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四太太自作主張,命李茂業擅自改了公文卷宗裏麵的簿文,又連夜印了輔頁出來,和著我的姻卷也一並送去信陽府裏,料想著柳行歌大致看了兩樣證據因而打消接走我的念頭,日後好聽憑她一命的調遣。

    這當然也是後話。

    再幾日,天清氣朗,四太太準備就緒,這幾日行為頗得司徒長讚賞,每每夜間留宿至清秋堂,慣得四太太肌膚越發嬌嫩,聲也是媚裏來去,益恃寵而驕。今晨吃過西貢的糖山楂熬雪花梨,午間便要南屏的桂花酒釀醋子雞,晚上更是打發了下人嬤嬤,便隻鬧著北罡湖裏的玫瑰魚湯。惹得周管事忙前忙後,司徒長暫且忍著。

    我冷眼看著,四太太妄圖投其所好留住司徒長對她最後一絲情誼,真是可笑之極。不知何時,乃不知道喜新厭舊真真是這宇宙萬物倫常的基礎,生死循環,推陳出新方是道理的,你既存在,準有消亡的那一日。再者,這司徒長準不是情根深種的人物,相與的雖是達官顯貴,皇親國戚,卻改不得本性,學不得一絲半毫的忍性一說。

    過夜,窗外風聲漸起,雲遮月晦,斑竹搖曳,疏枝淺影,吹得故夢緊緊去關了門。我瞥眼見得西窗下一人影搖動,因而使點眼色與故夢。

    “那牆角不知是哪裏的壞貓子,昨夜來了今又來,故夢,你隻找院子裏的管事來來,看弄什麽耗子藥將他的口封得緊緊。”

    故夢領命出去,我隱約見得牆角的人倏爾不見了,門裏忽然竄進一人,我再定睛一看,周瞎子笑眯眯勾著薄唇出來,關了門,長明燭燈芯明顯飄搖。周瞎子放了手裏把玩的銅塊,直徑坐了下來,茶是剛故夢給倒的,我未動絲毫,周瞎子見得,隨手拿起稍微抿得一口。我有意打趣他,

    “如今我才知道,四夫人跟前眼前最受寵的人是誰?我當是哪裏來的看相大夫,竟會些旁門左道的工夫來誆騙得司徒府上的錢花。如今看來,四夫人倒是找對了人,這個金主兒卻是長期穩定的,比不得我散盡錢財來供奉你這個老神仙。”

    那周瞎子扯著臉笑,

    “三小姐哪裏的話,盡來取笑我了。若不得三小姐的供奉,哪裏來還願?昌邑做的不過是為了更好替三小姐還願罷。”

    “你是聰慧人,早知道我不是憑一己之力逃出生天,你卻還來依附於我,當真不怕引火燒身麽?”

    周瞎子正色道,

    “這倒無妨,三小姐吉人天相,昌邑隻做得微薄之力。今日之話你可聽清,明日戌時

    三刻末,便有人陰送你換得菡萏。”

    我點頭暫且同意,但心中隱隱有一事不明,又開口問到。

    “今日你來可是為了迷蒙我睡去,便得他人好處理。”

    周瞎子見得我猜透,不免覺得無趣起來。

    “正是了。”

    這情形我漸感熟悉,思緒不禁到得有些遠,心中冷然,

    “可是四夫人教於你的法子?”

    “四奶奶怎會有這樣的法子?她性雖妒,世家裏總不見得用這些下三濫的法子。同我交道的幾位婆子攀談得,我又暗中窺到二奶奶院裏幾本進物簿,均無這方的東西。連著看得府上近三月進出入簿子,如此看來,想得上迴卻不是府上之人對你敵意。”

    周瞎子說完看向我,我卻冷笑一聲迴應,

    “我管得他是誰,殺人償命卻是真理。待我找得那人,必定要他暴屍荒野,嚐嚐其中這番滋味。”

    周瞎子哀歎一口氣,

    “如是,我倒想起來,期間還需得靠一人之力。”

