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我被司徒長遣人喚起來,給梳洗一番,又匆匆去了尚書府。

    門前兒站著的管家麵露難色,隻道常止外出,公子同新少奶奶在家,不便見人。司徒長一聽,當即黑臉,明擺著常止有心為難他同菡萏見麵,賞了管家一耳光,登時打得男人頭暈眼花摸不著方向。

    “你好大的狗膽,叫你家常公子出來,我同他說說話。”

    管家一聽,暗自揣度著分明是在惡意中傷自家少爺,明裏又拗不過司徒長這老氣橫秋的氣勢,隻得抬出常止的話。

    “司徒老爺稍安勿躁,我家老爺外出前特意囑咐,若是司徒老爺來訪,定不能讓親家老爺白白浪費金貴時間,還請與我來偏廳稍作休息。”

    司徒長哪裏聽得進去這些話,當即讓周管事出麵正欲做個教訓,巧見常仕林欣長的身影從府中來,一襲豆綠長衫於內,褐色闊袖袍主外,上前恭敬打個揖,也不說話。司徒長眉峰一挑,忖度著想不著常仕林倒是個明白的主兒,又派人將幾人穩穩當當兒請了進去。

    司徒長他哪裏是知道的,這常仕林自認家中一顆倒黴的毒瘤種著,恨不得司徒長即刻將菡萏帶走才好。

    進了正廳,司徒長私下裏命周管事將常仕林帶下去,獨自前往菡萏房內,又同她在房裏親昵許久,自是不消說的。

    出來已是日中,司徒長心中雖疑惑為何常仕林如此爽快,但一時半會兒哪裏想得通透。才出菡萏房間,他眯眼細瞧,又見那曲折迴廊裏匆匆跑來一人影,近了才讓他看清,常止闊步走得急,撞見司徒長,一時間氣得發抖,當即同司徒長理論起來,吵嚷著不休。

    司徒長自知理論不過,也理虧,夾著尾巴匆匆迴了府。

    此下兩家又結了仇。

    府中才安穩過了一兩日,想著那四太太也是個厲害的角色,專挑好說話的時機,求了司徒長,讓院子裏進了個會治病的看相人。

    這幾日裏恰逢五太太小兒子染了病,無端之症,光上吐下瀉,不進隻出,連著三四天,血水也出不下來,眼看著就不行,眾人扶著躺在床上氣若遊絲。

    五太太聽得四太太信些神說,前幾日在府中,命了那男人做幾場法事,內外甚是安寧,便趕緊求著四太太從清秋堂裏請那人出來。一連讓他進了些草藥,小少爺當夜便能下床,翌日可出院玩耍,恢複自如,府中人人稱奇。

    再者四太太一力舉薦,給她做了幾場求神佛的法事,順了她的

    心,那男人自然是留了下來。

    我倒沒多餘的精力去打探,隻每每聽著故夢在我耳旁繪聲繪色地將她從其他院子裏聽來的消息講於我聽,供我消遣解悶,倒也過得去。我終日不出院門半步,也有吃的喝的,現在樹倒猢猻散,二太太被關押到夏竹軒已經幾天了,四太太獨自一人倒稱起霸王來。

    這日司徒長出府辦公,四太太房中點了香,又去祠堂拜了祖宗,這才請得男人出來。隻隱退了前後丫鬟婆子,兩人竊竊商議。

    “多虧得周先生料事如神,縱使二姐姐想了法子將三小姐送出去,一一鏟除府中隱患,哪裏又料得到我早得周先生指點,料定她有心要置我於逆境,明白她栽贓陷害的法子,在碧霄前領周管事去了六角街看得明白!”

    周先生臉從陰影裏透出來,臉頰白裏含光,原是周瞎子!他打了個揖,又喝兩口茶,方才說話。

    “四奶奶哪裏的話,周某人靠的不過也是二奶奶福報連綿,得上蒼庇佑。這府中二奶奶把持多年,眼裏哪容得下一粒沙子。更別談舍得有人‘謀權篡位’的想法,但凡能夠鏟除的路障,她決不手軟。”

    言到此處,周瞎子又抿了口茶,茶葉尖兒在微青的燙水裏打轉兒,他目不斜視,四太太眼睛尖利,見他欲言又止,忙又往他茶裏斟滿,待茶喝得四分飽,周瞎子方才又開口。

    “昨日時吉,周某人夜間觀紫微於天檀正中,氣甚濃,星連珠,煙霧縹緲,紫微星於空中若隱若現。見不得是件好事,測則府中近日必有駭人出入。再者,前日北冥天煞圍困紫微明顯,雖趨於西,仍舊留息雲間,怕是二奶奶黨羽未清,若四奶奶今念及姐妹情深,他日二奶奶曆經劫數歸位,四奶奶則明星泯滅。”

