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言的話迫使我不得不頓一下,那樣可怕的停頓將我整個人的心思都暴露在他的眼皮底下。這種感覺是不曾有過的恐懼,宛若靈魂掏空以後行走在陽光下的屍體,驚喜又害怕。

    “我又何時說過這樣的字眼?你能知道的,你很聰明,你看得清楚我的心思。”

    他將我的手抓得很緊,麵皮便緊緊貼著我的鼻翼,抽走我每一絲唿吸,由弱到強,他勢在必得。我在冷雨裏笑得很牽強,

    “你信命嗎?你命裏沒有我,我命裏沒有你。百裏言,我不屬於這裏,不屬於任何一個人。”

    他對我說過的話考究得很,又或是本就不仔細聽過。末了,他才迴我,又讓我無從反駁。

    “我不信命。”

    一路沉默,隻過來握了我的手,方迴了華萼樓。

    這雨瓢潑得更加放肆,我獨自一人覺得無聊,便獨自上了寢宮,閑著又無事做,便進了書房裏看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百裏言這裏剛換好衣服,正欲同我商議些事,卻接到皇上的召見,隻去了,也有一刻鍾的工夫。我看著窗外雨下得很是稠密,又無停歇的意思,隻讓娥子進來,將外窗關嚴實。

    那娥子去了又進來,說外麵有張家的夫人求見。我正納悶得很,思量是哪個張家的夫人?皇城裏麵的人我隻不認識,卻不想下了樓看竟是張季瑾母女二人。桌上的茶已晾涼,見娥子撩了簾,我從外麵進來,那老媽媽隻起身便衝我請安,又拉過了一旁的張季瑾起身請安。

    大致寒暄幾句,我是很困頓,便道,

    “你二人有何事盡快說了,皇後娘娘那兒還惦記了我去。”

    那婦人便起身衝我作揖,隻道,

    “是了是了,西平王妃受得皇後娘娘的眷顧,應該是忙的。隻是老婦人這裏有些瑣碎的事,上不得台麵,卻要勞煩王妃的。”

    我讓她繼續,她道,

    “王妃是明白的菩薩,西平王迴京來,皇後娘娘提議同王爺納妾,娶的是婦人的卑賤女兒,原本是幾輩子修不進來的福氣,婦人哪裏還敢多說半句摻和。隻是娘娘卻不給了期限,王爺橫豎看不出個眉目。都道王爺最喜的便是王妃,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婦人隻求王妃能做個主兒來,同王爺商議才好。”

    我冷笑一聲道,

    “自來逼婚的都是男人,何曾見過你這般迫不及待的?”

    那婦人聞言變色,隻跪了下來,求情。

    “王妃寬宏大量,你是不知道的,其中多少有些道理。婦人夫家張氏,自來都是北朝的大族,生養的也均是朝廷裏不可多得的將才。雖對朝廷來說是鞠躬盡瘁,卻不得不按了北朝的律例過活。家裏但凡是沾染丁點不喜慶的東西,守節是必要的,隻是婦人擔憂,這月若季瑾不出嫁,怕是不能同王爺一道兒迴蕭地。”

    我冷笑道,

    “莫不是你家進來有何不喜慶的事情?”

    那婦人哀歎一聲,隻道,

    “著實是這般的,我夫家張大老爺近來身子很是不好,表親也是親的,大夫看過相,隻是怕不能夠過活這月去。”

    我道,

    “這番話我很是懂了,但我並管不到的。既然是皇後同你安排的,自然你便去找皇後來得快些。”

    那婦人見我並不願意,隻攛掇了一旁婷婷站立的張季瑾,那女人如夢初醒,驚得看了婦人一眼,又轉過來偷偷瞥過我一眼,依舊是不敢言語。

    我道,

    “今兒的雨很大,早些收拾了家去。”

    那兩人方跪了請安告退,正欲下去,我轉念又道,

    “且慢著,你家的名字我聽著甚是耳熟,卻不知道你家大老爺是誰?”

    那婦人跪下來迴話,

    “是張家張大老爺張瑞庭。”

    我側眸,這名字甚是熟悉,我一時間竟然想不起來哪裏聽過。

    “這老爺可有甚親人?”

    那婦人聞言臉色微變,隻倒匍匐在地上。

    “王妃人好,卻別再捉弄婦人母女。”

    我好笑道,

    “我隻覺熟悉,卻記不大住。你卻知情不告,是本妃的話不易懂麽?”

