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辭了。”隨著這句話,警官的身影消失在監控畫麵中,屏幕上隻剩下了送客的羽原全太朗。接著傳來關門聲。過了一會兒,羽原向這邊——也就是朝著隱藏在裝飾畫裏的攝像頭——舉起手,說了聲“沒事了”。

    桐宮玲轉動開關,監控畫麵變黑了。她看看手表:“脫身得還挺幹脆的,我原以為那人會更難纏呢。”

    “他大概沒有足以糾纏下去的底牌吧。”武尾應道,“他從羽原博士的態度中感覺到了,博士在隱瞞著什麽,和這樣一個對手繼續長談下去是沒有意義的。他一定想等到多收集一些信息之後,再重新出手。”

    桐宮玲正色望著他。“不愧是當過警察的人啊,才幹卓絕。”

    “我是安保課的,何況,隻是個鄉下警察罷了。”武尾低頭道。

    自從圓華在東京降下大雪的那天逃走之後,武尾就被命令待在自己家裏聽候指示。這段時間裏雖有報酬可拿,但武尾心中仍然很不安,不知道這種狀態要持續到什麽時候。如果圓華不迴來,他總有一天會被解雇的吧。

    但兩小時前,桐宮玲突然打來電話,讓他到開明大學來一趟。隻不過,去的不是數理學研究所,而是醫學部的住院樓。她說,詳情等見了麵再談。

    武尾趕緊換好衣服趕了過去,被帶到了這個房間裏。在房間裏等著他的那個人,武尾在第一次去數理學研究所的時候曾經見過。他說自己叫羽原全太朗,是圓華的父親。而且,還是開明大學腦神經外科的教授。

    “現在道謝有點遲了,不過,還是要感謝你這段時間以來對圓華的照顧和保護。而且——”羽原的右頰動了動,“那孩子,總歸會迴來的。等她迴來,還要請你費心呢。”

    武尾低頭道:“哪裏,也要請您多多關照。”

    羽原似乎很滿意地點著頭。

    “聽桐宮君說,雖然你把很多事情都看在眼裏,但迄今為止,一句都沒有問過。”

    武尾默然不語,隻因為他覺得這樣比較好。

    “待會有個警察要來見我。”羽原嚴肅地說,“除了我女兒的事,別的我一概不會告訴他。”

    武尾點點頭。他判斷那應該隻是形式上的問訊罷了。

    “你也知道,我女兒仍然下落不明。但因為事情複雜,我沒有提出尋人申請。我們希望靠自己的力量去找出她的行蹤。”

    武尾隻是默默點頭。

    “我

    完全想不到警察會問些什麽,另外,我還想把圓華失蹤的事情隱瞞下來。所以,關於圓華的事,不管他問多少,我都打算一口咬定,我雖然知道她的動向,卻不知道她身處何方。在此基礎上,我想從對方那裏多釣出一些情報來。武尾先生,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請你通過監控觀看我和警方的交談,如果必要的話,請向我提出建議。”

    “監控?”

    “就是這個。”桐宮玲把桌上的監控屏幕和話筒指給他看。

    “會客室裏有隱藏攝像頭和麥克風,羽原博士和警察的交談,在這個房間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總之,”羽原續道,“我需要一個助手,協助我和警方過招。對付專業人士,必須要用專業人士才行。”

    武尾搖頭道:“我已經算不上專業……”

    “即便是前專業人士,對我而言,也是很寶貴的戰鬥力啊。能不能助我一臂之力?”

    “我是個鄉下警察,不知道能不能和警視廳的警官抗衡……”

    “無所謂,這麽說,你是答應了對吧。”

    沒有理由拒絕。武尾點頭:“既然您都這麽說了。”

    “太好了。”羽原的表情緩和下來。

    計劃很快就定了下來:武尾和桐宮玲一起監控著羽原和刑警的談話,必要時,由武尾使用平板電腦發送信息。信息會顯示在羽原戴著的黑框眼鏡的鏡片上。類似產品已經上市了,但這副眼鏡的外觀和普通眼鏡無異,還是很少見的。據說,這是數理學研究所相關機構開發的試驗品。

    萬事俱備,迎來刑警。走進會客室的刑警似乎完全沒發現攝像頭和麥克風的存在。

    羽原和刑警馬上開始交談,但武尾卻一頭霧水,因為他們提到了一個他完全不知道的名字:甘粕謙人。當然,他也就無法給羽原提供任何建議。

    終於談到羽原圓華了。武尾聽著他們的談話,發送了一條建議:“請確認是否是殺人事件的調查。”

    門敲響了,桐宮玲一邊答應,一邊站了起來,武尾也跟著站起。

    羽原全太朗走了進來。他現在沒戴眼鏡,右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兩人坐下,隨後也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怎麽樣?”羽原看著武尾,“我的應對有沒有問題?”

