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轉動眼珠,將視線迎向他,心裏把他的祖宗八輩罵了個遍。他低笑一聲,“聽出來了吧,我來看看你今日孤枕獨眠可覺得寂寞?你下午曾問過我究竟是誰,我現在告訴你,我叫秦無傷。你要記住我,不久的將來,我就會讓全天下知道,你隻屬於我一個人,其他碰過你的人或是想打你主意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不得好死!……包括那個彈琴的病鬼!”最後兩句,他說得咬牙切齒。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人,這說的都是什麽和什麽,什麽你的我的,我和你很不熟好吧!而且就算是熟人,也沒見過如此囂張的,何況還是在以女為尊的社會!聽他的意思,凡是對我有意的人他都會不擇手段地除掉。……呃,這裏還是女尊社會麽?我一陣恍惚。

    突然腦中閃過他在酒樓裏所說的那最後兩句話,心裏冒起一陣寒氣:難道是他因為小米昨日與我同床而對小米做了什麽?若是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何小米突然在那個酒樓消失了。

    他似乎感覺到了我的憤怒和傷感,沉聲道:“舍不得你那病鬼和長隨了?”說完猛地含住我的耳垂咬了一口,吃痛之下我的眼睛迅速濕潤,可還是硬把眼淚忍了迴去。

    可憐的孩子,我雖對他無任何男女情意,但畢竟在我身邊八年、陪著我一同長大,我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卻也有相處之誼,而且在這件事上他也是無辜的。若因此而被這個變態的男人給傷害了,那真是我造下的孽了。我萬分後悔今天為那大小姐去送了玉佩,若自己好好待在府裏,他們也不會這麽容易傷到小米。

    沉默了一會兒,他翻身到我邊上躺下,手仍舊緊摟著我靠在他身上,聞著他頸項間隱隱傳來的男人氣息,我真恨不得張嘴一口咬住他的脖子致他死命。象是感覺到了我的殺意,他幽幽地開了口:“你可知那年你歸臻的夜宴後,有多少少年為你癡狂。”我愣了愣,為了他突然提起多年前的那場晚宴,也為自己當年原來那麽出名。

    “這宋朝的歸臻宴本是各家長輩為自己兒子爭奪良妻的好時機,所以幾乎每家都帶著適齡的少年同去。我當時正好隨母親押送貢品到都城便也參加了這次宴席。那晚,你打扮得華麗柔美,整個人如同一顆明珠,散發著與其她女子都不同的光芒。那麽柔和、溫暖,絲毫沒有女子慣有的高傲、冷漠與不屑。讓我隻想伸手抱住了你,讓你笑、讓你開心,讓你無憂。”他說得語氣自然,神情也沉浸在迴憶中般,倒瞧不出是在說謊。我自動選擇無視他那些肉麻的話語,考慮著那晚不是我那弟弟的鑒臻宴麽?來此處數年,周歲時鑒臻和五歲時歸臻的重大區別我還是分辨得清的。那晚我那什麽歸臻、考試不過是被弟弟姓哪個姓而牽連到弄了出來的。

    “可當吸引住了所有人之後,你卻突然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放肆地在那裏一個人大吃大喝。”他發出聲淺笑,“那時,我就想,一定要讓你成為我的妻子。我一再央求母親來向你提親,可是母親卻不願意我日後遠離她留在大宋,始終未答應。”……呃,我終於抗雷不住額角黑煙冒起——這也能成了鍾情的緣由?不過聽起來,他不是大宋朝的子民,難怪眼睛是琥珀色的。

    “後來母親終於鬆口,我興奮難抑,可沒想讓那蕭老太婆占了先,好在又被你母親推卻了。可自此,我母親就讓我絕了這個念頭,說除非你先與蕭老太婆的大兒子成了婚,否則你母親都不會公然再削了宰相的麵子,而且那時若再向你提親,便是不將相府放在眼裏,她不想因此引起紛爭。”我聽著他入神地迴憶往事,內心希望他能一直就這麽說下去、其他什麽都別做,說到天亮或有人發現我這裏出了狀況為止。