    那婦人抬頭看我,見我並非講著笑話同她交流,心裏已是十分惶恐。才哆嗦道,

    “這是提不得的事,王妃休要再提。”

    我輕笑道,

    “既然是提不得的事,卻是你先提出來的。你讓本妃心裏不通暢,本妃便可讓你全家不通暢。你隻管同你家千金走,至於明兒會發生什麽事,本妃可不能替你保證。”

    那婦人哆哆嗦嗦,半刻起不來,涕泗橫流,轉眼又請我隱退了四下的娥子,這才同我道。

    “張家大老爺是有兩個兒子,均於道顯四十三年染病去世。後又得一繼子,名張昭令。百

    般疼愛,卻做出了見不得人的勾當,便是同王妃原府上三夫人王氏通奸,於道顯六十一年坐實罪名處死。可見的大老爺是無子緣分的。”

    我道,

    “這樣不體麵的事情,果是登不上台麵,提不得的。今日之事你且管住嘴,若不得意傳了出去,本妃隻當做你說的,別說西平王府,便是尋常人家的府宅,本妃也不能讓你家千金踏入半步。”

    那夫人跪地又求又謝,張季瑾唬得麵色卡白,求得兩個娥子最後給扶了出去。

    晌午,我用過午膳,仰麵躺在貴妃榻上,消暑不住,四麵鑿碎了的冰條兒落水到掛瓶兒裏,剩下冰氣從四麵八方襲來。我瞌睡來得快,隱約就沒了知覺。而後麵上的罩子被人輕輕推開,我便睜眼,正看見百裏言端坐在我榻前。

    他渾身都是怒氣,我能感受得到。麵兒上卻依舊平靜得很,雙眸將我看得緊。我側身過去,將扯開的罩子重新籠上,懶懶散散地道。

    “我今天很是安靜,什麽禍事也沒挑起。你隻管衝我發火,到時也別後悔說什麽話。我現在隻想睡覺。”

    他到,

    “你最近很是喜睡,是身體不好麽?”

    我道,

    “睡覺身體也不好?那什麽才是最好的?你別吵我,我現在就要睡著了。”

    他便不再說話,隻不走,末了又隱隱道,

    “這冰冷麽?還是不用冰了。”

    我懶怠同他繼續說話,隻任他喚人來,將貴妃榻上的冰條兒盒子撤走,我瞌睡已經很大了,迷迷糊糊,一會兒隻剩得輕微的扇子聲音在房間裏遊走。

    一覺到很晚了,娥子又適時送了些消暑的甜品進來同我吃,我不大想吃,往嘴裏送了兩口便遣人拿開了。這幾天胃口也不大好,許是這樣忽然變化的天氣的原由,又或者是忽冷忽熱的溫度讓我內心煩悶。加減衣服很是勤,弄得我整日便也不想出門。

    周瞎子進來的時候帶了點甜湯,我見著直泛惡心,他道,

    “這不是甜湯,你吃看。”

    我讓他放一旁,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隻說你來要做什麽?”

    他笑道,

    “今日張家母女二人來訪過你不曾?”

    我點頭應了,他繼續道,

    “今日可新鮮,那婦人告狀告到皇後娘娘根兒前去了,正巧百裏言也同在那兒。張

    季瑾也算個沒主意的人,隻同她母親在一起演戲,同皇後娘娘訴苦,道你嚴刑逼供她二人道出以往司徒府上三夫人的事,這本是皇上禁事,那夫人說了出來,你也不能夠過活的。”

    我笑道,怪不得了,今日午間時分百裏言渾身的怒氣在我榻側守了,隻我給了他些臉色看著,他並未發作。

    “我過活不過活都不大重要。”

    如今,若能將司徒長繩之以法,若能夠將我的絆腳石統統去掉,才算是最好的。隻是我險些忘記了,我還有一事,未曾做完。

    周瞎子道,

    “你算是個頂沒心肺的人,百裏言向來都如此袒護你。你卻過得同沒事人一般,真叫我替他心寒。”

    我不明白他口中的袒護是什麽隻道,

    “袒護?什麽是袒護?並不重要的袒護算不得袒護。”

    周瞎子麵皮上很是沒奈何,

    “不說也罷,你是不想聽的。”

    我道,

    “你明白是最好的,隻需得管好你自己的事才算是最好。這裏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做,你可知曉皇城張家一族張昭令是誰麽?我想知道張昭令同張瑞庭是個什麽關係,同百裏言又是個什麽關係?”

    周瞎子道,

    “這很是簡單,我自然替你辦。隻是你也需得替我辦一件事。”

    我笑道,

    “這才算你最終的目的,兜轉了如此久,你隻是在這裏等我。”

    他道,

    “這次西征雖勝,卻是險勝。契祀援兵未到,西虢彈盡糧絕,不得不退而求和,這番不斬草除根,到底是會卷土重來。隻是臨江王這番舉動令人生疑,如此迴城皇上必定也是有所防備的。”

    我道,

    “並非是他不能審時度勢,隻是大勢已去,料想西虢,契祀一時間也未能成風,眼下,迴皇城是他必定做的事。”

    “你想得很對了,此刻臨江王凱旋,朝廷內外流言四起,怕是野心已顯。”

    我道,

    “這算是清理兵線麽?你且放心,我知道你要我做什麽。”

    我知道周瞎子不是尋常人,他能夠想到思忖到的東西很是寬泛。或許同我的意願相向也並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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