    “毫無問題,非常妥當。不過,當他讓您馬上給圓華小姐打電話的時候,我還真是捏了一把汗啊。”

    “的確出人意料。不過,對我而言,這一擊不痛不癢。我早知道,給圓華打電話是絕對打不通的。”

    “您真果決。”

    “你建議我問問那是不是關於殺人事件的調查,真是太有用了,這讓我膽子壯了不少。可是,你怎麽想到提出這個問題的呢?”

    “我的目標有兩個:其一,確認那個警察是不是將圓華小姐作為嫌疑人對待。如果是殺人事件,一定會詢問不在場證明的。但是,他對此一字未提。也就是說,圓華小姐並不是嫌疑人。”

    “原來如此,那其二呢?”

    “為了推測案件的定性到了何種程度。那個警察是麻布北署的,如果是調查殺人案,一般會由警視廳搜查一課來主導。所以,現在應該是還沒有將事件定性為案件,隻不過是內部偵查階段。”

    “是這麽迴事啊。哎呀,真了不起。”

    羽原仿佛很欽佩,連連點頭,武尾卻不覺得這有多厲害,隻能垂下眼瞼。

    “那麽,”羽原說,“問題是,我們能不能獲得尋找圓華的線索。中岡警官的話裏有沒有什麽線索呢?”

    “首先必須弄清那是什麽事故。”桐宮玲開始操作平板電腦,“他說是中毒對吧。用‘中毒’作為關鍵詞,在近一個月的新聞報道中進行檢索……”她的指尖在液晶屏上滑動著,唿了一口氣,“居然有七十多起呢。”

    “中毒也有很多種啊,食物中毒、藥物中毒、氣體中毒……”

    “我想不會是藥物中毒的。”武尾說,“那就一定是案件了,不會用‘事故’來表述的。”

    “的確。地點在地方市縣。會不會是食用土特產後的食物中毒呢?”

    桐宮玲飛快地操作著電腦。“東京之外的食物中毒事件也有三十多起。”

    “這麽多?”

    “而且,還不一定局限於登了報的。如果有別的關鍵詞就好了。”

    “還有什麽呢……”羽原用手托著下巴,仔細思索。

    “那個……”武尾開口道,“地點是不是溫泉區呢?”

    “溫泉區?”

    “是的。老師迴答圓華小姐出門旅行了之後,中岡警官問,是不是去溫泉地巡禮了。我想,那應該是為了觀察老師的反應,而下的一個套。”

    “說起來,倒的確有過這麽一問。”羽原喃喃道。

    桐宮玲在電腦上搜索著。

    “和溫泉、中毒有關的報道隻有一則。一名男性在l縣的苫手溫泉死亡,疑似火山氣體中毒。”

    “火山氣體?好像怎麽都扯不上關係啊。”

    羽原正這麽說著,武尾腦海中突然閃過一星火花。火花逐漸變大,一個念頭誕生了。他叫出了聲。

    “怎麽了?”羽原問。

    “我記得,在圓華小姐銷聲匿跡的幾周之前,我讀過類似的報道。不過,好像不是苫手溫泉。”武尾看著桐宮玲,“就是圓華小姐說想一個人出去的那天。您還記得嗎?她突然開始看報紙,報紙上登著的就是那則報道。我想不通圓華小姐在看什麽,就把報紙翻來覆去讀了好幾遍,所以還記得。”

    “圓華是在一個月前失蹤的。”

    桐宮玲的指尖在液晶屏上忙碌地動著。

    “是這個吧?《赤熊溫泉村一觀光客在山中死亡》。日期也對得上。”

    “對,”武尾說,“就是赤熊溫泉,沒錯!”

