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即下了轎子,為人引著又從一道半月拱門進去,裏麵亭台樓閣,花草鬆柏相映成趣。跟著連了三四間房,那人隻管引了我往最裏走,剛拉開一紗黑紋輕帳,便見得裏麵雅致得很,坐了兩位四十歲上下的官人,一胖一瘦,均身著蟒服金緞的長外套,底子有雙白底兒踩鞋,胡須倒長不長,隻睜了雙蜂眼看人。

    見得我進來,那胖官隻拱手作揖為禮,問了聲好,便請我坐下。方坐下,小廝上了茶,便聽得那胖官人開口道,

    “咦,以前隻聽聞三姑娘愛坐縵紗帳子裏說故事,卻也沒聽說過姑娘是愛戴了個蚊麵紗防人的。”

    我輕笑一聲道,

    “官人們都日理萬機,哪裏有時間管我這等下人的事的,不知道自然是情有可原。”

    那瘦子一聽便不大樂意,拍桌子一瞪眼,隻惡狠狠衝我道,

    “蹬鼻子上臉的小娼婦,也不得看看自己是什麽樣子,這說話的態度便該死!”

    那瘦子還未發作開來便被胖官一把摁住,陪著笑臉看我。我隻覺得哭笑不得,見那胖子甚有幾分禮貌,倒也不說什麽。隻聽他又說,

    “三姑娘莫怪,我這文兄弟脾氣直得很,乃鄰縣縣老爺,今日過來做客,遇到這樣的事氣不過,脾性大了點,隻叫你擔待。”

    我譏誚道,

    “我可擔待不起縣老爺的脾氣,摸不順倒少不得要挨一場打。且說今日縣老爺找我不過是為了藏月樓小丫鬟一事。我隻聽說過哪個哪個縣的大賈千金受了什麽罪讓縣老爺忙得暈頭轉向,卻沒聽說過哪個哪個樓牌的女官死了個房裏的丫頭惹得兩縣老爺廢寢忘食。老爺名聲好我們小老百姓是心知肚明的,保不齊這要生事的人一傳十十傳百,隻叫那些不長眼睛的東西添油加醋地說,保不準給兩位縣老爺捏造出個怒發衝冠為藏月樓小紅顏的佳話來嚼舌根。”

    我隻不說了,見得兩人臉色已有所變,隻得內心裏私著冷笑。果不然,若我猜得不錯,這兩人身後卻還有更大的勢力要擠兌我的!隻叫二人進退兩難,卻不得不奉命行事。我一時間猜不透是哪位仁兄要如此做,左右思忖也沒個章法,便不如先聽兩人的話來,看看是個怎樣的景色。

    那瘦子氣得說不出話來,鼓著眼睛瞪我。隻那胖子稍微和氣些,仍舊微笑著道,

    “三姑娘哪裏的話,這藏月樓的丫頭好歹也是條人命,豈有置之不理的道理?還需得三姑娘好生配合。”

    我皮

    笑肉不笑瞥他一眼道,

    “配合是自然的,隻是其他概不知道,昨夜睡得早,我哪裏有心情去管理這些事?”

    那瘦子聽得氣炸,登時跳起來叫道,

    “你這個小蹄子,莫不要臉!給你好脾氣你不受,今日我便要扯了你的鬼麵具,看你還得意不得意!”

    說罷便踏步上來抬手欲給我兩耳光試試,我隻側身退後一步,伸手便抽了他一耳光。我力道是有的,隻是這副身子骨稍微小了些,發不出全力,隻給了他七分的勁兒,登時打得他老眼昏花,一骨碌趴到地上動彈不得。便道,

    “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也不打聽打聽前幾日到訪藏月樓包了書台子的人是誰?不妨了告訴你,我這張臉隻給咋們臨江臨江王看了,你若是不分個高低,竟也想做個王來,隻管過來摘。”

