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剛放亮,易知足就翻身下床,這一夜他幾乎就沒睡,下床後,他刻意弄出一點響動,他不習慣摸黑,也早留意到燭台旁邊沒有火柴,他不知道怎麽點亮燭台。


    門外似乎早有丫鬟候著,聽的房間裏有響動,一個丫鬟隨即推開房門進來,吹燃火戳子點亮了燭台,然後轉過身蹲身一福,道:“少爺昨日捂了一身大汗,奴婢一早就叫人備了熱水……。”


    易知足正想洗澡,當即點了點頭,見他點頭,丫鬟起身出門,旋即,便有小廝抬著大木桶,拎著熱水進來。


    就在臥房洗澡?易知足有些無語,卻也不敢多說。


    不一時,一應準備妥當,兩丫鬟試了試水溫,返身關了房門移步上前準備替他寬衣,這是要侍候他洗澡?易知足連忙輕咳了一聲,擺手道:“這幾日身子虛,可經不起折騰,你們出去罷,我自己洗。”


    聽的這話,兩丫鬟臉色一紅,福了福便移步出門,關好房門便守在門外,易知足趕緊脫衣進了浴桶,他知道,兩丫鬟一個叫春梅,一個夏荷,都是他的貼身丫頭,早就被易家三少拉上床了的。


    洗完之後,易知足象個木偶一般,身體有些僵硬的任由兩丫鬟幫著更衣、梳辮、洗漱,好一通忙活,待的收拾停當,天已大亮,神清氣爽的他特意照了照鏡子。


    鏡中少年,濃眉懸鼻薄唇,一雙眼睛黑如點漆,略微不足的是臉部線條柔和了些,有偽娘的嫌疑,看的出是糅合了兩老口的優點,難怪老大說他在外麵欠下風流債,年少多金,又有一副好皮囊,天天在外廝混,沒風流債才是咄咄怪事。


    一腳踏出房門,易知足隨口問道:“李忠貴呢?”


    李忠貴是他隨身小廝,一般都是走哪跟哪,身前身後殷勤侍候,以他目前的情況,還真是缺不了隨身小廝。


    丫鬟夏荷連忙迴道:“迴少爺,李忠貴等四人昨日跪了半日,又被老爺施以家法,如今都躺在床上起不了身。”


    起不了床?那正好借這機會換人,易知足正嫌李忠貴對他太熟悉了,怕露出破綻,畢竟在很多細節方麵他與原來的易家三少還是有很大的差別的,微微沉吟,他才道:“去給管家說,另指派一個精明伶俐點的到跟前侍候。”


    夏荷聰明機靈的緊,見少爺大病未愈,卻一大早起身,顯然是準備出門辦要緊事,不敢怠慢耽擱,一溜碎步退下去,著小廝趕緊的去找管家蘇雲輕。


    正院裏,易允昌早已起身,獨自在院子裏散步,他平素就起的早,今日更是早早就起身,伍秉鑒可不是什麽閑人,雖說早已退出十三行,但每日裏依然有不少訪客,帶老三去見伍秉鑒,自然是越早越好,以免等候時間過長。


    聽的蘇雲輕稟報老三要換隨身小廝,他微微點了點頭,昨日嚴懲幾個小廝,既是為了懲戒,另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為老三更換仆從,他既有心著老三潛逃南洋,自然要為他安排幾個忠心不二,又有能力的仆從。


    假意思忖了半晌,易允昌才道:“叫李旺去三少爺跟前侍候,另外,東跨院這兩日也不能缺了人,安排林大安等三人去東跨院。”


    小半個時辰後,易允昌、易知足兩父子乘了兩頂小轎出了府,抵達碼頭後再乘船渡江而下,徑往對岸的河南島,十三行兩家富豪——伍家、潘家的府邸——伍家花園、潘家花園都在河南島海幢寺附近。


    船艙裏,易知足靜靜的看著江麵上的景色,這是他從沒見過,也想象不出的景色,兩邊江岸密密麻麻停滿了各種大大小小他叫不出名字的船隻,真真是桅檣如林,江麵上,各種船隻穿梭往來不停,整個江麵就象一座巨大的水上浮城。


    不知不覺間,船在漱珠湧運河伍家花園的私家碼頭靠了岸,兩人下了船,一路漫步而行,伍家花園占地廣闊,規模宏大,一河之隔的潘家花園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望著寬闊筆直的祠道,高大的牌坊,連綿的亭台樓閣,易知足心裏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原本易家大院就已經讓他覺的豪奢,如今跟伍家潘家花園一比,根本就是天壤之別,暗自感歎一番後,易知足一指隔河相望的潘家花園,道:“孩兒不明白…..。”


    易允昌撫須笑道:“可是潘伍兩家為何會將私宅修在此處?”


    “正是。”易知足點頭道:“這裏距離西關也稍遠了些,孩兒不明白,為什麽十三行其他行商的私宅多在西關,而偏偏潘家、伍家兩大總商卻選擇這地方?而且還是比鄰而居,難不成這是塊風水寶地?”


    “宅不近廟,寺廟旁能有什麽風水寶地?”易允昌不屑的道,頓了頓,他接著道:“潘家與伍家都是福建人,而且是同鄉,關係非同一般,兩家宅子連在一起,應是出於互相照應的目的,另外是不是還有什麽緣由,那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說著,他停下腳步,看向易知足,神情嚴肅的道:“伍家是真正的富可敵國,勢力龐雜,伍秉鑒執掌十三行數十年,手段心智皆非常人可比,不是輕易能被人拿捏的,你可要考慮清楚。”


    都快到門口了,還有什麽可猶豫的?易知足語氣輕鬆的寬慰道:“爹放心,咱隻是借錢,又不是敲詐勒索……。”


    易允昌暗歎了一聲,不敲不詐,又如何能在這節骨眼上從伍秉鑒手裏借來四十萬?


    伍家花園,延輝樓,年近七十,但仍精神矍鑠的伍秉鑒喝過早茶後,照例坐在廳堂裏聽小輩翻譯《澳門月報》,自道光六年起,他就已經正式退出行商的行列,將怡和行交給兒子打理。


    他想安享晚年,但樹欲靜風不止,不論是粵海關還是廣州官場,不論是英國的東印度公司還是美國的旗昌洋行但凡稍大點的事情都是直接找他,身不由己,他隻能是打起精神,勉力支撐。


    一個管事躡手躡腳的走進廳堂,靜候了片刻,才抓住一個空擋稟報道:“稟老太爺,孚泰行易允昌在外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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