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用了膳,我正閑著無聊,拿過一卷書,看了半刻,便聽見門外娥子開了門,我道是娥子同我來洗漱,正欲起身寬衣,卻隻見百裏言獨自盛了盆水進來,著實嚇我一跳。我左右見不到娥子,百裏言瞥我一眼,將我眸子裏的情緒看得很是徹底。他將水盆放置一旁,浸濕了麵巾,擰幹遞了過來。

    我呆愣了半刻,見他骨節分明的手上殘留的清水。

    他見我不接,隻將麵巾撐開了,同我細細淨麵。

    半晌,他出去換了一次水,我很是驚訝,第二次百裏言又盛水進來。

    他依舊隻是瞥過我一眼,便道,

    “你是怕冷的,這水不冷,你便不擔心。”

    我愣在他的語言行為裏,便見他過來將我被子掀開了些。他的手順著被子過來,欲脫了我的錦襪。我驚得坐了起來,身體上還有些疼,隻得微微曲卷了腳,方明白他要做什麽。我急忙道,

    “這是不用的,我自己來。”

    百裏言卻正色,

    “太醫說你摔壞了腿。”

    我道,

    “我知道的,我隻是摔壞了腿,不是摔斷了腿,這些事我能自己來。”

    百裏言是個性子很好的人,現在對我卻不大耐了性子。隻伸手過來便將我的襪子脫得幹淨,又過來將我抱坐起來,一麵同我洗腳。水的溫度不冷,溫熱的。我握了他的衣襟,偏頭靠在百裏言的胸膛口,心髒並沒有大多描繪的那樣跳動得很劇烈。

    我想,百裏言這輩子的心跳都將會是這般平淡,或許並沒有一件事情能夠讓他變得起伏。

    這就是他。

    從之前瀅瀅去世,到現在不聞不問的淡忘,又或者是將我這個頂狠毒的人原諒。

    他洗得很仔細,也很慢,我瞌睡來得很是時候,並不用思量著起身的時候用什麽眼光來麵對他,隻是淺淺地唿吸著,靜靜睡去。

    一連在華萼樓裏待了三日,今日百裏言終於肯讓我下榻。

    雖說渾身都變得更加地懶散,好歹不能夠虧待我這雙腿,隻趕緊下了榻,又怕百裏言半道兒裏反悔,隻快些支他出去。

    忽地又想到了菡萏,便遣人去尋周瞎子,竟找不到。細細想來,我是有幾日也不曾見過周瞎子了,莫不是百裏言中途將周瞎子遣走了?但他也並非這樣之人,凡事也能夠同我商議一番再做決定的。

    隻得作罷,周瞎子便

    是這樣,或是自己快活了去,錢財散盡才會迴來尋我。

    一路同幾娥子散步到華萼樓的園子裏,方遇見守門的平遙,我叫了他,他便過來同我請安,我又問了故夢的近況,他都如實迴答。我看他那樣的架勢很嚴謹,被告知我早被百裏言禁錮在了華萼樓裏麵。我同他說了幾句,平遙依舊不許我踏出華萼樓的園子,我便懶怠同他計較,便返了迴來。

    恰巧遇見皇後身旁的貼身娥子過來求見,我卻還未作答,平遙也一一迴絕,娥子敗興而歸,我卻不大明白。

    午膳的時候我叫住娥子問些情況,那娥子先是一驚,含糊其辭,並不打算迴應我的話,隻道栗夫人從文華樓上摔下來並無大礙,聖上也並未追究這事。

    我隱隱覺不妥,隻想百裏言也並非是這樣的人。他不允我知曉的事情,該是對我有害的,我也懶怠去知道了。

    下午午睡起來,我便又見他端坐在我榻前。這一覺睡得迷糊了,隻是覺得手腳輕軟,橫豎使不上勁,該是睡得過頭。我便起身同百裏言說話,他也放了折子偏頭過來看我。

    我道,

    “百裏晉下月便要迴城了,西北流離的難民自然是該比他快的。蕭地近西北的,你我出發的日子已是看到了大批的難民,這皇城裏,怎的這樣太平?若不是你們有意瞞著,我看百裏晉定是要受懲罰的。”

    百裏言抿嘴笑道,

    “我卻是忘了,你是聰明的。早該知道這些事,隻是我並未參與,也不知曉用的什麽法子來掩飾。”

    我起身,看了窗外較為陰沉的天氣,暴雨頃刻間便要降臨了,雷聲由遠及近,我看著烏雲密布的天空心情不大好。

    “本該是這樣的,你看這幾日皇城裏實在太平。你還刻意欺瞞我,早說的出城外的園子住,現在又是沒提這事了。”

    百裏言隻覺好笑,

    “你之前也不願出去,現在反倒來譏誚我了。這幾日是不太平,我便不想讓你出去了。”

    我點了點頭,

    “紙包不住火,百裏晉私自決定撤兵歸來,對你隻是百害無一利。你卻還過得雲淡風輕,哪裏的話。”

    百裏言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在擔心我的安危麽?”

