孚泰行易允昌?伍秉鑒顯然頗覺意外,興泰行倒閉在即,十三行一眾小商行猶如驚弓之鳥,他豈能不知,有人上門來借貸,他早有預料,但孚泰行跟伍家跟他本人一直都沒什麽交情,就算是要臨時抱佛腳,也抱不到他頭上來,默然半晌,他才開口道:“就他一個?”


    “兩個人,隨行的是易家三公子——易知足。”


    “三小子?”伍秉鑒仰頭想了想,道:“協助易允昌打理孚泰行商務的是他家大小子吧?叫什麽來著?”


    “老太爺好記性,協助打理孚泰行商務的確是易家老大,叫易知書,易家老三素來不沾邊的。”


    那易允昌帶他家三小子來,是為其他事情而來?想到這裏,伍秉鑒看向素來不太安分的孫兒伍長青,道:“你可認識易家三小子?”


    伍長青看起來二十出頭,實則才十八,因不喜讀書,成年後就開始在怡和行裏學習打理商務,為了看起來顯的老成一些,刻意蓄了短須,他平日裏沒少在外麵玩,跟易知足也打過幾次照麵,自然認得。


    聽聞問起,他放下手中的報紙,含笑道:“迴阿爺,易知足,小名樂仔,是十三行裏有名的憊賴子弟,是個街頭打架鬥毆,青樓爭風吃醋,酒樓誇富逞強的角兒,昨兒還聽說他在靖海門對渡的花艇上醉酒落水。”


    是個浪蕩子?伍秉鑒微皺眉頭,道:“家中子弟最近有沒有在外生事的?”


    伍長青眼睛轉了轉,道:“孫兒可沒聽說有誰在外闖了禍。”


    “請他們進來。”伍秉鑒說著稍稍往後一躺,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


    伍家花園規模宏大,雍容華麗,院內布局煞費匠心,亭台樓閣錯落有致,假山、古樹、荷塘、各種各樣的花卉、果樹點綴其間,一路行來,易知足居然還看見院子養的有孔雀和鹿,他忍不住感慨道:“一步一景,或許誇張,但一院一景卻不足以形容……真正是豪闊。”


    聽的這話,易允昌迴首瞟了他一眼,感覺有些個怪怪的,老三最近的變化似乎不小,以前在他麵前可沒這般從容,略微沉吟,他才輕聲道:“潘家伍家迭任十三行總商,兩家花園既是私宅,也是外夷散心遊賞之地,兩家花園可說既是朝廷的臉麵,也是十三行的臉麵,豈能差了?”


    原來還是外夷散心遊賞之地,難怪的如此豪奢!易知足點了點頭,這事他知道,這年頭,以天朝上國自居的大清根本就沒把洋人當人看,所有來廣州貿易的洋人都隻能呆在指定的地方,不準進城,不允許見官,不允許攜帶家眷,連珠江上的花艇都不允許遊玩。


    一個月中隻有兩三天允許外出遊覽,不僅有時間限製,地方也受限製,局限在西關、河南島、花地,這河南島上可供遊賞的也就是潘家伍家花園和海幢寺。


    兩人一路穿廊過院,差不多兩盞茶功夫才抵達延輝樓,進的廳堂,見伍秉鑒起身,易允昌忙疾步上前躬身長揖道:“孚泰行易允昌見過平湖公。”易知足亦是有樣學樣,跟著一揖。


    伍秉鑒瞥了二人一眼,麵無表情的道:“易昆官無須多禮。”說著看向易知足,道:“不知易昆官攜令郎前來有何要事?”


    還真夠直接的,看來是跟洋人打交道打多了,易知足抬頭打量了他一眼,見這位十三行的傳奇人物身材瘦小,一張倒三角臉上蓄著花白的八字須,臉頰無肉,眉毛稀疏,實在是其貌不揚,但眼神卻甚是犀利。


    易知足瞥了一眼伍長青,這才對著伍秉鑒拱手道:“今日前來拜見平湖公,是晚輩有要事相商。”說著,他轉身對易允昌一揖,道:“事涉機密,孩兒鬥膽,懇請父親迴避。”


    見這情形,易允昌更是確信兒子是準備要挾伍秉鑒,嘴唇動了動,卻覺的這時說什麽都是多餘,擔心的看了兒子一眼,他才衝伍秉鑒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拱了拱手,一言不發的轉身退下。


    伍秉鑒有些納悶的看了他倆父子一眼,估摸著定然是伍家子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了易家這個憊賴子弟手中,當下瞥了眼伍長青,吩咐道:“去書房將報紙翻譯好,別老是結結巴巴的。”


    “孫兒遵命。”伍長青應了一句,躬身退下,隨即腳步輕快的進了書房,關上門,他立即將耳朵貼在門上偷聽,他心裏可說是好奇到了極點,易知足這憊賴家夥肯定是來告狀的,難道他前兒在靖海門渡口的花艇上醉酒落水跟伍家有關?


    廳堂裏,伍秉鑒施施然落座,斯條慢理的道:“有事直說,老夫不喜兜圈子,也沒時間。”


    “那晚輩就直說了。”易知足說著上前幾步,拱手道:“晚輩前來,是想向平湖公借五十萬大洋。”


    見他開口就要五十萬大洋,伍秉鑒臉色一沉,一雙眼睛盯著易知足,卻不開口說話。


    被伍秉鑒這麽盯著,易知足要說心裏不緊張,那是假的,這看起來幹巴巴的老頭子的身份地位權勢經曆成就,不論那一點,都是他易知足必須仰望的,在他如此沉默的直視下,豈有不緊張之理?


    雖然心裏緊張,但易知足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他不能讓對方覺的他心虛,他很快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今天若是不能從這個老家夥手中借到錢,他的人生將又一次悲劇,昨晚一夜沒睡,他就一直翻來覆去的設想著今日談判可能遇上的種種情形和細節。


    稍待片刻,見伍秉鑒確實沒有開口的打算,易知足不得不強自鎮靜的開口道:“若是平湖公不願借,晚輩隻能去跟寶順洋行借,說錯了,不是借,應該說交易,晚輩手中有英國人急切迫求的技術,估計要價一百萬銀元,顛地也會樂於成交。”


    這小子手中能有什麽技術是英國人急切迫求的技術?而且能夠拿來要挾,以此向他借錢,伍秉鑒略一思忖,便反應過來,沉聲道:“你說的是茶葉?”


    見他順著杆子往上爬,易知足稍稍鬆了口氣,緩聲道:“不錯,十三行對外貿易中,數量最大,利潤最高的莫過於茶葉。


    英國人每年要花費多少白銀在茶葉貿易上?數十年來,他們一直千方百計的想打破大清對茶葉的壟斷。


    晚輩在黃埔無意中聽英國商船上的水手說起,近幾年在印度、錫蘭都發現了大片野生的茶樹,顯然,印度、錫蘭都適宜種植茶樹,英國人眼下缺的隻是茶樹栽培和製茶工藝而已。


    晚輩為英國人提供茶種,茶樹栽培,製茶工藝並直接向他們提供茶農和製茶工匠,開價一百萬銀元,想來英國人會非常樂於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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