    可是這時,他卻住口不再出聲,象是沉浸在當年的迴憶中。許久、許久,我終於抵抗不住困意,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醒來時,天已亮了。我猛地想起昨晚的事,翻身看向旁邊,卻無任何人的蹤影。我猶疑地伸了下腿,發現血脈暢通,並無長久穴道被封後的麻痹感,身體也無甚異常,難道昨晚經曆的是夢境?不禁抬手撫住自己的太陽穴,卻發現自己的左腕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用金銀雙絲編織的軟鐲——哎?這麽說昨晚的確是有人來過了?那一切都是真的了!我又羞又怒,拚命地想把那鐲子擼下手腕,可沒想卻越擼越緊,勒得手腕出了一道血痕!我不敢再用蠻力,仔細觀察著這個鐲子,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它倒是自動又放鬆迴了原先模樣。幾次如此後,我終於放棄與它的較勁,泄氣地甩甩手。這時,揮弦快步走了進來,我連忙把手腕藏到袖子裏。

    “小姐,揮弦來遲了。不知為何昨晚睡的沉,今早就起得晚了。”揮弦站在那裏不好意思地說著。我氣不打一處來,哪是睡得沉了,必定是著了人家的道還自己不知!

    “哼,你一睡沉了,沒準就被哪個賊子偷偷溜了進來!”我忿忿地說。

    “啊?小姐,昨晚上出什麽事了麽?”揮弦頓時失色嚷道,“您哪裏傷著了麽?”

    我被她一問倒是說不出話來,實在不好意思對她說“昨晚你家小姐被人輕薄了”雲雲的話,她又是個小喇叭,傳了出去沒得讓我成了別人的笑談——估計還沒哪家小姐在這社會裏有此遭遇的。又想想她也不容易,成親後因為我這裏不願意換不熟悉的人伺候,她每五天才能得兩晚時間迴家與她夫郎團聚,本想著我有了長隨她便可不必再陪夜了的,誰知這長隨才正式上任一天,便又沒了蹤影。於是,也不撒氣了,隻能借口最近發生的事太多,怕有人趁機來府裏搗亂,讓她事事多留心,晚上切不可睡的太死。

    隨後的幾天倒是意料外的平靜,母親大人果斷地對外宣布大女兒突得急病亡故,在家裏辦起喪事。與林家的婚事自是取消了,而我的定親儀式也因此延後。這些,對我的影響都不大,尤其婚事延後更是合了我意。我隻時不時念著一直未有消息的小米,和想著如何去了手上的鐲子。除此之外,我又多了個後遺症,在事件發生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不能根治——每晚不到困極絕不上床。

    夜晚,清涼如水。我坐在窗前,柔和的風拂過我的臉,我卻覺不到任何愜意。想想來到這個時空已有八年,這八年來我象是過的不錯,慢慢熟悉了這裏的生活方式、慢慢熟悉了這個新的身份,但我心裏卻知道這一切都隻是自己在掩蓋逃避現實的真相而已。我並未真正接受這個社會、並未真正把自己當成王於兮,所以我並不努力去適應這裏的女尊,並不努力去學習這時代女子該學會的東西,甚至連自己現在的樣貌都未真正仔細關心過,我依然一直活在自己的過往中。

    我信手撫動琴弦,輕唱出的竟然是那首久違的《歌未央》。

    ……

    是誰還留戀的吟唱那熟悉的歌未央

    燈光已熄滅人已散場思念繼續糾纏

    我是隨波逐的浪偶爾停泊在你心房

    風不慢腳步隻能匆忙轉瞬間已越過海洋

    ……

    那些被淡忘的時光是否別來無恙

    它日若還能迴過往也許隻剩一句輕歎

    ……

    是啊,我早已越過時空的海洋,再也迴不去了,我輕歎中放下琴弦。這裏已不是我原先所在的和平年代,在這裏我越來越被動、越來越受製於人,看來我要活下去就必須真正把自己當成王於兮,走出去積極地麵對一切。我不自覺地又望向了左手腕上的軟鐲,它的金銀雙絲猶如一對生死戀人緊緊地糾纏在一起,精細地盤出一朵朵美麗絕塵的花兒,猶如天生般的渾然一體、毫無破綻,實是一個無價之物。我始終無法找出它能緊鎖的原理,隻能暫時讓它待在我的手腕上。前日不小心被揮弦看到,她還大大豔羨了一番,問我從何處得來,我隻推說是上次在街上順手買迴來的。

