍微可以見得人.可是,這是出現了一個這樣糟透了的紕漏.但是吉約姆.裏姆,始終帶著狡黠的笑容,走近監門跟前,悄悄地給他提示道:


    您就通報雅克.科珀諾爾君,著名的根特市判官的書記.


    監門,紅衣主教接著話茬高聲叫道,趕快通報雅克.科珀諾爾君,著名根特城判官的書記.


    這下子可出了差錯.要是吉約姆.裏姆獨自一個倒可把這件事遮掩下去,但是科珀諾爾已經聽到紅衣主教的話了.


    不對,***!他聲如雷鳴地吼叫著.我,雅克.科珀諾爾,賣襪子的.你聽清了嗎,監門?不多也不少,貨真價實.***!賣襪子的,這有什麽不好的!大公先生不止一次到我襪店來買他那高貴的手套哩.


    全場爆發出一陣笑聲和掌聲.在巴黎,一句俏皮話總是立即得到理解,因而總是受到捧場的.


    我們還應借機插上幾句:科珀諾爾同他周圍的觀眾一樣都是平民,因此,他們之間思想溝通有如電流之迅速,甚至可說意氣相投,同一個鼻孔出氣.弗朗德勒襪商當眾給宮廷顯貴們臉上抹黑,這種傲慢的攻擊激起了所有平民百姓心靈中的某種難以言明的自尊感,這種感覺在十五世紀還是模糊不清的.這個襪商剛才竟然敢頂撞紅衣主教大人,可真是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有些可憐蟲習以為常,連給紅衣主教擎衣牽裾卑躬屈膝的聖日芮維埃芙住持的典吏的幾個捕快的那班奴仆,也都對他們畢恭畢敬,俯首貼尾,因此一想起來心裏挺痛快的.


    科珀諾爾高傲地向主教大人打躬,主教大人忙向這個路易十一恐懼的萬能市民還禮.隨後,正如菲利浦.德.科米納所稱之為賢人和滑頭精的吉約姆.裏姆,麵帶譏誚和優越感的笑容,注視著他倆各自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主教大人滿臉晦氣深懷心聲,但科珀諾爾泰然自若,躊躇滿誌,或許還暗自思忖,說到底他那襪商的頭銜並不比其他頭銜遜色,而他前來替其議婚的瑪格麗特公主的母親瑪麗.德.勃艮第,寧肯少得罪主教也不願得罪襪商,因為能夠把根特人煽動起來反對魯莽漢查理的公主的那班嬖寵們,並不是什麽紅衣主教;當弗朗德勒的公主自己跑到斷頭台下哀求民眾寬饒他們時,用言語來煽動群眾的意誌,不被她的眼淚和懇求所打動的,也不是什麽紅衣主教;但是,襪商隻要抬一抬他穿著皮外套的胳膊肘,就可以叫兩個人頭落地:吉.德.安貝庫和吉約姆.於果內兩位惡名昭著的老爺!


    然而,對於可憐的紅衣主教來說,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與這般沒有教養的人為伴,看來這件事非得做到底不可了.


    看官或許還沒忘記那個厚顏無恥的叫花子,就是序詩剛一開始,便爬到紅衣主教看台邊沿上的那個乞丐吧?即使這些顯貴駕到,他也沒有偷偷溜走;當上層教士們和使臣們紛紛入座,活像弗朗德勒鯡魚一般緊緊挨著坐在看台的高靠背椅上,他擺出一副怡然自得的架式,索性把兩條腿交叉擱在柱頂盤下楣上麵.這種行為是極其無禮的,但起初並沒有人發現,大家都把注意力轉向別處去了,然而他,對大廳裏發生的事情也全然不知,隻見他搖頭晃腦,一副那不勒斯人無憂無慮的神情;好象機械不停的,在喧鬧中不時一再喊著:請行行好吧!誠然,在全場觀眾中,可能隻有他獨自一個人不屑掉頭去瞅科珀諾爾和監門的爭執.然而,說來也真湊巧,根特這位成為眾目注視中心的襪店老板,正好走過來坐在看台的第一排,不偏不倚正在乞丐頭頂上方.這位弗朗德勒的使節,細致察看了一下眼皮底下的這個怪物,親熱地拍了拍他破爛衣服下的肩膀,大家一瞧,太令人驚訝了.乞丐猛然一迴頭,兩張臉孔頓時流露出不勝驚訝.心領神會.無比喜悅的神情.隨後,竟然不顧在場的觀眾,襪商和病鬼手拉著手,低聲細語攀談起來.此刻,克洛潘.特魯伊甫的破衣爛衫和看台上的金線錦鍛相互映襯著,就像一條毛毛蟲爬在一隻桔子上一般.


