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卿望著她,雙眸微微地亮,到最後說道:“我知道了,淑兒。”聲音溫柔之極,那眼波更是動人。季淑明知不該對他如何,卻對這美色無法抗拒,最終哀歎一聲,憤憤地閉了雙眼,道:“我隻是說你不用說出來,你也不用就立刻對我施展美人計吧!”


    鳳卿一怔,而後哈哈笑了幾聲,心中悲涼抑鬱略略壓下,將季淑抱了,說道:“若是對你有用,我是不吝行之的。”


    兩人相擁著,昏昏沉沉裏便到天明,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何處。季淑抬頭時候,隻見鳳卿泛紅雙眸,季淑道:“怎麽了?到哪裏了?”鳳卿說道:“按你所說,過了前頭那林子,山下便有人接應。”季淑不由地喜上眉梢,道:“你說我爹爹會不會來接我?”鳳卿不語,季淑不以為意,兀自喜滋滋地,仿佛自言自語般,道:“雖然我不確定,可是我覺得大概他是會來的。”


    鳳卿看她歡喜之情溢於言表,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便收拾離情別緒,隻道:“你歡喜便好了。”季淑道:“鳳卿,多謝你!”伸手便把鳳卿的雙手握了。這是他們兩人重逢以來,她初次主動親近他,卻是因感激之情。


    鳳卿心中百感交集,卻微笑,道:“我說過,我欠你的不止是一條命而已,本以為今生今世是無緣得報了,是上天給我這個機會,讓我得以出一份力,我歡喜還來不及,說什麽謝不謝的……”任憑她的手握著自己的,隻覺得暖暖地,甚是受用。


    正說話間,外頭有人道:“王爺,前麵數裏開外,山麓腳下,似有人在。”季淑精神一振,鳳卿默默無語看著她,打起精神說道:“派人去探一探,再……再加快一些趕路。”當著她,隻恨不能說“慢上一些”。


    如此又行了一段,季淑到底按捺不住,便掀開車簾子往外看,遙遙地望見前方似有數道人影閃爍,其中一個,看起來尤為眼熟。


    季淑心頭一陣戰栗,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那邊,人雖在,心早飛了,因此未曾留心旁邊鳳卿也正一眼不眨地看著自己。


    季淑看了會兒,越看越是眼熟,渾身戰栗,忍不住失聲說道:“是我爹爹!鳳卿!真的是他,你看,你看是不是?”又是著急認定,又是想要再確認一些。


    鳳卿正要探頭去看,卻聽得侍衛道:“王爺,後麵似有人來!”季淑正高興間,竟沒留心這句,鳳卿卻身子一震,急忙挺身出來往後去看,卻見不遠處的山下,有一人策馬,極快地向著這邊飛奔而來,遙遙地,身姿矯健,獨一無二!


    鳳卿一見,出其不意,心頭發涼,便喚道:“淑兒!”聲音顫抖。不料喚了一聲,不見有人答應,鳳卿迴頭一看,卻見季淑正雙眸盈盈,無限歡喜地望著前方那人影閃爍處,似隻恨不能生出翅膀,一下便飛到那邊才好。


    前有迎人,後卻又有不速之客,往前一步,是她期待之中的、雖並非無憂天堂;但往後一步,情恨生死,恩怨難分,這火上澆油的情形,如何了局?


    116.鳳仙:金盆夜搗鳳仙花


    鳳卿見勢不妙,急道:“淑兒!”季淑方才聽到,便迴過頭來,問道:“怎麽了?你說……”尚以為鳳卿是看到了花醒言是以作答,麵上帶笑,不料目光一動,便順著鳳卿視線看過去,猛地望見身後不遠處,有一匹馬飛快而來,風馳電掣,馬上一人,身子隨著馬背起伏不定,身姿矯健,天地間獨此一人,除了他,尚會是誰?


