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明大學醫學部的會客室裏,除了牆上的一副風景畫,沒有任何可以稱之為裝飾品的東西。來這裏的客人,究竟會談些什麽呢?中岡想著。既然是一流大學的醫學部,專利一定不少。在這裏會不會進行過很多牽涉到巨額資金的談話呢?他一時浮想聯翩。

    與泰鵬大學的青江見麵,是四天前的事情了。他還是頭一迴跟這種理工科大學打交道。中岡自己是經濟學係出身,不過,學的東西一點兒都沒派上用場。

    今天上午,他緊張地給開明大學醫學部打了個電話,說想見見腦神經外科的羽原博士。一般來說,隻要以警察的名義,接下來都會比較順利。果然,接電話的人很禮貌,說羽原剛好離開了,請他一小時後再打過來。中岡照那人說的,一小時後再打,順順當當地聯係到了羽原。

    中岡說想見個麵,羽原當然要問所為何事。中岡覺得,讓對方把自己的底牌看個清楚並不是個好主意,於是隻說:“是關於令嬡的事情。”

    “圓華出什麽事了嗎?”

    光聽這反應就已經是收獲了,羽原全太朗和圓華果然是父女關係。

    “不,不是這樣的。這是調查的一個環節。”

    “調查?我女兒和什麽案件有關嗎?”

    “這個,現在還不能說。”

    “究竟是怎麽樣的案件?”

    羽原連聲追問,中岡卻堅持要當麵談,於是兩人定好兩小時後見麵。

    開明大學的校園很大,中岡光尋找醫學部就花了一番工夫。他報上姓名,過了一會兒,來了一位穿著黑色套裝的女子。她大約三十歲左右,是個身材絕佳的美女。在被帶往教學樓的途中,中岡忍不住問她:“您也是醫生嗎?”她隻輕聲敷衍了一句:“我是做行政的。”

    中岡一邊品著女子端出來的日本茶,一邊思考著怎麽和羽原接觸。對方究竟知道了多少,和溫泉區發生的事情在多大程度上有關,都還不清楚。最重要的是,不知道他是否會全方位協助調查,隻能盡量引他說話,能說多少是多少了。

    見過青江後,直到今天,這段時間裏,中岡做了幾項調查。其中之一,就是甘粕謙人的事。

    青江說,羽原圓華尋找的青年,長相酷似年輕時的甘粕才生。那麽,可以認為那就是甘粕謙人。八年前昏迷不醒的謙人,如今已經康複到可以四處走動的狀態了嗎?

    他想問問當時負責甘粕謙人的護士。甘粕才生的博

    客裏有她的名字,是“山田小姐”。問過開明大學附屬醫院後,發現當時在冊的護士中,姓山田的隻有兩人。再仔細一查,找出了當時看護謙人的是個叫山田佳代的女子。隻不過,她在三年前調去別的醫院了。

    中岡趕了過去,兩人在醫院內的咖啡廳裏見了麵。山田佳代略微有點胖,是個很和藹的女人。

    但一詢問甘粕謙人的事情,她柔和的表情頓時變得僵硬起來。

    因為是在前一家醫院的事情,所以不太記得了,她迴答。

    “沒關係,您記得多少就說多少好了。根據甘粕謙人父親的博客,六年前,謙人君恢複得很快。那之後怎麽樣了?還是那麽順利嗎?”

    “這……我也不是很清楚呢……”山田佳代含含糊糊地說。

    “為什麽?不是您負責看護他的嗎?”

    “雖說是這樣,但也不是一直由我負責,很快就由另外一個人代替我了。”

    “就算是這樣,但你們在同一家醫院裏,總會聽到一點關於他的狀態的信息吧?比如,能說話啦,能站立啦。”

    “不,因為患者被轉移到另一棟病房裏去了,所以我真的不知道呀。”

    “另一棟病房?可是,他還在開明大學附屬醫院沒錯吧?”

    “是的,但那所醫院很大的……”說著,山田加代朝牆上的掛鍾瞥了一眼,流露出想早點解放的意思。

    “那麽,能否把接替你看護甘粕謙人君的那個人的名字告訴我?”

    她搖頭道:“我不知道。”

    “但是,難道不需要交接嗎?”