    看見種這新鮮的奇特景象,大廳中充滿了觀眾欣喜若狂的聲音,紅衣主教立即覺察到是怎麽一迴事了.他稍稍欠了欠身,但從他的座位上隻能隱約看到一點兒特魯伊甫身上那件見不得人的寬袖衣衫,自然而然以為是膽大包天的乞丐在乞討,紅衣主教氣炸了,叫道:司法宮典吏大人,趕快給我把這個怪物扔到河裏去!


    ***!紅衣主教大人!科珀諾爾依舊緊緊握著克洛潘的手,說道:這是我的一位朋友.


    絕了!絕了!喧鬧的群眾喊道.從此,如同菲利浦.德.科米納所言,科珀諾爾君在巴黎也像在根特一樣,深受民眾的尊敬,因為這樣有如此目無法紀氣概的人,一定深得民心的.


    紅衣主教一聽,氣得緊咬嘴唇.他側過身對身旁的聖日芮維埃芙教堂的住持低聲說:


    這就是被大公殿下派來的給瑪格麗特公主議婚的令人感到滑稽可笑的使節!


    大人閣下同這班弗朗德勒豬玀講禮節,那是白費心思.住持應道.珍珠擺在豬麵前.


    還不如說,豬擺在瑪格麗特公主的前麵.紅衣主教微笑地答道.


    聽到這些文字遊戲,所有身披袈裟的朝臣們個個心裏美滋滋的.紅衣主教頓時心情稍微輕鬆一些,總算同科珀諾爾扯平了,他的調皮話也得到了一些稱讚.


    現在,我們不妨用今天時髦的說法,不妨問一聲看官中間那些有能力歸納形象和意念的人,當我們打斷他們原先的注意力時,他們對司法宮平行四邊形大廳裏的情景是不是有個清晰的印象.大廳中間,背靠西牆,是一座鋪著金色錦緞的華麗大看台.在監門高聲通報下那些樣子嚴肅的人物,從一道尖拱形小門,一個接一個地步入看台.看台的頭幾排長凳上,已坐著好多貴人,頭上戴的帽子或是貂皮的,或是絲絨的,或是猩紅綢緞的.在肅穆莊嚴的看台四周.四麵八方,到處是黑壓壓的人群,到處是一片喧鬧.民眾的千萬雙眼睛注視著看台上的每一張臉孔,千萬張嘴巴交頭接耳說著看台上每個人的名字.這是值得觀眾注目的稀奇的情況,然而,在那邊,大廳的盡頭,那上排有四個五顏六色的木偶.下排也有四個木偶的台子,究竟是什麽玩藝兒?台子的旁邊,那個身穿黑布褂兒.臉色蒼白無力的人,到底是誰呢?唉!親愛的看官,那是皮埃爾.格蘭古瓦及其演出序詩的戲台.


    他被大家丟到腦後去了.


    而這正好是他所擔心的.


    紅衣主教一進場,格蘭古瓦就一直心緒不寧,千方百計想挽救他序詩的演出.先是吩咐已停頓下來的演員繼續演下去並提高聲音,但是眼見沒有一個人在聽,索性叫他們停演了.停演已有一刻鍾了,他一直不停地,不停地奔忙,不停地唿喊吉斯蓋特和莉葉娜德,不停地鼓動周圍的人要求序詩演下去.但是這一切努力全付諸東流了.沒有一個人把視線從紅衣主教.禦使團和看台上移開:看台成了眾人矚目的中心!我們還得遺憾地指出,在紅衣主教大人駕臨時,把大家注意力都可怕地分散開的時候,序詩的演出已開始叫觀眾有點膩煩了.說到底,看台也罷,戲台也罷,演的都是:耕作的和教士的衝突,貴族和商品的衝突.而且,格蘭古瓦給打扮得怪裏怪氣,穿著黃白相間的大褂,塗脂擦粉,不倫不類,不適當地用詩句說話,許多人與其觀看古板,呆滯的演員,老實說,還不如看一看在弗朗德勒使團中,在小教廷中,在紅衣主教的紅袍下,在科珀諾爾的外套下,那班在唿吸.在活動.在相互碰撞的有血肉的大活人.