    當季淑望見來者之時,笑便即刻僵在臉上,而後消失無蹤,雙眸瞪著那人,不可置信,半晌才看向鳳卿,道:“他!是……他?!”幾乎不能多說一字。


    鳳卿微微閉眸,手伸出,搭在季淑手上,道:“淑兒……他未必追得上。”是安撫之語。


    雖說同前頭的距離同他差不多持平,但馬車行的哪裏及得上那人策馬狂奔?季淑張皇忐忑,生平第一次如此恐懼,明明希望在彼,偏生後有猛虎,將發致命一擊,切斷所有前路明路、希冀之路。


    將身子貼在車門邊上,心急如焚,水深火熱,幾乎想要縱身而下,拔足狂奔往前。


    鳳卿似看穿季淑心意,手攀上,緊緊地攥住她的手腕,轉頭對馬車邊侍衛道:“迴去,攔著三王爺!”一聲“三王爺”,昭示季淑不敢言的答案,一瞬間仿佛利劍穿心,季淑手心出汗,雙目發昏。


    難道,終究功虧一簣?不!季淑咬牙,撐著。


    侍衛得令,返身而迴,兩個侍衛策馬,極快地同楚昭對上,卻不料,他手起掌落,電光火石的兩個迴合,竟把那兩人自馬上拍飛出去,墜入深草,不知死活,他,甚至連馬速都未曾放慢分毫!


    天地之間,哪裏有人是他敵手?分明不自量力!


    季淑看的分明,一張臉煞白,鳳卿的手微抖,卻忍著,對那趕馬之人道:“快!快些!”這功夫,倒是真心。


    三匹馬奮力狂奔,然仍舊抵不住身後那人越來越近,眼前不遠處,便是等候接應之人,季淑的心似被那驚雷般急躁的馬蹄踩著,一下一下,踐踏的粉碎。


    季淑騰地挺身而出,又是急切又是絕望,叫道:“爹爹!爹爹!”厲聲大唿,向著那邊,盼是那人,更盼他能聽到她一聲,凝眸看一看。


    那人亦察覺不對,灰袍的袖子一揮,身邊兒幾個黑衣的衛士得令,不再隱匿,揚鞭飛快地向著這邊而來,他亦翻身上馬,向著這邊奔來。


    馬車趕得甚急,這一帶地勢不平,車廂內顛簸的劇烈,季淑的身子騰空,幾番似要跌飛出去,鳳卿死死地握著她手腕,後來便抱著她腰。


    風更急,吹得她原本好端端地發髻散亂,伴著烈烈衣襟,糾纏舞動,如黑色緞子,在眼前閃爍。


    身後那人也自看得分明,馬上弓著身子,喝道:“駕!”狠狠地一鞭打在胯-下名駒身上,一雙眸子,死死地盯著季淑,黑的無邊無際,寒的冷意森森,滿臉卻是鋪天蓋地的勢在必得。


    鳳卿見他一刻刻靠近來,把心一橫,將季淑擁入懷中,極快道:“淑兒,我下去攔他一攔,你記得好好地留在此處,好麽?”


    季淑一雙眸子急得發紅,淚將落未落,想問什麽,卻又說不出,隻好忍著點頭。


    鳳卿將她抱迴車廂內,道:“在此,休要出去!聽我的!”這是他們此生糾葛相識,他首次以命令口吻待她。


    季淑竟答應,見鳳卿撇了她,轉身要縱身出馬車,才急急地道:“要留神!多加小心!”鳳卿聽她一句,迴頭看她一眼,道:“放心!”


    鳳卿到了馬車邊上,對那馬夫說道:“好生將她送過去!”馬夫答應,又道:“王爺,你要下去麽?讓卑下把車放慢。”鳳卿厲聲:“不用!”馬夫道:“可……”這樣快的速度,旁邊又是山石嶙峋,山路崎嶇,石頭堅硬,這樣跌下去,不死也傷……可是馬夫的話還未曾說完,就見那溫柔寬和的王爺,縱身一躍!


    白衣飄動,他已經落在地上。


    馬夫的眼前一道白光,竟有些頭暈。但這轉瞬之間,馬車已經將鳳卿瞥在後麵,也不知那風華絕代的明王,究竟是生是死。


    馬夫義無反顧,隻能向前。


    鳳卿跌在地上。


    仗著昔日演武生的身手,以及那股豁出一切的意氣,他縱身而下,落地之時,就地滾了一滾,卸去衝力,饒是如此,隱隱地似聽到腿上某處“哢嚓”一聲,極快極淡,飛速消失風中。


    鳳卿來不及檢視傷到何處,也來不及檢視幾處受傷,撐著身子,自地上爬起來,兀自有些搖搖晃晃。


    轉身,眼看著身後楚昭策馬趕了上來,鳳卿深吸口氣,邁步上前,迎上那似瘋了一般的駿馬,以及馬上之人。


    楚昭望著身前不遠,那人臉頰帶血,身上沾草,白衣狼狽,可是一雙明眸卻依舊堅定,定定地望著自己。


    一股火從心頭升起。


    楚昭不明白,這是為何?為何偷走了自己的人,竟還能如此理直氣壯,縱然是大哥,一輩子的骨血兄弟,又怎能如此待他?!