    那胖子趕忙去扶了瘦子起來,又心生疑惑,見那瘦子竟還有想作祟的舉動,隻穩了他。半刻轉過來方將我仔細打量了,才開口道,

    “實在是冒犯了,如今不知臨江王有心於姑娘,實在是冒犯了。隻這藏月樓裏死了人,也該是官府的人調查報備的,希望姑娘好生配合。”

    我瞥見那瘦官不大待見我,心中自然不舒服,隻我的心思不在這上麵。見二人不說話,我也不耐煩,隻踏步便準備走。怎知那瘦官從地上掙紮起來,衝我道,

    “你說是臨江王賞識你便是臨江王了麽?臨江封地囊括方圓千裏,一地三十六洲四十八縣,偏生怎地要來見你?縱然你藏月樓名聲再大,說的故事再有趣,始終是俗物,哪裏是入得了王爺的法眼?”

    我懶抬眼眸去看他,嘴邊勾了一絲戲謔的笑意,道,

    “你不信我也是沒辦法的,你若認了我殺了藏月樓的丫頭,隻管快些拿了證據逮住我!若沒有,隻別再張口胡謅起來!若得我一日有空,見到臨江王的時候,便沒你二人這輕鬆的時刻。”

    我也不慌忙走,隻轉了身過來看住胖官道,

    “昨夜到此刻,若有證據怕是衙門早來拿我了,何苦等到現在?民女不才,隻想,那丫頭的屍骨停在藏月樓裏,很是不吉利的。我方才看得她眉眼是眉眼,身子是身子,又無猙獰麵孔,甚是安詳,麵色正常,骨子也不酥不軟不堅硬。那檢查室收迴來的茶具水點均是無毒的,也告不了我毒死她的罪名。且外麵隻宣揚我逼死了她,敢問兩位縣老爺,至始至終從未參與替她婚配的民女,當得了這個莫須有的罪名麽?”

    我睜眼看二人,二人也隻不說話,我嗤笑一聲道,

    “也是的,怎樣判案還需得縣老爺說話才行的,也不是民女說得的。隻是這個公平不公平,可不可以,方等鬧大了去讓王爺評判才是真道理。”

    那瘦官不消說的,被我一頓說話給氣得發了昏,直叫著要將我捉拿了用刑,虧得胖官在一旁摁住。我也不大管,隻福了身告退,按原路迴了下轎的地方。坐了轎,一路顛簸著,又迴了藏月樓。

    剛進樓,便見得那細君的屍體還擺放在原處,覃玉蝶已是哭得昏死過去,讓人抬進了東廂房裏休息去了。那老婆子坐在聞鶯台下麵啜泣,見我獨自一人進來方才迎了出來,眼淚鼻涕地看我如何。我心情不大爽快,沒怎麽應承她,隻叫她快去吩咐人將細君好好安葬了,這樁案子算是完了。那老婆子將信將疑,好在也是行動派的人,照了我的吩咐,當晚便將細君拉出了城去一頓埋了。

    第二日衙門也派人來打點,老婆子報了情況,果無我任何事。

    最後也不了了之,找不到任何證據指向我,隻當下我便背了個案子的黑鍋,來聽書的人起初是少了,到後來情節逐漸入了尾聲,便才又多了人起來。隻是覃玉蝶不依,多次來我房裏交涉,我不大願意同她解釋,每每也隻是避而不見,但也明白,這樣始終不是個辦法。

    待了老婆子做了新衣同她送去,當晚便出事了。

    那長流急急忙忙從藏月樓裏出來,往我這兒來。我方放了筆,正將一小拓本詞臨摹完,便看得長流已是大汗淋漓的光景。我忙讓她過來靠窗吹了風歇息半刻,怎奈長流等不得便抓了我的手往外跑了去。

    “三姑娘,不好了,你隻快逃吧!這次是真的出事了!”

    說完又從懷裏將一包銀子遞於我,見我一臉茫然,長流長話短說。

    “三姑娘,東廂房裏的覃姑娘穿了新衣死了!”

    我心咯噔一跳,該來的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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