    再仔細迴想那天發生的事以及秦無傷所說的話,越覺得他並非尋常之人,他象是布置了一個龐大的計劃正等著去實施,而那晚他不過是來向我暫時告別的,順便留下了這隻手鐲宣示著他對我的必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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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屬於王於兮的命運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躲不開,而這尚書府也已不再是安全之地,我開始努力學習騎射、武藝。白天基本都在操場上度過,而晚上則想著如何用現代所學到的東西為自己增加點保護能力。可惜自己一直學文科,對物理化學一點都不感冒,所以槍啊炮啊的樣子倒是畫了不少,可對它們的裏麵構造卻是一竅不通。我不禁自嘲,一個現代女子穿越到這樣的女權社會裏,本占著很大優勢,應該活得如魚得水才是,可我在這裏卻總象是欠了別人很多東西,不停地有人冒出來向我討債。

    母親大人請命去了邊疆,聽說是那裏突厥王的子侄叛亂還不時騷擾大宋國境,她作為一國的尚書,不到軍情十分嚴重本該在都城駐守,但她這次卻非常堅持地率隊去了,家中的事都交給了王嬤嬤,我想定是為了她的大女兒和那“逍字逆賊”。

    經過了幾年相處,我對王嬤嬤多少了解了些,她並不是個惡人隻是凡事都先從禮教角度出發且有點冥頑不化,就如我六歲那年她對我“爹爹”的反感也是因為覺得他逾越了這個朝代的“本分”,主要的便是拖延了我這個二小姐的迴尚書府的時間。

    最近,我每日都抽空和她聊聊當今天下的形勢,問問大宋的國力、毗鄰的國家情況以及一些民生動態,比如如今男多女少、生育率又不高所帶來的人口減少問題等等。她很是高興,詳細地告訴了我她知道的,對於人口的逐年減少她亦憂心,說是大宋目前的做法隻能是依靠國力、年年要求鄰國進貢勞力來補充。對於我又問及的母親口中的“逍字逆賊”,王嬤嬤卻並未詳說,隻說是夥癡心妄想的惡人。

    一晃三個月過去了,每天起床或臨睡前,我都強迫自己麵對銅鏡仔細把王於兮的模樣看上幾遍。這個身體已慢慢長成了花季少女,清澈嬌媚的眼睛顧盼生輝,可惜神情卻過於冷淡。我便對著鏡子讓自己變化出各種表情,如同個盡職的演員般練習一個少女該有的笑、嗔、怒,漸漸看多了,也就慢慢接受了自己現在的模樣。期間王嬤嬤也提了幾次要再給我物色個長隨在身邊,我自然是百般推脫,借口要等母親大人迴來後再由她安排,最後她隻好先調了個穩妥的丫頭過來,與揮弦輪著值夜。

    那日,信鴿飛迴,帶來了邊境的消息:突厥王的侄子魯斯圖篡位成功,扣押了突厥王的丈夫敬國公——也是大宋皇帝的胞弟,要求大宋拿白銀十萬兩、絲綢二十萬批及兩座城池去換。我心知此事一出,突厥已成了大宋邊境的一匹狼,而母親大人短期是迴不來了,我更加不懈地訓練自己,免得未來有大的戰事發生時自己沒有一點自保之力。

    時近中午,我從操場走迴打算稍事修整後去吃午飯,半路上遇到揮弦一路小跑興奮地和我說有客人來訪,讓我速速迴房。我問她來者何人,她卻搖頭神秘笑著,隻說是我想見的人。我心裏納悶,這裏還有什麽我想見之人麽?