    “交接什麽的總有辦法呀,總之,我不知道。那個,可以了嗎?我是從工作崗位上溜出來的。”

    中岡留不住她,隻好道了聲謝。山田佳代逃也似地離開了咖啡廳。

    事情明擺著很蹊蹺。中岡覺得,關於甘粕謙人的事,似乎有人下了封口令。如果真是這樣,原因何在?

    接下來,中岡對甘粕才生進行了調查。但是,甘粕家已經被拆掉了,也不知道他如今住在哪裏。於是,他迴訪了一圈在調查水城義郎時見過的人,他們當中,有不少人很了解甘粕才生。尤其是劇作家大元肇,是在硫化氫自殺事件後,和甘粕見過麵的少數人之一。

    “那起事件啊,我也受了很大衝擊呢。”大元肇坐在桌邊,一臉沉痛,桌上的書籍和資料堆得如同一座小山。他個子瘦小

    ,五十歲左右,一臉絡腮胡子。

    那起事件,當然是甘粕萌繪的自殺事件了。

    “我幫著籌備守靈、辦葬禮,看到甘粕先生那副樣子,心裏擔心,又無計可施。如果讓他一個人待著,恐怕會自殺的吧。雖說是鬼才,是怪人,可才生畢竟也是個人啊。您也知道,他的太太和兒子受了害,他的心情,大概就像被人推落到地獄裏一樣吧。”

    大元說,他在事件發生後和甘粕才生見麵,主要是為了商量一下,將策劃好的電影製作無限期推遲。

    “我很想和甘粕先生繼續合作下去,可是沒辦法啊。事件發生後,甘粕先生就像丟了魂似的,電影什麽的,都一邊去吧。”

    大元說,他最後一次和甘粕才生見麵,是六年以前。因為要確認一起製作的電影的著作權問題,他聯係了一下甘粕。

    “雖然和事件剛發生的時候不同了,但他還是沒什麽精神,我說的話,他恐怕都沒怎麽聽進去。”

    從那之後,兩人在業務上又互通過幾次郵件,但現在已經完全斷了聯係。不過,大元有一條關於甘粕才生的信息。

    “那是大概一年前吧,我從一個相熟的編輯那裏聽說,才生先生想出書。是他的半生記錄。包括那個博客裏的事情在內,記錄了迄今為止他走過的人生路,是一本自傳。”

    中岡想起,在最後一篇博文裏,也流露過這種意思。幾年過去,終於行動起來了吧。大元說,那本書還沒有出版。

    中岡確認了一下那名編輯的姓名和聯係方式之後,為保險起見,又問了問甘粕才生的聯係方式。大元翻了翻手機,找出了手機號碼和郵箱地址,但那和其他人掌握的相同。也就是說,都已經停用了。中岡指出這一點後,大元點頭道:“果然是這樣啊。”

    “抱歉啊,別的就沒有什麽了。我們電影界,沉浮激蕩,時刻不休,一旦被世人忘記,就會永遠沉寂下去。他明明那麽有才華的呀,真是可惜了。”大元用一種懷念故人的口吻總結道。

    以上,就是這幾天的成果。很遺憾,沒有可以稱之為收獲的東西。僅憑這些,能從羽原全太朗那裏釣出什麽情報嗎?

    正翻著筆記本,整理著信息,傳來了敲門聲。

    “請進。”中岡合上本子,站了起來。

    門開了,一個瘦子走了進來。短短的頭發已經染上了白霜,長臉,卻並不顯得寒酸。黑框眼鏡下的目光睿智而穩重,中岡一看就覺得

    ,他一定是個頭腦格外敏銳的人。

    “我是羽原。您久等了。”

    “哪裏,是我貿然來訪。”中岡遞上名片。

    兩人相對而坐。又傳來了敲門聲,羽原應了一聲。

    帶中岡過來的女人端著托盤走了進來,托盤上是兩個茶杯。她把茶杯放在兩人麵前,又把中岡喝幹的空杯子收到托盤上,施了一禮,走了出去。

    “那麽,”羽原把手伸向茶杯,“您說的,關於我女兒的事,是?”語氣和電話裏一樣,從容不迫。

    “在此之前,我想問問您另一個人的事。是您做過手術的一名患者。”

    “不知是哪位患者?”

