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兒東廂房裏的丫頭同老媽媽已經商量過了,隻快去報官,這次人證物證都在了,姑娘是逃不掉的!你隻管拿了這些焠銀子逃去,千難萬難有長流給你擋住了!”

    我輕笑一聲,見得那小包銀子,衝她笑道,

    “你便認為這些銀子夠養活我的麽?”

    又見她窘迫得很,不禁笑出來寬慰她,

    “同你玩笑,逃我是逃不走了。既然有人有心要害我,我跑了豈不是不如他的心意了?再者說,臨江主城內全是軍隊守著,無論去了哪裏均是逃不走的。你倒不如趁現在同我說了事情的始末,我也好早做準備。”

    她道,

    “還不都是三姑娘送的新衣。”

    我一聽,心裏隻怪,硬是想不起來哪裏給覃玉蝶送了一套新衣。便問她,

    “什麽新衣?”

    長流道,

    “媽媽昨兒前接到人從軒淑齋裏定來的新衣,說是三姑娘送的!媽媽心裏高興,便拿了過去,那覃姑娘正試著,隻聽了這一句,便再也聽不進去,發了昏,前些日的病又累起的。哪知道新衣裏又夾了根銀針,不偏不倚,正刺進了覃姑娘的胸口上。那大夫過去,已是來不及的,剛到東廂房覃姑娘便走了!”

    我冷笑,一把將長流拉開作勢便要往藏月樓裏走,怎奈她又過來挽了我的手,央求道,

    “我自然知道針不是三姑娘的,但你也別去送死!想著前幾日細君姑娘的事我便有些察覺,隻是有人想要害了三姑娘,你快逃了去才好!”

    我道,

    “我便要去看看,我竟然不知道我自己送出去的是什麽衣服!”

    說罷便將長流留在原地,自顧上前出了院門。正上藏月樓樓梯,剛巧遇見周瞎子提溜了長衫綴子正從上麵下來。見是我,又將我一通攔住,

    “你又去做什麽亂?如今已報了官,裏麵人多,局麵是亂的。少不得你立馬能被捉進去!”

    我摔了他的衣袖,心裏更是覺得可恨得很,便道,

    “我去我的,也不關你的事。你若真心不想我死,隻管去想法子來救我,用不著在這裏惺惺作態的。”

    說罷已是惱羞成怒,這幾日周瞎子見不到麵,暗地裏也不知究竟是在做什麽勾當。便正想著,隻見藏月樓下窸窸窣窣一陣響動,直衝衝進來一群黑衣紅領麵目嚴肅的衙門人,隻衝我過來叫道,

    “你

    便是三姑娘了麽?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了,你可有話要說?還不快同我們走一遭?”

    一行人強行拖拉了起來,我便被送了監察室裏去。如今算起來也是有了個五六日,不但尋常裏無人問津,就連那些原本待在監察室的獄卒也甚少過來搭話。中途隻那藏月樓的老婆子過來見了我一麵,也離開得很快。

    我又被刀架了脖子上,在認罪狀上下了指紋寫了名字,定了死罪,迴天乏術的光景。

    這一日正獨自在板子上坐著思忖,聽得外麵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迴神來看時,那身著玄色短衣的獄頭子已帶了人過來,橫豎開始打量我。我隻衝那些人睃了一個白眼過去,連眼皮子也不大想抬起來。隻管瞧去,心裏也不禁咬牙切齒起來。半刻,方才聽到有人在說,

    “藏月樓的三丫頭,你可勁兒瞧好了,如今也替你做了頓養人的飯菜,別等明兒中午過去了晚上便找了哥兒幾個索命。”

    我懶怠理會那人,眼一閉便扭頭往裏側倒了過去。又聽得那獄頭子扯了嗓子在外麵喊,

    “今兒可請好了,你近房裏的姐妹來看你了。這是極好的事情,隻你可別又埋怨我們哥兒幾個不會做人的。”

    我懶怠理他們幾個,閉了眼自顧靠到了牆上。不大會兒便聽得鐵鎖打開的聲音,我隻當是哪個發瘋的人又來落井下石了,心裏自然是不待見的,方聽得有女兒的聲音,輕柔柔的,甚是好聽。

    “三姑娘莫怕,舊燕雖識不得什麽金貴的人,但你一頓飽飯還是犒勞得起。”

    我睜開眼睛,隻見那女人睜著水杏眸,長著高挺鼻,光潔飽滿的額頭,外加一粉唇,鵝蛋微圓臉,湊著看普通,分開看精致,隻比不得那覃玉蝶至內而外的美。而今看來,覃玉蝶的美,隻不過美得有些俗氣了。

    我上下打量了片刻,沉默中氤氳了些莫名的東西出來。她見我不說話,昏暗牢房裏也著實猜不透這個表情,隻又開了口說話。

    “三姑娘驚異是自然的,舊燕比不得姐姐們會來事,自然受不得老媽媽的待見,名聲也是不能同姐姐們相提並論的。這裏三姑娘不識得我,橫豎是有這個原因在的。”

    我內心陰笑,也不同她嚼舌頭,隻開口問她。

    “你來找我做什麽?”