    四太太一聽,當即咬牙切齒。

    “不瞞得周先生笑話,我自嫁入司徒府上,時時刻刻如履薄冰,睡不得一日安穩覺。自古寵者為尊,她公孫素雅不過於我早些進門,但自恃寵而驕,免不得上下的姐妹怨聲載道。但凡我如今是動了惻隱之心,隻念著那日羞辱時刻,我便不得做出違背良心的事來。”

    周瞎子隻站起來,拱手作揖,道四奶奶乃女中豪傑,愛恨分明,當即又同她商議,再定一計來。

    明日,我正用過早膳,悠哉橫躺於秋千上,隱約望見院門處一窈窕身影走過,左捧精致玫瑰紫糕點,右提剔透玉壺,似瓊漿搖曳其中,遠遠便聞得見香氣。不覺讓我起身跟隨,近了才看清,那人原是四太太院中的舍青。這般妖

    嬈風姿,著實讓我渾身一顫,竟也不知她去何處,心隻係那一壺上好玉露,抬腳便跟著。

    曲折裏,不覺竟到了文淵閣裏,我看裏外都撤了下人,心便覺有些不妥,欲往迴走,卻聽得見裏傳來陣陣男聲,七八分熟悉,但也聽不大透,隻又往著前走。到迴廊,男聲漸明,我心一愣,莫不成是他?支著頭往裏看去,果不然,周瞎子正垂手立於四太太身側,兩人攀談非常,看得司徒長算是欣賞。

    我丈二和尚似,一時間竟然摸不著頭腦。躡腳退出來,卻被四太太捉個正著,那聲音刻意高調,惹得司徒長不得不轉頭見我。他本就不喜我,且因我失了菡萏,內心裏自然是恨得居多,如今見我又這般生龍活虎,遊走府中,心裏更是憤然,恨不得立即捉了我狠打幾頓。

    四太太膝下無兒無女,對待孩童不知是溺是呆,如今同司徒長提出這樣的要求,著實讓我吃驚,更看不明白周瞎子的招數。

    “你雖無子女,我卻也不怪你,但你何苦去招惹這樣的呆子!她若過繼到你院裏,成日裏惹是生非連累了你,怕是我見著她也氣不得一處,由此冷落了你。如今這主事的幾房人都散了,六房那個不爭氣的東西也是指望不得的,更別說五房不諳世事得很,你若是也生得我厭惡,那可如何是好?”

    四太太見著司徒長反對得勁,自然寬慰的更賣力。

    “我自十八跟著老爺過了這些年,自然也是明白老爺的。我瞧著半月裏給二姐姐白白送走的菡萏甚是嬌美,言行舉止更是當得了大任,絲毫不輸得二姐姐。平日裏看菡萏用得樸素,實則自內而外地賢良智慧,看得奴家羞愧。生逢得知己少之又少,若能夠將她接迴來同姥爺分憂,瑾娘也是願意的。”

    司徒長一路沉悶的心情也得人來解開,四太太一說,勾起他的傷心事,自然是悲到極致,獨自喝了口悶酒,又讓周瞎子滿上。

    “瑾娘好好的話,怎的又說到菡萏乖乖身上去了?”

    四太太見他口風一鬆,忙不迭送上了計策。

    “老爺明裏是知道的,這輕文自是同菡萏好是人皆知的事情,若將輕文過到我院裏來,這姐妹情深,菡萏也不得不算是我院的裏戚。況這皇城裏,都道是司徒府上的五小姐嫁同常尚書之子,這做長母的去看看自家的女兒是自然,我看那個常尚書用甚麽理由迴絕。這便是對外,對內我則問他隻看看女兒姐妹,也是倫常允許的。等得瑾娘過日去一趟,用輕文換得菡萏迴來,做得幹淨,讓老爺藏得好菡萏,聽

    憑他常止來要人,我隻說五小姐好好在尚書府裏,他怎的還敢來要人?”

    此番方法哪裏肯穩妥,惹得司徒長直搖首。四太太眼明厲,早知曉司徒長要不得這樣的法子,又開口道。

    “二則輕文過到我院裏,但凡那信陽府侯再來要人,憑怎的?輕文於公於私外裏已是常尚書的兒媳,內裏又有了清秋堂的人做娘家,他再敢來也是無濟於事的。如今老爺隻得越快越好,將輕文的卷宗掉入我祖宗簿上,常尚書任卻是禮部,總歸管不了戶部的事。老爺且放心,可還記得家父部下袁裴傭?他隨家父十餘載,官場朋友自然不在話下,近日又認得戶部侍郎官李茂業做親戚,自然是好說話的。”

    當下司徒長還有些徘徊不定,一時間更是無法決策。我凝眉站在原地,看他骨節分明的手反複摩擦著茶杯。這過繼之事聽起來似乎並無大礙,關他幾杆子的事。四太太如此要招徠我,我心細想,莫約也是周瞎子的攛掇。

    當下兩人又將我趕出去,獨自商議,我稍作休息,故夢又拿了些水果與我吃,吃過半刻,我才豁然開朗起來。

    這周瞎子,果然是神機妙算,多得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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