    話說迴來,我們的詩人看到觀眾稍稍恢複了平靜,就計上心來,想要乘此機會來挽迴觀眾.


    先生,要是從頭開始如何?他轉身對身邊一個神色看上去很有耐心的大胖子說道.


    你在說些什麽喲?那個胖子說.


    喔!聖跡劇唄.格蘭古瓦迴答道.


    您樂意怎麽就怎麽.胖子說.


    聽到這種虛偽的讚許,格蘭古瓦覺得足夠了,遂親自上陣,盡可能把自己與群眾混同起來,高喊起來:把這出劇再從頭演起!


    見鬼!磨坊的約翰說.那邊,頂裏頭他們到底在叫喚什麽?(因為格蘭古瓦嗓門特響,聽起來像好幾個人在叫似的.)朋友們,劇已經演完了,他們還要從頭演,這不行.


    不行!不行!所有學子全叫叫起來.不要看聖跡劇!不要看!


    格蘭古瓦使出渾身解數,喊得更響了:從頭演!從頭演!


    紅衣主教注意到了這些叫嚷聲,便朝向幾步開外一個穿黑衣的大漢說:


    典吏先生,那些鬼家夥莫非被關禁在聖水瓶裏,才哇啦哇啦叫得那麽兇?


    司法宮典吏是一種身兼兩任的法官,一種司法界蝙蝠,既屬老鼠,又屬鳥類;既是判官,又是武士.


    典吏走到主教大人跟前,提心吊膽,心裏忐忑不安,害怕大人不悅,結結巴巴向大人解釋民眾失禮的原委:大人尚未駕光臨,但正午已到了,演員迫不得已,隻好沒等尊駕臨便開演了.


    紅衣主教一聽,大笑起來.


    說句老實話,即使是大學學董遇到這種情形,也會這樣做的.您說呢,吉約姆.裏姆君?


    大人,吉約姆.裏姆迴答道:我們總算沾光免受了半出戲的罪,也該知趣了.


    可讓這些下流坯把戲演下去嗎?典吏問道.


    演下去,演下去.紅衣主教應道.我沒什麽.在這個時間我可以用來念念日課經.


    典吏走到看台邊,揮了揮手叫大家安靜下來,高聲喊道:


    市民們,村民們,百姓們,有兩種人,一部分要求從頭演,一部分要求不演,為了滿足這兩部分人的要求,主教大人命令從剛才停頓的地方繼續演下去.


    確實隻能遷就兩部分人.可是紅衣主教招來了作者和觀眾的痛恨.


    於是劇中人又重新大發議論了,格蘭古瓦指望觀眾至少能好好聽一聽他劇作的剩下部分.但是這指望,很快就破滅了.觀眾倒是勉勉強強靜下來,但格蘭古瓦原來卻沒有發覺,就在紅衣主教下令繼續演下去的時候,看台上遠沒有坐滿,所以在弗朗德勒特使們駕到之後,在他們之後又來了一些待從.這樣,在格蘭古瓦大作的對白中間,斷斷續續穿插著監門的尖叫聲,通報他們的姓名和身份,嚴重地幹擾了演出,真是一場災難.大家不妨想象一下,一出戲正在演出,就在台詞的中間,有個監門突然尖聲喊叫,老是像在插話,諸如:


    雅克.夏爾莫呂老爺,王上宗教檢察官!


    約翰.德.阿萊,王室馬廄總管,巴黎城夜巡騎士侍衛!


    加利奧.德.熱努阿克大人,騎士,普魯薩克的領主,王上炮兵統領!


    德霍-拉居埃老爺,王上的全國暨香帕尼省和布裏省的森林水利調查官!


    路易.德.格拉維爾大人,騎士,王上的輔臣和近侍,法國水師都統,樊尚林苑的禁衛!