    中岡深唿吸了一次,說:“是個叫甘粕謙人的少年。啊,不,已經好幾年過去,他如今或許已經成年了吧。”

    羽原的眉毛似乎微微動了動,但表情卻幾乎沒什麽變化。

    “甘粕謙人君的確是我的病人,您想知道他的什麽事呢?”

    “首先是他現在的情況。我是從他父親的博客中得知他的事的,但博客六年前就已停更,那之後的情況,我就不知道了。”

    羽原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

    “您為什麽想知道這個呢?”

    “很可能和某起事件相關。我很想直接問問他本人,不過沒有他的聯絡方式。所以就想到了您這兒。”

    羽原輕輕搖了搖右手的食指。

    “他已經出院好幾年了。我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好幾年……那麽,他出院時的狀況怎麽樣?博客上說,六年前,他已經可以使用電腦了。那之後也恢複得很順利嗎?”

    羽原盯了中岡一會兒,嘴角鬆弛下來。

    “您或許知道,事關患者隱私,我是不能擅自告訴外人的。”

    “這是自然,我知道……”

    “不過,您要是隻問這個,我還是可以透露的。您說的沒錯,他恢複得很順利,看上去和一般人沒什麽兩樣。”

    “真厲害!”中岡瞪大了眼睛,他真心是這麽想的。

    “關於甘粕謙人君,我隻能說這些了。您再問,我也不能迴答。我有保守秘密的義務,何況,我也沒有多少關於他的信息。他是過去的病人了。”語氣很柔和,但聽上去有種不容分說的味道。

    “好的。那麽,就轉入正題吧。關於您

    女兒。”中岡坐直身子,“現在羽原圓華小姐在哪裏?”

    羽原扶了扶黑框眼鏡,翹起腿來,舒適地靠在沙發上。“她出去旅遊了。”

    “旅遊?去哪兒了?”

    羽原聳聳肩:“誰知道呢。反正是一次隨心所欲的旅行。”

    “是不是溫泉區巡禮呢?”

    “溫泉區?”羽原眼神一暗,又聳聳肩,“或許有可能吧。我不清楚具體情況。”

    “她是一個人去的嗎?”

    “是的。她說,想趁自己十幾歲的時候,在日本各地轉一轉。她一直是個有點怪怪的孩子。”

    “年輕女孩,孤身一人……您就不擔心嗎?”

    羽原麵無表情地搖搖頭。

    “十八歲已經是大人了,我的女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您相信她,對吧。”

    羽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行嗎?”

    “啊,不,挺好的。她什麽時候出去的呢?”

    “大概是在一個月之前離開家的。”

    “期間有聯係過您嗎?”

    “偶爾發個郵件過來。看上去還挺有精神的。”

    “打過電話嗎?”

    “還沒有。她或許覺得沒什麽值得要打電話說的事吧。我也很忙,沒什麽事的話,她是不會特地打電話給我的。”

    “最後一次發郵件過來,是什麽時候?”

    “什麽時候呢……”羽原想了想,“應該是十天前。”

    “裏麵說了什麽?如果您方便講的話。”

    “沒什麽不方便的,說她很好,讓我不用掛念。”

    “能否讓我看看那封郵件?”

    羽原從鼻子裏唿出一口氣,笑了起來,扶了扶眼鏡。

    “給您看也無妨,但很遺憾,我已經刪掉了。因為沒什麽大不了的。”

    “刪掉?獨自出去旅遊的女兒發來的郵件,難道不想保留到她平安迴來的那一天嗎?”

    “或許也有這種人吧,但我不會。不可以嗎?”羽原的話裏帶著點挑戰的意味,卻又讓人無從捉摸。看來這人並不簡單。

    “這樣啊。那麽,能不能把您女兒的聯係方式告訴我呢?隻要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就行了。”

    羽原坐直了身子。

    “告訴您倒是可

    以,但我想在某種程度上了解一下情況。這是關於什麽事件的調查?為什麽要問我女兒的事情?”

    他臉上帶笑,眼睛裏卻藏著學者的冷厲光芒。中岡迎著他的視線,腦海中瞬間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如果隱瞞得太多,這個人是什麽都不會說的——他看著羽原全太朗,得出了結論。

    “是關於在兩地發生的死亡事故的調查。”中岡下定決心,道,“現在還是作為事故處理的,但有可能是事件。”

    “是什麽事故呢?”

