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才點上,天色並不晚,我剛到華萼樓門前,便見百裏言便匆匆進來,似乎等著我許久,一臉焦急的模樣。見了我便過來,攔住了我的去路。我見他衣衫微微被汗打濕了些,也不是很明白為何。這天氣雖不冷,卻也不大熱。

    轉念便以為今日之事已被皇上知曉,卻聽他道,

    “今日家去,可有人為難你?”

    我恍惚一瞬間,想著今日於司徒府上“鞭笞”司徒長的模樣,很是受用。便道,

    “自然是沒有。”

    百裏言不大信,將我左右看個遍,又問我何處有不適。我不打算迴他,他便握了我的手,自行搜查起來。我瞪他一眼,隻道,

    “沒事,隻是有些想睡覺了。”

    他狐疑,便也不多逗留。隻同我一道兒進了華萼樓,晚一點自然是歇息下去。

    內裏搭了帳,我朝裏睡著,他便不進來。睡意沉得很,我將剪子拿一把放到枕頭下,念著力氣橫豎大不過百裏言,到時候若真動起手來,倒能夠抵禦一翻。隻是侯了許久,卻也不知曉他去了哪裏,夜深得很,我一人沉沉也睡了去。

    一早,天不大好,飄了小雨,而後又淅淅瀝瀝起來。外兩素娥進來替我著衣,又上了膳請我移到稍微靠前廳的文華樓去用膳。我正嫌懶怠走動,那周瞎子便笑著進來,將幾位娥子散了下去,衝我道,

    “你何時這般懶怠起來?”

    我筋骨懶動得很,最近又難以吃飯,又似胖了,又似瘦了,隻覺得肚子裏一團難受,自然是不想多說多走的。

    “文華樓很是遠,我行得一盞茶的功夫,倒不如直接放這裏吃了好。”

    他道,

    “你也是忘事,難不成讓大家都侯了你?”

    甚是不明,卻又忽然地想起來,昨夜入寢時,百裏言好生交代了我,今日皇後設了宴,請著各宮的娘娘,於文華樓上賞秦湖的荷花。

    我聽著雨下得很大,隻同周瞎子道,

    “隻是如今雨下得大,秦湖上哪裏有什麽好看的東西?”

    那周瞎子請人進來拿了雨衣,又備了雨靴、雨帽,同我交代,

    “你是必定去的,方才娥子們道皇後已往秦湖去了,你也快些,我便不同你上去,隻走一段路。”

    我方點頭同他去,路上青石板打了雨本就有些滑,有些路平時不大人走,自然少不了的青苔。周瞎子囑咐

    我靠牆簷走,一來可避雨,二來以免踩了正路上明顯的青苔摔個不成體統惹人笑話。身後娥子跟著舉了傘,雨到中途又大了幾分。霧簾裏看不清楚個所以,我道,

    “這大的雨,我便不去了。”

    登時麵兒也來了個小娥,以手遮了雨,又拿了把簡陋的傘,迎麵跑來交代,

    “王妃,皇後娘娘同幾位娘娘已經迴了,請你也迴。”

    周瞎子應了聲,將她打發走,我便往迴走,竟然撞到個小娥子。

    那娥子跑得很快,手裏除了把傘,也盛了些簡單的早膳,隻同我相撞,登時碎了托盤中的東西,灑得一地均是。

    她急忙匍匐了地上請罪,我讓周瞎子將她扶起來,又問她如何,她隻道無礙,我也將她放走。周瞎子倒是個好人,將手上的傘給了她,同我一行迴走。我便有些疑惑,

    “這早,雨又大,她往哪裏送去?”

    周瞎子迴眼看了看,雨簾裏也看不清,隻大概道,

    “怕是同梅玉妃送去。”

    梅玉妃?隻是很久不見以後,我險些快忘記這個人,那不曾是四太太房上的親戚麽?隻那事以後,田家逐一流放,她竟然還在宮裏,我自然是要去會會的。便同周瞎子商議,

    “雨小了便去看看她。”

    周瞎子隻道,

    “哪裏還能夠拜訪她的?整個玉泉宮都是禁了足,你也不知道她的狀況麽?”

    這翻話說得我驚愕,隻追問,

    “自田家流放後,這梅玉妃宮裏的生活過得很不是,一來沒有田家支撐,使喚不大動人;二來雖有皇上的喜愛,難免遇到間隙。宮裏傳得開,年前她同李貴人於禦花園裏賞花,卻不知為何兩人鬥起嘴來,很是激烈。恰巧又遇著皇後,便將兩人治了罪,遣人來將二人嘴裏的牙齒全打掉,如今話也出不了,很是慘。”

    我道,

    “莫不是惹了皇後,哪裏有這樣的禍端?”