    德尼斯.勒.梅西埃老爺,巴黎市盲人院的總管!


    諸如此類,舉不勝舉.


    這些越來越讓人難以忍受.


    這種離奇古怪的伴奏,使得戲難以再演下去了.但使格蘭古瓦格外感到惱怒的是,他無法裝做視而不見,雖然他的作品非常精彩,但無人願聽.事實上,結構之巧妙,情節之曲折,真是無以複加.當開場四個劇中人悲歎不已,狼狽不堪之際,維納斯身著繡有巴黎城戰艦紋章的華麗披褂,真是以女神的輕盈步伐,親自來見他們,要求嫁給那個嗣子.此時,從更衣室裏傳出了霹靂的轟鳴,朱庇特表示支持這門婚事.眼看女神就要得勝了,直接了當地說,就是要嫁給嗣子為妻了.想不到來了一個穿著雪白的花緞的少女,手拿一朵雛菊(顯而易見,這是弗朗德勒公主的化身),來與維納斯爭奪嗣子.劇情突變,曲折跌宕.經過一番辯論,維納斯.瑪格麗特和幕後的人們一致同意由聖母來決定這件事.劇中還有一個美妙的角色,即美索不達米亞國王堂.佩德爾.但是,演出被打斷的次數那麽多,這個角色起什麽作用也說不清了.所有這一切都是從那張通向舞台的梯子爬上去的.


    但是,一切全完了.這種種精妙之作都無人問津,無人領會.紅衣主教一走進來,仿佛就有一根看不見的魔線,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任憑使出什麽解數,也無法使觀眾擺脫這種魔法的控製.所有目光仍舊盯著那裏,那些新來的人,他們該死的名字,持續不斷叫觀眾分心的長相,服裝.這真令人傷心呀!除了吉斯蓋特和莉葉娜德,格蘭古瓦拉拉她們袖子,有時掉轉過頭來以外,除了他身邊那個極富耐心的大胖子以外,人們把這出可憐的聖跡劇完全被拋棄一邊,誰也不聽一句,誰也不瞧一眼.格蘭古瓦所看到的隻是觀眾的一個個側影.


    眼見他賴以留芳萬世的戲台,他賴以使其詩篇永遠傳頌的戲台,一塊又一塊坍塌,這是何等辛酸苦楚呀!再想一想民眾原先迫不及待要傾聽他的大作,差點起來造典吏大人的反!可是就這同一出戲,開場時是受到全場那麽一致的歡唿呀!現在戲演了,但無人理睬.民心起落,真是變化無常!想一想典吏的那幾個捕快,差點送掉小命!唉!要是能換迴那甜蜜的時刻,格蘭古瓦寧願去赴湯蹈火!


    監門那粗暴的獨白終於停止了.大家全到齊了,格蘭古瓦鬆了一口氣.演員們正準備維妙維肖地演下去.但是萬萬沒有想到,霍然站立起來那個襪商科珀諾爾君,格蘭古瓦遂在眾人聚精會神之中聽到了他罪惡昭彰的演說:


    巴黎的市民紳士先生們,我不知道我們***坐在這裏幹什麽.不用說,我當然看見那邊角落裏,那個台子上,看上去有幾個人像要打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你們叫做的聖跡劇,這可真沒有勁!他們隻在那裏磨牙,就老是不動手.我等他們打一個拳頭已等了一刻鍾,什麽也沒等著.那是膽小鬼.就隻會罵罵咧咧傷人,應當把倫敦或鹿特丹的拳鬥士叫來,那才棒哩!你們就可以看到一拳拳重擊,響聲連廣場上都聽得見.但是瞧瞧這兒幾個,好不可憐!他們至少也應該給我們跳一個摩爾人舞,或者隨便什麽假麵舞!這玩意可不是原先告訴我的.原來答應我的是什麽狂人節,是選舉狂人教皇.我們在根特也有選狂人教皇,在這事上我們並不比其他人落後,***!在這裏可以說說我們的做法.大家亂哄哄的一大群,聚集在一起,就像這裏一樣.爾後每人輪流把腦袋從一個大窟窿鑽過去,向其他人做鬼臉.哪一個鬼臉最醜惡,就會得到眾人的歡唿,他就當選為狂人教皇了.就是這樣子.好玩得很!你們要不要選你們的教皇,就像我們家鄉的方式那樣?這總不會比聽這些嘮嘮叨叨的家夥那麽叫人倒胃口.誰願意從窗洞伸頭做鬼相的,誰參加就是了.市民先生們,你們說怎麽樣呢?這兒男男女女怪模怪樣的有的是,我們盡可以用弗朗德勒方式大笑一場.我們的長相都是夠醜的了,可選出一個最拔尖的怪相還是可能的.