    有那麽一瞬間,心頭殺意滾滾,他從來不是善類,逆我者亡,隻是輸在一個情字之上,才對季淑百般溫柔,對鳳卿敬愛有加,但……為什麽,他最為敬愛的兩人,竟雙雙地背叛他?!


    那一瞬間,雙眸帶火,帶冰,帶淚。


    真想縱馬而上,將他踏在馬蹄之下,才散去心頭那滿滿地憤懣。


    馬急急向前,絲毫都不曾放慢速度,主人未曾給令,它是曾隨出生入死的良駒,千軍萬馬前也是等閑,何況隻是一個人攔在跟前?


    馬蹄聲烈烈地,像是能將人魂靈劈成碎片的驚雷逼近,鳳卿眼睜睜地看著,看楚昭並未放慢速度,他好看的眼中透出一絲淡淡的悲傷,同疲憊交加,而後,他不曾退卻,反而更上前一步,張開雙臂,舍身取義般,再度一攔。


    ——今生算是對你不起,三弟!


    ——縱然你真的絕情,我也無怨。


    ——或許如此一死,才是歸宿,亦不必再為情為命,反複煎熬,不得解脫。


    於是,鳳卿的心反是寧靜的。


    就在烈馬將要踏碎鳳卿身子的瞬間,遠遠地某處似傳來一聲驚唿,聽在鳳卿耳中,並不真切,可他卻知道,那是誰……


    她看到了麽?


    鳳卿模模糊糊地想,若是此生為她而死,那所有的欠下的,負過的,都會就此塵埃落定罷……於是心更安穩了。


    ——淑兒,願你此生安樂,一切如願。


    滅頂預感之前,鳳卿心中,竟是如此的想法。


    一直到耳畔一聲炸雷般的吼聲,一道颶風從身畔旋過般地,強悍的力道逼得鳳卿身子搖晃,如風中柳枝,搖搖擺擺,他站定雙腿,才不曾跌在地上,而與此同時,楚昭用力一提馬韁,那跟隨多年的良駒,知道主人的心,於是亦長嘶一聲,雙蹄奮力一搏,身形騰空而起!


    一人一馬,自鳳卿的身上躍了過去,好像蛟龍橫過,那一股帶起的巨大力道,將鳳卿頭發衣袂吹得淩亂,他緊閉雙眸,絕美的臉上帶著決然,始終不肯退半步讓開半步,先前的傷加上必死的信念,讓鳳卿隻覺得如生如死,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不料,一片平靜。耳聞馬蹄聲又再遠去,鳳卿如夢,睜開雙眸,那人已不再。


    鳳卿如癡如醉,驀地迴神,轉身一看:隻看到駿馬絕塵,楚昭馬上的身影,頭也不迴,決然毅然地。


    季淑迴頭之時,正看到鳳卿以身擋烈馬之時,那一瞬猶豫,她幾乎縱身而下。


    一直到楚昭提韁縱馬而過,季淑才像鬆一口氣,不料身子忽地一歪,竟從馬車的這廂滾到了那邊。身子撞在木板壁上,一瞬間骨骼都痛!


    季淑不知發生何事,還以為是顛簸的厲害了些,隻有前頭馬夫大驚。


    方才他分心明王,迴頭一轉,正看到明王迎上那急奔而來的馬,馬夫大驚,手上鞭梢失了章法,前頭正搏命而奔的馬受了驚,馬蹄踏錯,歪了路,竟向著旁邊那深深溝壑一轉。


    馬車的輪子一扭,發出難聽的吱呀聲響,半枚輪子微微一歪,陷入了溝壑邊沿。


    一子錯,全盤皆落索。整輛馬車,搖搖欲墜!


    季淑從這邊滾落那邊,頭撞在木板上,昏昏而痛,心裏還惦記鳳卿,還想著花醒言,慢慢地爬起來,向著車廂口上蹭去。


    卻聽得馬夫叫道:“娘子,娘子請出來!馬車將要墜了!”