    “把詳細報道念一遍。”羽原催促。

    “赤熊溫泉村發生事故,一名男性遊客在附近山中散步時突然死亡。”桐宮玲讀道,“發現者是男性遊客的妻子,救急隊員趕到時,現場周邊漂浮著臭雞蛋氣味。赤熊溫泉村的泉源中含有硫化氫,從地下泄漏的氣體出現暫時性濃度提高,導致遊客中毒身亡——”

    “硫化氫。”羽原的麵孔突然嚴肅起來。

    桐宮玲默然點頭,她的表情也非同一般。

    “知不知道更詳細的情況?比如死者的身份?”

    “……有的。死者是東京都港區的電影製作人水城義郎先生,六十六歲。夫婦二人頭一天就住在赤熊溫泉。”

    桐宮玲把屏幕轉了過來,給他們看“水城義郎”幾個字。

    “中岡警官所屬的麻布北署,也管轄著港區啊。”武尾說。

    “電影製作人啊……”羽原皺眉道,“再確認一下剛才那篇報道,苫手溫泉那個。說火山氣體,具體是什麽氣體?”

    “好的。‘男性在苫手溫泉遊覽步道身亡事件,經解剖確定,死因是硫化氫中毒。’”

    “果然如此。中岡警官說,發生事故的兩地相距300公裏以上,如果是赤熊溫泉和苫手溫泉,正好對得上。苫手死者的身份是?”

    “名叫森本五郎,三十九歲,男性。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信息。”

    羽原做了個深唿吸,抱起胳膊。“你怎麽看?”

    “就是這個了。”桐宮玲迴答,“對硫化氫中毒,可不能當作沒聽到啊。中岡警官問的,除了圓華小姐,還有謙人君呢。”

    “對了,曾經負責過謙人君的護士小姐打電話給數理學研究所,說有個警察來問過謙人君的事情。當然,她迴答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那也是中岡警官吧。”

    “恐怕是的。”羽原點著頭,看向武尾,“你聽說過甘粕謙人君的事嗎?”

    武尾搖頭。“剛才老師和中岡警官談起的時候我才知道。”

    “哦,那你想必不明白我們倆剛才說的話了。”

    “是。”

    羽原猶豫著垂下眼皮,又把視線轉向桐宮玲。

    “給他講講謙人君的事吧。”

    桐宮玲揚起下巴:“講多少?”

    過了一會兒,羽原才說:“常識所及的範圍就好。”

    “好的。”桐宮玲迴答著,操作起平板電腦來。然後,伴隨著冷冷的眼神,她把屏幕轉向武尾,上麵寫著“甘粕謙人”四個字。

    “中岡警官在談話裏也提到了,甘粕謙人君是羽原博士的病人。一起不幸的事件讓他成了植物人,後來又奇跡般地康複。之後,謙人君因為某些緣故,開始在數理學研究所生活。但去年春天,他突然失蹤了,原因不詳。謙人君留下了一封信,不過信裏都是對醫院和羽原博士的感謝之辭。除了他之外,還有一個人也在數理學研究所生活,那就是你很熟悉的羽原圓華小姐。圓華小姐比誰都擔心謙人君,如果不看著,她一定會自己去找他的。所以,我們認為有必要請個人來監視她,那個人就是你,武尾先生。”

    武尾深吸一口氣。果然是這樣啊,他想。圓華逃走時自己突然湧出的感覺,原來是真的呢。

    “讓我們往迴說,”桐宮玲接著說道,“謙人君遭遇的不幸,是他被卷入了姐姐的自殺事件中。那不是普通的自殺,采用的是硫化氫中毒手段。他的母親也被殃及,不幸身亡了。”

    武尾叫了一聲。是這麽迴事啊。

    “說到這裏,你應該明白,我們為什麽把著眼點放在赤熊溫泉和苫手溫泉上了吧。”羽原說。

    武尾表示同意:“明白了,因為硫化氫和甘粕謙人先生有著密切的關係啊。”

    “隻不過,”桐宮玲說,“我們

    並不清楚,他對自身的悲劇是怎麽想的。因為他失去了事件發生前的記憶。”

    “也就是記憶喪失?”