    周瞎子便不言,我轉眼繼續往前走,卻見雨簾裏直直走出來兩人。近了才看清楚,原是百裏言同平遙,兩人撐了傘,見了我方停下,隻將我拉進了大傘內,遣散了他三人。

    周瞎子竟不言一句,同平遙二人徑直離開。

    我跟著百裏言,認真思忖,他便不是這樣的人,若非同周瞎子熟識,定要追問的,現下竟沒有這些流程,隻問他。

    “你同他認識

    ?”

    百裏言聞言看了我一眼,隻道,

    “你也不大記住,大寶寺留名的人不是他麽?”

    我猛然一愣,這人也知曉?

    “他便是有方法了,竟叫你願意出來走動,也願意有人同行著。”

    我瞥他一眼,沒有說話。原本我是不喜歡同人行的,隻是他這樣說起來不免是這個道理。百裏言話裏有話,我讀不出來,也懶怠去猜。兩人默默在雨裏又行了幾米,他忽地一頓,又問我,

    “那日你到大寶寺來尋的是我,因為何事?”

    這事可是很久遠了,我險些忘記究竟,隻他這樣問起來,不免細細想了,原是為了用他來牽製住司徒輕瓏嫁同臨江王的婚事,卻是沒有這個效果的。我看著他的眼睛,也不便將其和盤托出,隻淡淡應了一聲,

    “忘了。”

    百裏言不信,方又同我道,

    “我知道你這次迴來想做什麽,”

    我猛地望向他,眸子裏迸發出一道寒光,他不躲閃繼續道,

    “我不該帶你迴來。”

    我轉眼過去,不等他,繼續往前走,他方抬步跟了上來,又同我並肩走一道兒。我細細想來,也不曾過多久,他對我的敵意不大有了,似乎真的是這樣的麽?無論對他多麽難忘的人,無論他愛得多麽刻骨的人,轉頭便能夠忘得一幹二淨麽?曾經嚷著哀痛欲絕對我不冷不熱的人是他,現在噓寒問暖處處為我想著的人也是他。

    所以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好人?

    “你也是好打發的人,不說我是頂狠毒的人麽?怎麽如今倒也開始憐憫起我來了。”

    百裏言聞言,知道我嘴裏同他計較得很,不由得低低歎息一聲。

    我繼續道,

    “你這麽快也忘了麽?我本就是個惡毒的人。隻是近來你同張氏的千金走得近,索性也給人家一個名分。過時候同你一道兒迴蕭地才是好事。”

    我這話說完,竟然微微有些喘不過氣來。想來這些話說得很是中肯,句句都是向著百裏言不假。隻我心裏想起來心心有些莫名其妙,我並非一個大氣的人,更別說能夠容忍割愛這一說法。我的男人不是必定是要忠誠於我的,但我隻要求,若我不三心二意,自然也不允他三心二意的,很是傳統。

    又或者,這個男人,我是不需要的,也罷了。

    “你真如這般所想?”

    百裏言冷不丁問我一句,我抬起頭看他一眼,沒又迴應他。

    他站定在原地,迫使我也跟著停了下來。雨順著傘簷落下來,他肩頭上已濕了一半。

    “你便是這樣愛你所愛的人麽?”

    他的話讓我渾身一抖,冷氣從四麵八方襲來,我不覺打了個冷噤。而正好的是,他的表情足夠嚴肅,眼神仿佛能夠輕易將我的皮囊刺破。愛?是愛嗎?百裏言,那我問你,什麽又是愛呢?

    我不認為的。

    百裏言,你有你仁厚的一麵,你有你寬闊的胸襟,你用你的胸襟包容了很多的人,該的,不該的;愛的,不愛的。那是你本應該對一個陌生人的基本素養造成了我的誤解,深感抱歉。又或者,我在這個冷漠的時代生活久了,便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胸襟和溫柔上。錯了便是錯了,但不可一錯再錯。我看著他的眼說道,

    “這些都不重要了。”

    “什麽才重要?”

    他追問,

    我笑笑,沒有說話。如今對於我來說,什麽都不重要了。

    他忽地摁住我的肩,傘傾斜道一頭,他的衣服濕透了。

    “你不能出爾反爾。”

    我靜靜想了片刻,哪裏出爾反爾了?隻是我從未踏足過你的領地,又不曾獨自一人逃脫,這樣並不算的。或者此刻我應該用質問的語氣來索求,“那麽我同瀅瀅來說,你恨不恨我?又怎樣選擇?”這樣的我很是矛盾,為什麽要這樣問?有必要這樣問麽?其實不重要。

    我盯著他的眼睛,並沒有什麽要說出口的話,他也隻靜靜看著我,眼神告訴我要開口。末了,我將他手從肩頭抽離,正欲轉身,又聽他開口。

    “你怕我不愛你。”

    這樣一語中的的話來一次就夠了,後來我也想百般抵賴,怕是用錯了成語。“一語中的”?真的便是這樣麽?成語用錯了可以改的,感情用錯了還該得掉麽?

    我認為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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