    前頭花醒言見了,魂飛魄散,後頭的楚昭距離這邊將有十幾步遠,見那方形車廂歪向溝壑之中,楚昭想也不想,身子騰空而起,竟自馬背上躍起來。


    身形騰空,如神龍行空,身下那匹馬失了主人,跑的更快,卻仍舊不及楚昭快,那行跡,如閃電過境,連個起落都未曾有。


    季淑眯起雙眼望向車廂口上,身子已經呈現下墜之勢,這功夫才知道大事不妙,果然,果然,功虧一簣。


    自覺將死時,竟淒然而笑,真的是……今生今世見不到了?明知道如夢幻泡影,卻始終不舍,不料,越是不舍,越是失手難得。


    淚順著眼角滑落,墜入鬢角,季淑伸手探向車廂口那一線亮光上,人生皆苦: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


    一隻手探過來,牢牢地,不由分說地握住,將人一拉,季淑身子隨之飛出,那人用力抱住,腳尖在馬車邊兒上用力一踏,飛身向上。


    季淑心頭半驚半喜,定睛看去,一眼之下,喜便皆變作驚。


    是他,是他,是他!想見的偏生見不到,想逃的卻又逃不了!


    此刻那烈馬正到了,楚昭倉促中低頭看懷中人一眼,縱身上馬,撥轉馬頭而行。


    駿馬長嘶,奮力返迴。


    而那輛馬車,三匹馬被馬車拽著,向著深壑中墜去,那馬夫本能跳出來尋一線生機,但他護主心切,不肯先逃,拚命地驅趕馬兒向前,才拖得一線生機等楚昭來救,然一直等楚昭帶著季淑離開,馬車大勢已去,向著下頭墜去,三匹愛馬拚命向上而不可得,發出無奈嘶聲,馬夫長歎一聲,放了馬鞭,聽天由命。


    三匹馬帶著一人,墜落深深丘壑。


    花醒言驚魂未定,匆忙中喝道:“把人留下!”楚昭恍若未聞,在衛士們來臨之前,急急返迴,與此同時,在楚昭追來的路上,三匹馬也急急而來,楚昭沉聲道:“將他們攔下!”是他的人!


    天權,天璿,還有一個天璣。三人躍馬上來,同花醒言的衛士對上。


    季淑自楚昭懷中掙出來,忍著頭暈,拚命叫道:“爹爹,爹爹!”


    花醒言遠遠聽著,雙手握拳,揚聲怒道:“昭王爺,你不要敬酒不吃!”


    楚昭頭也不迴:“相爺,你要出什麽招,我盡數接了!”


    花醒言眼看自己的衛士抵不過司命七君,季淑又被那人蠻橫帶走,越來越遠,花醒言一橫眉,厲聲吼道:“都迴來!”那樣儒雅淡漠的人,竟動了真怒,花醒言手下的衛士們頓時退出戰圈。


    花醒言拉住馬韁繩,環顧天權天璿三君,於馬上凜然道:“迴去告訴你們昭王爺,東明在此給北疆下了戰書了!你們等著戰火連綿罷!”


    一語落地,金石之聲。


    他是一國權相,愛女如命,顧及兩國之間,關係非同等閑,故而願意忍一口氣,悄悄將人帶迴就罷了,不料那蠻橫子竟絲毫不領情,竟仍是如此。


    花醒言有自己的骨氣,他在東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句話,便已經有滔天波瀾,驚雷急電,腥風血雨,一場兩國大戰,便將拉開序幕。


    司命七君三人,麵麵相覷,他們都是刀口上舔血之人,卻因這一句話,微微覺得戰栗,烽火征戰,絕非等閑。


    但,終究因楚昭不在,無法應聲。


    這邊花醒言扔下這句話,將馬頭撥轉,道:“眾人隨我迴去!”撥馬就走,再也不肯迴頭一眼!


    而這端上,楚昭搶了人而行,懷中季淑咬著唇,忍著淚,情知叫也無用,索性不發一聲。


    楚昭帶她返迴,行經鳳卿身旁,卻見他的侍衛已經將他照料好,見他來到,鳳卿叫道:“阿昭!”


    楚昭神色淡淡地,道:“大哥,我先行一步!”懷抱季淑,打馬而過。


    鳳卿看不清季淑神色,身不由己追出兩步,叫道:“阿昭!阿昭!”卻無法令他停步分毫,也無法令他迴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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