    格蘭古瓦恨不得迴敬他幾句.但是由於驚愕,氣惱,憤慨,他一時說不出話來.何況,這般市民被稱為紳士心裏樂不可支,都熱情地對於深孚眾望的襪商的倡議表示讚同,任何反對都是徒勞的,隻有隨大流才是.格蘭古瓦雙手捂住臉孔,恨不能像提門忒斯筆下的阿伽門農那樣,有件鬥篷可以用來蒙起頭.


    第 一 卷 五 卡齊莫多


    本章字數:5310


    一瞬間,一切準備停當,按照科珀諾爾的主意便做起來了.市民們.學子們和法院書記們一齊動手.選定大理石桌子對麵的小教堂為表演怪相的舞台.把門楣上麵那扇漂亮的花瓣格子窗的一塊玻璃砸碎,露出一個石框的圓洞,約好每個競賽者從這圓洞伸出腦袋.馬馬虎虎摞起來不知從何處弄來兩隻大酒桶,隻要爬上桶去便可能夠得著那個圓洞了.為了保持怪相新鮮和完整的印象,還規定每個競選人-無論是男或是女(因為可能選出一個女教皇來),先得把頭蒙起來,並躲在小教堂裏麵,不到正式露麵不得去掉蒙頭.沒有一會兒,小教堂裏擠滿了參賽的人,小教堂的門隨即關上了.


    科珀諾爾在座位上命令一切,指揮一切,安排一切.在喧鬧聲中,紅衣主教也不好受,也狼狽不堪,推說有事要張羅,還得去做晚禱,便帶著他的全部人馬,提前退場了.他駕到時,全場群眾激動不已,大家對它的離去卻無動於衷.隻有吉約姆.裏姆一個人覺察到主教大人的潰逃.民眾的注意力,如太陽運行一般,始自大廳的一端,在正中停頓片刻,如今已移到另一端了.曾停留於大理石桌子和錦緞看台的注意力,現在該輪到路易十一小教堂了.打從這時起,可以在這裏肆意胡鬧了.全場隻有弗朗德勒人和賤民而已.


    怪相競賽正式開始了.第一張露出窗洞的臉孔,眼皮翻起,呈現出血紅的顏色,張著血盆大口,額頭皺得像我們腳上穿的帝國騎兵式的靴子,大家一瞧,爆發出一陣難以抑製的狂笑,這幫村鎮百姓會被他當成神仙哩.話說迴來,這座大廳不正是奧林匹斯山嗎,就這一點,誰都沒有格蘭古瓦筆下那可憐的朱庇特更清楚的了.接踵而來的是第二個.第三個,爾後又是一個,接著又再一個.笑聲,快活的跺腳聲,一陣高過一陣的始終不絕於耳,這情景給人某種飄飄然的特殊感覺,具有一種令人陶醉和迷惑的力量,並且隻能意會,無法名狀,是難以向我們今天的讀者,我們沙龍的讀者言傳的.請諸位看官想象一下:接踵出現的場麵,形形色色,奇形怪狀,從三角形直至梯形,從圓錐體直至多麵體,各種幾何圖形,不一而足;這一連串麵相的表情,從悲憤直至淫蕩,占盡世上所有的表情,應有盡有;這一連串麵相所體現的年齡,從皺巴巴的初生嬰兒到老紋縱橫的垂死老太婆,各種年齡都有;這種種麵相還表現了一切宗教上的神怪幻影,從農牧神到鬼王別西卜;表現一切動物的古怪形狀,從咧嘴至尖喙,從豬頭至馬麵.請諸位看官想象一下,巴黎新橋的所有柱頭像,即在日耳曼.皮隆手下化為石頭的那些夢魘,個個複活過來,輪流走到您跟前,用惡狠的眼睛盯著你看;也想象一下,威尼斯狂歡節的各種各樣假麵具,一個個接連出現在您的夾鼻眼鏡底下.總之,這是一個人間麵相萬花筒!