    疑惑間進了院子,卻不自覺地屏住了唿吸:一個身長玉立的年輕人正站在那裏,劍眉下的星目緊緊地鎖住了我漾出濃濃的情意,而他身邊的景物竟似硬生生被比的失去了顏色!我差點迷失了進去,好不容易收迴目光、輕咳一聲掩飾著自己的失態:“咳,請問先生在此是特來找我的麽?”他未答話,依舊用那柔得可以殺死人的目光望著我,我尷尬地低下頭不再去看他。

    許久,他終於開口,嗓音清朗略帶低沉:“二小姐,別來無恙?” 咳……咳……怎麽最近美男都和我有約似的,前日的那個讓我受了驚嚇至今手上還被迫戴著個累贅鐲子,這次又跑來一個敘舊的,可我實在不記得自己見過他啊。我抬頭望向這個皎如明月般的男子,疑惑又似帶點歉疚地開口:“請問先生哪位?”他微楞一下就笑了起來,我直看得兩眼放光,心裏大唿吃不消,這男人若跑去施美男計必定是通殺。

    “在下蕭臨雲。”他一揖說道。蕭臨雲?蕭臨雲?我知道的且略有點熟的人中似乎隻有一家姓蕭的,看這個人的年歲,難道、難道?他就是那個八年多前臉色蒼白的贈琴之人?!我頓時失聲。

    在邊上迴過神的揮弦見我這般模樣就說:“蕭少爺,小姐與您許久未見,突然今日見到,怕是高興壞了。您快請到屋裏坐吧。”便推著我往房間裏走。這朝代雖然以女為尊但也沒大方到隨便請一個剛認識的大男人到自己閨房去吧,我拉了拉她袖子,揮弦卻悄聲對我說:“小姐,這蕭爺算是您的未婚夫婿呢,所以王嬤嬤便讓我將他帶了進來。”我無語,這年代的人怎麽都這樣子,弄得我象是一個身邊沒男人就會欲求不滿的花癡般,我隻能默默向裏走去。

    在外間坐定,揮弦布了精致的茶點後退了出去,我有點尷尬地坐在那裏,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最安全的話題似乎是天氣、健康?

    “咳…,今日天氣不錯。”我說。

    “是,陽光明媚。”

    ……

    “蕭少爺看來是大好了。”我又說。

    “是,已好了不少。”

    ……我不知道該再接什麽話下去,又不敢隨便與他對視,即便如此,我都覺得兩道炙熱直迫得我唿吸不暢。我低頭喝著茶水,焦急間忽然想起他的琴還在我裏間放著,便起身快步入內將琴抱了出來放在他邊上,他眼中閃過疑慮、神色嚴肅地看著我。

    “蕭少爺,此琴原是你心愛之物,於兮本不識琴音、暴殄天物多年,幸得今日你康複歸來,自當物歸原主。”我輕聲說著,這琴我本不知道含義深刻,知道了後又一直無機會當麵見他,現在他自己來了,我當然應該馬上把琴還給他,最好是連婚事也一並給推了。雖說這幾句話說的很是艱難,也自知這些話或傷他不淺,但我對他本是無意,且當日秦無傷的話和小米的事多少讓我有了顧忌,也擔心哪天真讓這個氣質卓群的少爺受了傷害,我內心必將自責不已。

    “不識琴音……”他喃喃地道,身子輕晃了一下。我竟不敢看他,隻低下頭兩手相絞、不再言語。

    忽聽流水般的琴音響起,潺潺地溶入心澗,正是八年多前我歸臻那晚他彈奏的《喜相逢》。我靜靜聽著,想著多年前的情景,想著琴上的“等我”兩字,想著每年那片片花瓣……

    “…………”一曲終了,我抬頭看向了他,卻駭然發現他的衣襟上已灑上了點點鮮紅!

    “為什麽?”我剛伸手過去要幫他擦拭,他卻開口問我,聲音刻意地壓製著、如受了傷的小獸般嘶啞。我渾身一顫,手停在了半空。

    “我自小心脈受損,又久溺於琴音,若想保住性命便不能動情,那晚我竟意外地遇到了你……那首《喜相逢》就是單為你而奏……”他不再看我,隻自己慢慢地說著。我被他嘴邊的那抹鮮血刺得幾乎睜不開眼睛。“……雖說迴府後躺在床上月餘,可我卻仍覺值得……後來又聽聞你收下了我送去的琴,我更覺得了知音人,心想世人都說知音難覓,我蕭臨雲卻何其有幸……”

    他望著遠處竟淺淺笑了起來,那神色中的戚意,讓人不忍注視。我快步上前擦拭他嘴邊的血跡。他收迴眼神輕輕地握住我的手,專注地看著我,我不禁眼角濕潤。這是何苦呢?你我總共才見了兩麵,你卻用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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