    “對。有意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成了植物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為什麽會這樣。為了與他溝通,我們才讓他知道了事件的情況。”

    武尾一時失語,他實在無法想象這種過於殘酷的狀況。

    “如果你想更多地了解謙人君的事,可以讀讀這個。”桐宮玲把平板電腦轉向武尾,上麵顯示著一個網址。

    “這是謙人君的父親的博客。”

    “這……”

    桐宮玲似乎想起了什麽,手指在屏幕上滑動著。

    “果然。博士,請看這裏。這裏提到了一個叫水城的電影製片人。”

    羽原凝視著屏幕。“沒錯了。”他低聲說著,看著武尾,“謙人君的父親是電影導演甘粕才生。”

    “哦……”武尾懂了,這個名字他曾經聽過。

    “就像桐宮君說的,謙人君在快速康複的同時,也失去了過去的所有記憶。明白了這一點之後,甘粕才生離開了醫院,不再出現。我們也聯係不上他,直到今天,都是這樣。”

    “這樣啊。”

    羽原打了個響指。

    “整理一下吧。圓華得知赤熊溫泉的事故之後,為了尋找謙人君,也銷聲匿跡了。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把那起事故和謙人君聯係在一起。如果真的和他有關,謙人君和事故又有著什麽關聯呢?”

    “中岡警官懷疑有謀殺可能,這一點我也很在意。武尾先生說了,既然搜查一課沒有出動,那麽顯然懷疑他殺的證據還不充分。是不是他手裏有什麽獨有的信息呢?”

    武尾幹咳了一聲。“中岡警官的話裏,還有一點值得注意。”

    “是什麽?”

    “他說,在發生事故的兩地,都目擊到了圓華小姐。”

    “是說過,怎麽了?”

    “他是怎麽得到這些情報的呢?”

    “誒?”羽原意外地與桐宮玲對視一眼。

    “圓華小姐不是什麽人盡皆知的名人。看見羽原圓華的證詞,是從赤熊溫泉和苫手溫泉獲得的,對吧?可是圓華小姐不是名人,就算有人看見她出現在事故現場,告訴了警察,頂多也隻是說一句‘看見了一個年輕女孩子’罷了。就算在兩處溫泉區都得到了同樣的證詞,為什麽中岡警官

    會知道那是同一個人,是羽原圓華呢?”

    “或許是目擊者本人問了名字。”桐宮玲難得用自信的聲音說,但接著又搖了搖頭,“不可能。圓華小姐不會那麽簡單地說出真名。何況還是在兩個地方呢。”

    “我有同感。如果在多地獲得目擊證詞,在目標並不出名的情況下,警方能鎖定目標,隻有依靠問詢,也就是拿著目標的照片,尋找目擊情報。但是,聽中岡警官的話,似乎警方注意到圓華小姐是因為獲得了目擊情報,正好反過來了。”

    “的確是這樣。那麽,中岡警官是從什麽地方得到目擊情報的呢?”

    “一個想法是,他看到了某些視頻或者照片。比如,兩處溫泉區設置的防盜攝像頭,都拍到了圓華小姐的身影。但就算這樣,他是怎麽弄清圓華小姐的姓名的,依然是個謎。”

    “不,應該不是這樣的。”桐宮玲斬釘截鐵地說,“圓華小姐不會那麽不小心,被攝像頭拍到。”

    “我也這麽認為。”羽原點著頭說。

    “那麽,可能性就隻剩下一個了。目擊者是同一個人。在兩處溫泉區,同一個人看到了圓華小姐。由於某些緣故,這個人知道了圓華小姐的姓名,又把這件事告訴了中岡警官。”

    “等等,同一個人在兩個事故現場?會有這種事嗎?是警察,還是記者?”

    “因為是不同的縣,所以同一名警察應該是不會出現在雙方事故現場的。如果是記者的話,倒有可能。采訪過赤熊溫泉事故的人,因為發生了類似的事故,又前往苫手溫泉。可以這麽想。”

    羽原指指桐宮玲。

    “從頭調查一下這兩起事故的新聞報道,或許能發現采訪過這兩起事故的人。”

    他話還沒說完,桐宮玲的手指已經飛快地動了起來,她整個人就像盯著目標的狙擊手。

    “這個著眼點不錯。”羽原看著武尾,“不愧是隻有武尾君才能盯上的破綻啊,真厲害。”

    “過獎了。”武尾低著頭。他最應付不來表揚。

    “博士。”桐宮玲的聲音有些緊張。

    “發現了嗎?”

    “不是記者,但的確有個人曾造訪過兩處事故現場。”

    “是什麽人?”

    “是個學者。”

    “學者?”

    武尾抬起頭。桐宮玲正把屏幕給羽原看。

    羽原

    低聲道:“泰鵬大學地球化學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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