    縱情狂歡愈來愈弗朗德勒式了.即使特尼埃來作畫也不能詳盡的加以描述.請諸位再想象一下薩爾瓦多.羅劄所作的酒神節大戰的場麵吧.什麽學子,什麽禦使,什麽市民,什麽男人,什麽女人,全都煙消雲散;克洛潘.特魯伊甫也罷,吉爾.勒科尼也罷,四個利弗爾瑪麗也罷,羅班.普斯潘也罷,全無影無蹤了;隻見一片烏煙瘴氣,放蕩不羈,一切全都消失了.整個大廳亂七八糟,烏煙瘴氣的場所,張張嘴巴狂唿亂叫,雙雙眼睛電光閃閃,個個臉孔醜態百出,人人裝腔作勢.一切都在吵吵鬧鬧,一切都在狼嚎狗叫.猙獰怪異的麵孔,一張接一張來到花瓣格子窗洞,咬著牙,張著許多怪模怪樣的麵孔,就好比有多少根丟入熊熊烈火中的柴棒.從這沸騰的人群中,有如鍋爐中的蒸汽,冒出一種嘈雜聲,刺耳,尖銳,淒厲,就象蚊蠅振翅那樣噓噓作響.


    哇!真可怕!


    看一看那張臉孔!


    一點也不稀奇!


    下一個!


    吉爾梅特.莫若爾皮,看看那個公牛頭,如果少了兩隻角就跟你老公一樣了!


    又來了一個!


    畜生!這有什麽古怪的呢?


    嗬啦嘿!這是弄虛作假!隻要露出他本來的麵目就行了!


    這個死鬼佩瑞特.加爾博特!她也真能做得出!


    絕了!真絕!


    我快窒息了!


    看這一個,耳朵都伸不出來了!


    等等,等等.


    不過,此時也該給我們的老友約翰說句公道話.在怪相競賽中,隻見他還在柱子頂端上,就像一個見習水手待在角帆上一般.他怒不可遏,身子亂擺亂動,嘴巴張得很,發出一種人家聽不見的叫聲,叫聲並非被強烈的喧囂聲所掩蓋,而是其叫聲大概達到了尖銳聲可聞的極限,按索弗爾的算法是一萬二千次振動,按照比奧的算法是八千次.


    至於格蘭古瓦,經受了一段傷心之後又泰然地挺直了腰幹,不向厄運低頭,第三次對那班演員,對那些會說話的機器說:繼續演下去!接著便在大理石台子前大步地踱來踱去,甚至心血來潮,想到教堂的窗洞炫耀一下自己身手,哪怕隻是為了向這幫忘恩負義的民眾做做鬼臉.討個開心也好.可轉念一想:那可不行,這有失我們的顏麵,別去計較了!我們要鬥爭到底!他反複地告誡自己:我要用詩對民眾的影響力把他們奪加來.等著瞧吧,看誰壓倒誰,是怪相呢,還是文學?


    唉!隻有他自己在孤芳自賞了!


    甚至比剛才還更糟,他現在看到的隻是人們的脊背.


    我說錯了,那個頗有耐性曾接受過他的問詢的胖子,依然麵朝著戲台待在那裏.至於吉斯蓋特和莉葉娜德,早已經逃之夭夭了.


    格蘭古瓦被這唯一觀眾的忠心感動了,遂走近他跟前,輕輕搖了搖他的胳膊,並跟他說話,因為這位大好人靠在欄杆上有點睡著了.


    先生,真是謝謝您.格蘭古瓦說道.


    先生,謝我什麽?胖子打了一個嗬欠,迴答道.


    我看得出來,是那些嘈雜的吵鬧聲使你厭煩.詩人接著說.不過,不要著急:您的大名將留芳萬代!請問尊姓大名?


    雷諾.夏托,巴黎小堡的掌璽官,隨時願意向你提供幫助.


    先生,您在這兒是詩神繆斯的唯一的代表.


    您太見外了,先生.小堡的掌璽官迴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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