    我望向他,眼裏閃爍著光,甚是神秘,

    “你若再打迷魂陣,故夢那方是糾纏不久的,那人不消片刻便又得迴來。你若是想得這番話被他聽取,隻管賣關子。”

    周瞎子見我有些氣惱,也不再繞彎。

    “隻怕這人你卻不願意借。”

    我的確惱了,不想得周瞎子何時竟變得如此婆媽。

    “怎的借不得?他是哪門子王公大臣,我卻還舍不得的道理。”

    “此人隻得西平王。”

    我稍一愣,周瞎子看得其中空當兒,隻得搖頭。

    “罷了,我當說了,你不信。現在說了,你還是這般耶。”

    我道,

    “西平王乃蕭地之人,少迴皇城。再者其母早薨,內朝裏存不得一黨羽,哪裏有半分的便宜讓我占盡?況他有恩於我,雖不能夠分清是敵是友,我卻不能夠恩將仇報。若你真有心與我,倒不如換成臨江王,權勢均在皇城,用起來倒也方便。”

    怎奈周瞎子搖頭道,

    “臨江王麵上性情雖好,卻隻見得皮毛,莫不知得他背地裏怎樣的角色。且他生母在世,總得謹遵母誨。現下朝中黨羽雖多,均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主兒,用著不好。”

    我不與他再說,隻得靜心下來思忖,也半大個同意。隻

    問道,

    “怎麽個用法?”

    周瞎子暗自笑道,

    “我卻也不知道怎麽個用法,但凡你要用,你自然會用;你若不想用,他自會找著你來用。”

    我冷笑一聲,這西平王也不是個讓人指點的角色,怎的憑這樣說話來?當下自覺有些疲乏,便打發了周瞎子早些迴去。

    翌日,戌時三刻過,我已在常止尚書府中。

    穩妥坐著,聽著丫頭婆子們匆忙的腳步聲,來了又去,門外弄得叮當作響。我歎得一口氣,竟有些覺得無聊。那頭也不知道是個什麽光景,如今菡萏歸去,司徒長自然是高興,府中有周瞎子照應著倒出不了什麽岔子。

    正想著,我側耳,又聽得門外一陣嘈雜,進退的腳步聲也漸漸明朗起來。

    門給人開了又輕輕合上,隻聽得外麵婆子尖著聲兒喊一句:少爺迴來了!

    我心裏一冷,隨即便見得一雙褐邊粉底的異獸小腳靴落在我跟前。往上皆穿戴整齊,乃是一身素米白套常服。常仕林猛一眼瞥得不自在,又盯著眼看得我,心一驚,連著退出幾步遠去。青天白日裏,枕邊卻換了個人,這倒還是我的不是了?無端的嚇人?

    我隻笑著衝他講話,

    “相公今天是如此了?見著自家娘子卻也不過來親熱?”

    惹得常仕林目瞪口呆,我又繼續道,

    “常相公,天地父母都拜會了,如今做起靦腆來算甚麽?”

    隻見得他麵色蒼白,顫抖手舉過胸口,指著我顫巍道,

    “你,你不是癡兒?”

    我噗嗤一聲笑出來,

    “常相公在風月樓樓裏做風月人物,惹得天香牌裏大姑娘菡萏情根深重卻負其意,麵上不言一字,背地裏卻是流利的主兒,不知得常相公逗哄佳人共赴雲雨時是否也是如此期艾說話?”

    常仕林果聞言變色,

    “你是誰?”

    “常相公怎的惱怒起來?還糊塗?我便是你新過門的娘子,司徒府上五小姐是也。上次泛舟蓉湖裏,相公又不是未見過我,為何這樣問?”

    常仕林急得抓耳撓腮,見得我真人,卻不信。隻道,

    “我知得司徒府上五小姐前些日子裏受了邪氣,整日暈乎,行為是怪得些,哪裏有你這般言語流利?況我與五小姐有過麵會,著實見得她行為確癡呆,怎如你這般?”

    我嗤笑一聲,

    “你卻知道得多,可還知道,原本嫁於你的正是司徒府上的三小姐司徒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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