    我沒理會他,隻在原地沉思片刻,便同他道,

    “我知道你下了死命令不允我出去的,我這裏從未托你一件事。如今有一件極重

    要的事,你需要先答應我才算好。”

    百裏言隻便應下。

    我道,

    “五月初五,你隻需為我做一件事,大開城門。”

    百裏言聞言變色,眸裏確實是不解,我便不同他解釋,隻追問。

    “你是幫或是不幫?我知道,你是有這個能力去開城門的,並且隻有你才能夠有辦法去開。”

    他沉思許久,方又抬頭起來看我,眸裏蘊了深色的情緒,並不張揚。

    “該是不帶你迴來算好。”

    我內心冷得很,百裏言這般又是為何的?他也在故作憐香惜玉的麽?可真是惹人笑話。同他待了許久,卻終究沒有看個明白,又或者我的內心是極其不願意將他看個明白的。

    少卿。我轉過身凝視他,一字一句道,

    “你不是想知道瀅瀅的事麽?我告訴你。但,你必須替我開城門。”

    百裏言不做聲,站在原地將我渾身看了個遍,眼神磨皮刺骨的冷。

    災民如期所至,隻是朝堂上依舊的太平假象讓所有人故作驚恐。

    五月初五,很個很不錯的日子,這裏的習俗同端午節很是相近。

    我隻身一人,等待同百裏言順利歸來。一桌用膳,方喝過藥酒,拜了天神,同皇族人士於太廟過了禮數迴來,皇上金口未開,戲台子上戲子未曾踏足。便聽得禦花園外殿事連滾帶爬地進來,登時跪倒在眾人麵前。

    隻是一時間的沸騰,熱鍋裏東西煮多了,遲早會沸騰出來,飛濺得油膩四處即是。

    災民無處可逃,從西北一路顛沛流離,怨聲載道,積壓於皇城外多日,不得進。

    我內心忽地一動,這大好的結局雖是令我欣慰,卻終究在人群裏見不到百裏言的身影。

    今早快馬進宮的消息,城門處日夜守城將領韓封昨夜於城外一裏被殺,屍體出現之時,一批災民趁虛而入,衝破阻礙,方能湧入城中,一時間,城內城外人心惶惶。

    百裏恭行龍顏大怒,率先領了幾人問斬,又同府記事率了人,衝衝往大殿去。

    我獨自一人跟在大部隊身後,眾人簇擁著百裏恭行,到寶年殿前,百裏晉早到。身著戎裝,緊束其長發於身後,滿麵塵霜,想不到,他竟如此早到皇城。我見寶年殿前,人潮湧動,三軍同在,眾人惶恐,宮內百裏恭行自帶的禦林軍竟被他不費一兵一卒買得很幹淨,丁點響動也不曾聽

    見。

    百裏晉於三軍之中,翻身下馬,揚一褲腿兒飛塵,半跪在地,聲音鏗鏘,擲地有聲。

    我轉眼同百裏恭行看去,麵皮上極其鎮定,又無半點驚訝之情,皇後殷切地很是讓我不舒坦。原是這樣的事,再是尋常不過,又或者,他今日安然踏入皇城,早是被眾人知曉的事?

    轉念我也考慮著,這樣的事,如果發生,必定有支持它存在的理由。雖說朝野內對百裏晉說法萬千,褒貶不一,我終究是未看到百裏恭行有何動靜。若不是他在裝瘋賣傻,將滿城風雨的信息置若罔聞,必定隻有一個可以解釋的理由。我反複思量,在百裏晉擁兵將百裏言城外幾裏的院子圍得水泄不通的清晨裏徹底想透徹。

    死亡隨著韓封屍體的曝光而來,百裏晉歸來得毫無征兆。我在清晨的霧氣裏看著他的眼睛,笑得不著痕跡。我想,百裏晉是否會對我這張臉,感到似曾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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