    關舊燕瞳孔微微收縮,見我麵無表情,對她的態度也不過如此,大有綿綿睡去的意思,一時間局麵略顯尷尬。隻忙叫人過來點了燈,讓屋子登時亮堂了起來。那光

    隱隱有些亮,刺得我眼睛睜不開,打眼兒的功夫,那女人便已在我身側坐下,輕輕開口,

    “三姑娘識大體,果然是能夠編造出大故事的人。可曾聽說過離魂之事?”

    我瞥她一眼,依舊不做聲,聽得她說,

    “魂魄乃人體裏精髓之一,隨便離開軀體,魂魄想也不能夠待在這裏長久。”

    我聽她話裏有話,禁不住冷笑起來,衝她道。

    “北朝自開朝以來,法律明令禁止鬼神邪說,你若再這樣,讓外麵的人聽了去,免不了有一頓打的。”

    話畢,關舊燕不怒反笑,道。

    “姑娘既然能夠編造出如此荒唐的故事,每每都有些觸動著權貴的言語,也不怕招來殺生之禍。舊燕想著,姑娘也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我抿嘴不語,示意她繼續下去。關舊燕莞爾,將燈芯挑了一半兒出來,才開口。

    “若說得和廂房裏的姐妹們沒交情,叫哪個信?怕隻有三姑娘才能信我的話。若說和廂房裏的姐妹們交情甚好,這個話說出來,怕我自己也是不信的。平日裏,但凡哪個能夠給媽媽帶些生意來,自然是受媽媽的歡心喜愛不少。我雖也是媽媽四房裏的姑娘,雖不是妄自菲薄,但也明白自己的才能,哪裏有姐妹們的才能拿得出手?加了我自小多病,會客的時間不多,媽媽看著不喜歡也是自然的。東廂房的覃姐姐年歲稍長些,手下各行的妹妹又多,自然是討得媽媽的喜歡不假。我們幾房的姐妹也是如此,明裏看著和睦,暗地裏是怎樣,還是隻有自己知道的。要保得地位,又不露鋒芒,實是辛苦。”

    我內心冷笑,道理是這樣不假的,要保得地位,又要不露鋒芒成為眾矢之的,這樣的智慧與隱忍自然是當之無愧的贏家。再想這女人,若真如她所說,怕我這樣的地位,也是要小心應對才是的。

    她繼續說,

    “雖然這裏給姑娘說明了關係,也是怕姑娘不信的。前幾日覃姐姐去了,藏月樓裏,但凡有交情的姐妹,哪個不是痛哭流涕的?爭先恐後發了自己的哀思。我這裏雖然同覃姐姐沒多大深厚的交情,實在是做了多年的姐妹,三姑娘,你猜怎麽的?”

    我瞥眼看過去,見得關舊燕的五官在閃爍的燭光下顯得模糊起來,神秘又嚴肅。她隻湊到我耳畔,細細道來。

    “若說這個離魂之事,並不是空穴來風。昨夜我方睡下,迷迷糊糊間,驚覺四周闃然,又有幽蘭香四散開來。那紗網帳子亂了

    飛起來,輕飄飄的。我忽然聽見有人叫我,又冷颼颼從榻上起來,竟然在屏風外麵看見走了的覃姐姐。覃姐姐站得筆直,全身素裝,披了長發又背對著我。我根本認不出來的,卻是聽得她的聲音,她隻苦苦告訴我,小心了老媽媽,小心了老媽媽!我隻渾身一驚,見她轉過來,麵色蒼白,直愣愣告訴我要注意老媽媽,隻得三姑娘可救得我,嚇得我登時醒了過來……”

    我急忙將她打住,笑道,

    “妹妹這個故事說得精彩,也該將咋們藏月樓裏,我做的事交代給你了。”

    她見我不信,便有些著急,正欲開口,牢門口也有些輕微響動。隨即見得一黑衣獄卒跌跌撞撞跑了進來,拉了關舊燕便走。

    “快走快走,縣老爺正往這裏來了,你快些給我走!少給我惹了麻煩出來!”

    那關舊燕迴頭看我一眼,欲言又止,跟著獄卒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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