    “我隻能說,是中毒死亡。”

    “哦……那,和我女兒又有什麽關係?”

    “還不清楚。但是,在發生事故的兩地,都目擊到了您女兒。這兩個地方都是鄉村,相距超過三百公裏。而且,您女兒又都出現在事故現場附近。警方可沒有放過這一點。想問問她本人,是很自然的事情吧?”

    羽原歎了口氣,又扶了扶眼鏡。

    “您是不會把事故的詳細情況告訴我的吧。”

    “還請見諒。”中岡低下頭。

    “那麽,請您告訴我這一點就好了:如果是單純的事故,警方是不會展開調查的。您說,這有可能是事件。那麽,就是有他殺的可能性了?”

    中岡想了想,點點頭。“您可以這麽想。”

    “我女兒和殺人事件有關?”

    “我也想確認這一點,所以才向您詢問她的聯係方式。”

    “好吧。”

    羽原從上衣內袋掏出手機,看著桌上中岡的名片,飛快地操作著。

    沒多久,中岡衣兜裏的手機就響起了郵件提示音。是羽原發來的,裏麵寫著郵件地址和手機號碼。

    “隻是,”羽原一邊點著手機,一邊說,“您即便向我女兒發郵件,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收到。電話也不保證能打通。好像她設了很多限製。”

    “比如拒絕陌生郵件和來電?”

    “對。”

    原來是這樣,中岡點著頭,指指對方的胸脯。

    “能不能請您現在給您女兒打個電話?電話接通後,就由我來替您說。”

    羽原盯著中岡,似乎想看透警官的企圖。

    終於,天才醫生挪開了目光,掏出手機,單手操作著,放到耳邊。

    過了一會兒,羽原說:“打不通。”

    中岡默默伸出右手,意思是要確認一下。羽原歎著氣,遞過手機。中岡接過手機聽了聽,裏麵果然是“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唿出號碼也沒錯。

    “謝謝。”中岡把手機還給羽原。

    “我女兒很任性的,除非她自己想打電話,不然是找不到她的。”

    “萬一您有急事怎麽辦?”

    “迄今為止還沒發生過必須要和她取得聯係的事。不過,如果真到了那一步,電話打不通的話,就會發郵件吧。她看過郵件之後,如果覺得的確很緊急,就會打過來的。”

    “這樣啊。那麽,請您給令嬡發一封郵件,把我名片上的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告訴她,請她不要拒接我的來電,可以嗎?”

    羽原似乎在思考,過了一會兒,他的頭輕輕動了動。

    “好吧,等我有時間了就發。”

    “如果可以的話,請盡快。”

    “您的意思是現在?”

    “是的。”中岡看著對方的眼睛。

    羽原似乎想說些什麽,但還是忍住了,開始操作手機。

    輸入完成後,他給中岡看了看:“這樣可以嗎?”

    郵件中寫著:“這個人可能會和你接觸,不要拒接。”下麵是中岡的姓名、職業、郵箱地址和手機號碼。

    “可以了。”中岡說。羽原當著他的麵把郵件發了出去。

    “您還有什麽想問的嗎?”羽原揣好手機,問,“如果沒有,恕我要失陪了。”

    “還有最後一點。”中岡豎起手指,“羽原圓華小姐和甘粕謙人先生,是什麽關係?”

    羽原有點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第一次顯得略有慌張。

    “……我不清楚您問這個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我在問他們之間的關係。”

    羽原皺著眉,閉了閉眼,迴看著中岡。

    “圓華是我的女兒,甘粕謙人君是我的病人。我知道的,僅此而已。”

    “您是說,他們之間並沒有直接關係?”

    “就我所知是這樣。”羽原從容道,瞬間的慌張已經消失了。

    “好的。百忙之中打擾您了,非常抱歉。”中岡站起身來。

    “沒什麽,對不起,沒幫到您什麽忙。如果在調查過程中有什麽新發現,無論何時,都可以再來找我。我會盡量協

    助的。”

    “十分感謝。到時候還要拜托您。”

    中岡低頭行禮後,走出房間,心中想著,等下次來的時候,就是拿到王牌,可以讓天才醫生的謊言崩潰的那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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