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罷了!”

    皇後隻說一句,見得這罪狀單拆開看著雖大,卻一樁樁接著不好發作。如若處罰了司徒長,那必定認得俊王爺輕薄的姑娘是常家的兒媳,亂了倫常。一來俊王爺脫不了幹係,懷北王定是不好打發。二來梅玉妃近日聖眷正濃,且又同這司徒家是姻親關係,怕是怕聖上未必舍得那矯情賤人傷心。

    如若隻懲罰常尚書家上的,這於情於理也是說不過去的。尚且不說大婚當日幾家大戶公子少爺眼睜睜看著常家媳婦是另有其人,又有王孫世子用長街宴見得那日俊王爺的醜態。這樣下來,倒是皇上糊塗判得的葫蘆案子。

    這樣想來,不如大家全退他一步,各自收斂半分,不知道的就糊弄過去,知道的隻當不見著便好。

    當下擬定一個計劃,罰得俊王爺抄謁佛經百遍,跪宗廟祠堂三夜,為司徒府上三小姐出嫁積福,還冒犯司徒老將軍的不是。又罰司徒長將拜過堂的媳婦送還常家,不得有怨言之說。因其欺下瞞上之罪,削官二級,年俸減半,相關聯係的娘家親戚皆跟著減年俸。

    至此便開了口說話,又暗自同皇上私語。恰好合了皇上心意,又排得憂患,自然是得皇上讚賞。

    當下從外殿匆匆來了個工事,匍匐在地上稟報,原是俊王爺醒了。懷北王聽了也寬了心,急忙拜過皇上便讓工事領著去了。

    幾人分別扶著司徒長、常止起來,紛紛當下又抹了淚,趕緊謝了恩,又有人將常仕林扶起來站定。那廝隻道是過了這劫難,衝我有意看來。

    皇上吩咐著趕緊送人下去急急了結這事情,怕就是怕得節外生枝。

    怎知道皇後又道,

    “皇上卻糊塗了,怎的就迴去了?眼下這五小姐是沒有著落的,可迴哪裏去?若迴得司徒府上,免不了遭人詬病;若迴得尚書府,則言不正名不順。”

    皇上迴了神,這幾人方才將目光鎖到我的身上。

    “皇後說得對了,朕確忘了。這司徒家的小姐既然許了常家,自然是常家的人,雖未有像樣的儀式,但已心知肚明。如今卻沒了好日子,待得晉兒大婚後,朕自然命人挑個吉祥的日子來!”

    常止連忙去謝恩,奈得皇後在一側譏誚道,

    “常尚書卻是高興早了,那大婚當日司徒府裏花轎被劫一事常尚書如何不說?光這一件事響徹鄰裏,你若不說得,方就可以瞞得皇上也不知道了麽?方才臣妾見得懷北王在此,深明這等家醜怎能

    夠外揚?你不如實招出來,倒還等著本宮給你數個清楚麽?”

    那常止聽得渾身肉大顫,匆匆忙忙又隻得跪倒在地上。

    皇上聽得不明白,想著常家大婚,婚轎自然比不得尋常人家,方是從宮裏借出去的,竟然有沒王法的人來劫難他,便大喝道,

    “竟有這等子事?你那常家的花轎竟是朕這裏二品敕字夫人才能坐的,借與你,是哪個沒王法的人竟然敢劫了去?”

    皇後譏誚了常尚書兩句,又看過司徒長道,

    “如今臣妾卻不知道是誰,怕是這其中原委,也是在劫車人身上調換了去罷!如此放縱了,那還了得?”

    常止聽得明白,這皇後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針對自己。那司徒長更是聽得明白,知道皇後有些挖苦,將矛頭指到了兩人身上,隻怕互相推脫這個責任更會引得皇上反感。便跪下來道,

    “但凡這人是皇城中人,老臣定將他捉來麵聖,重重處罰一番的!隻求皇上給老臣一些時間才好。”

    皇後冷笑一聲,走過皇上身旁,低低道,

    “這便不用著司徒老將軍費心了,臣妾惶恐得很,聞了這事便差得些人去打探。隻是去的人到了那竹海也過不去了,分了兩個岔口。迴來說時,我隻叫人再去找,方圓百裏,竟找到個好去處。原是竹林岔口出去,再走十幾裏,有個田舍模樣的地方,皇上記不記著賞賜了誰在那裏住著?”

    皇上輕唿得一聲,

    “這等事情,朕哪裏知道?”

    皇後又道,

    “皇上自然是不知道得,所以臣妾說這是家醜,豈能外揚的?弘治七年,言兒從封地歸來同皇上拜壽,皇上可不是賞了言兒幾方地麽?他未曾要,說過於繁華,反而在成外頭做了個農舍來住著,皇上當真忘記了?”

    這一說不得緊,那幾位匍匐在地的人倒是驚著了。

    我隻當懲罰了司徒長便完去,沒曾想周瞎子倒真的將這個西平王用上了!唬得常止常仕林二人心驚,我便是知道這個常仕林在想的甚麽!再看那西平王麵色不改,隻向前一步出來,將錦袍一帶,跪在了皇上跟前。

    “皇後娘娘說得不假,父皇,的確是兒臣惹的禍,還請懲罰了兒臣。”

    皇上當即氣得不行,隻張口說了句孽障。坐倒在龍椅上,喝了口皇後送上的茶,又命幾位旁站的殿娥按了幾次脈,方才緩過來,一口一口叫了孽障!

    “好糊塗的事,你做這事為何?原是你八竿子親戚的事務,你為何要去參合?若你母妃在天有靈見了,叫她怎樣安心?”

    百裏言隻道,

    “兒臣罪責大,卻逃不了自己的心,現下隻願父皇將司徒府上五小姐賜於兒臣。”

    這話一出,若我是他老子,也得打他一打!明明白白,一個癡兒,又是一個晦氣挑事的東西,若皇上真舍得,那便不成道理了。

    “不成事的東西,不成事的東西!這樣的事情怎麽能夠做得?雖說得常尚書是臣子不假,哪裏有王孫公子要臣妾的?朕念你一向行事穩妥,如今卻為何癡狂到這個地步?難道真是作了祟不成?”

    百裏言隻道,

    “她是許人了不假,但兒臣忠情於她,卻不想了此一生,故得出此下策。但凡見得,五小姐顰鼙都是係掛在兒臣身上的。”

    我心裏冷冷一顫,想這西平王真真是個頂會說話的人物,隻是平日裏不言一句的模樣倒像個不會言語的書生而已,卻還是為他的樣子誆騙了,現在想來隱隱感到自己實在是慚愧。隻得低歎一聲,周瞎子原來的計劃裏麵我並不知曉這西平王能言善辯的話,但看這幾人怎樣收拾。

    隻聽得皇上慪得一時間提不上氣來,癱軟到龍椅上,皇後也充著來規勸,一麵也喚身後的殿娥去宣太醫進來,一麵也說。

    “言兒你怎能這樣同你父皇置氣?你是眾皇子裏最穩重之人,說話做事都是有禮節的人,如今是著了什麽魔障?你快些別說了,司徒老將軍,你卻還不將你家小姐帶領去。”

    當下幾人倒反應過來,跪拜退下,打發了幾輛車,各自迴去了。

    當即迴了府上,司徒長恨得咬牙切齒,見四太太殷勤跟上來,抬腿就是一腳,將那三十餘歲的夫人踢得“哎喲”一聲,直直滾下了幾個石階,匍匐在地上□□,動彈不得。那舍青也是個隻認主兒的人,看不得臉色,當下拉住司徒長的衣擺,叫個公道。反倒得了司徒長一個耳刮子賞賜,丟了兩人,往自己文淵閣去了。周管事接了我,又去料理四太太,整個院子裏鬧得雞飛狗跳。

    我原是不想進府的,這裏人氣味太少,惹得我渾身僵硬。怎奈那四太太半路裏爬起來看著我冷眼在旁站著,氣不打一處來,揚著手便要拿我出氣。我左右不相幹,正不打算躲著。隻聽得外麵門口看門小廝進來報了聲話,

    “傳西京太守口信,西京世子官公孫良小舅爺求見,拜會老爺二奶奶四奶奶

    五奶奶六奶奶身體安康。”

    四太太臉色一變,心中暗道不好,連忙轉了方向,匆匆往著文淵閣去。半道裏聽聞消息,那司徒長從院子裏闊走出來,惡狠狠地上啐一口,大罵。

    “我怎麽忘了!那個作死的小娼婦,竟然請動了公孫老頭兒,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暗地裏通風報信!”

    小廝跑進來問到,

    “老爺,小舅爺是放進來麽?”

    司徒長一耳刮子扇過去,登時叫那小廝昏了眼睛。

    “且給我等著,沒我的命令,我看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敢去開門放人。”

    正說著話,我隻聽得轟隆巨響一聲,再轉身去看時,府門早被人捅個大窟窿,斷了的木頭砸傷了兩個小廝,坐在地上痛不堪言,四處木屑亂竄,風裏又揚起塵埃來。

    門洞外先踏進一雙青緞褐底插羽金邊靴,隱隱再進來一人,那人渾身橫肉,摸約三十歲上下年紀,赤著胳膊,鼓出來一雙蜜蜂眼睛,手裏持著一根五米餘長的黑紋牛皮麻花鞭,一揮手打在地上,地上青磚立即碎了一半。

    他聲音渾厚,隻說得緩慢,

    “姐夫可好?怎地不見我素雅姐姐?還勞煩姐夫將姐姐請出來,家中別得這些年,老父親甚是想念,如今特地遣我來接著姐姐迴去,也好聽聽姐姐這些年過得如何。”

    那皮鞭的威力自然是不小,怎奈得司徒長也是縱橫沙場二十年的老將,隻是吃軟不吃硬的角色。見公孫良明擺著示威,他也不得害怕半分。

    “我當是哪個?原來是你,你無事來這裏做甚,你姐姐在我府上好吃好喝好伺候的,你卻來這裏搗什麽亂?趁早迴去複命罷了。”

    那公孫良冷哼一聲,

    “姐夫這話怕是說得不大客套,小舅此番過來,必定是要有事麽?若無事,也不能走這個親戚麽?隻怕生疏了叫人笑話。如今我隻要見姐姐,其他一概我皆不管去,你若攔住我不讓,明兒我便齊奏皇上,讓他老人家來評個是非公道。”

    司徒長深知這個公孫良的脾性,世人皆稱是個地痞無賴,若鬧了這些事情去宮裏一則叫人笑話,一則又惹得皇上怪罪下來。便道,

    “你且去廳裏候著,我自派人去叫她來應酬你這個冤家。”

    當即命了人喚工匠來修繕府門,又遣人帶公孫良去廳裏。周管事吩咐下來,廚室裏忙動起來,當即好酒好肉地伺候著,司徒長全顧不得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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