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嫻認為自己沒白走這一遭。穿越之前她隻能靈活運用中文罵街,現在她能罵出八國聯軍版。在走廢了一雙腿後,溫嫻總算是摸到了火車站的大門,這裏經過粗糙的修繕,售票處加上了房頂,工作人員蔫蔫地睡在裏麵,這裏的人沒有多少,無需長時間排隊,售票員見來了三五個人,這才直起身子,砸吧砸吧嘴,嚼著並不存在的食物殘渣,仿佛剛喝過下午茶。溫嫻很快去問清了去巴黎的列車到站時間,買票時卻傻了眼。

    錢不夠。

    什麽鬼!價格也不是這麽漲的吧!

    售票員好意地和她解釋一番,國家征用和空襲損毀了大量車廂,票價隻是在合理範圍內增加。溫嫻揣著現金毫不猶豫地離開售票口,她不想繼續聽下去,鬧心。

    溫嫻很想仰天長歎,厲聲質問一下這個世界的造物主:拍拍你自己的良心……也罷,你哪裏有良心……

    車站失物招領處竟然還掛著小黑板,上麵羅列幾條被遺失的物品,溫嫻走過去多看幾眼,轉身尋個平整的地方坐在地上。雙肩疼痛難忍,從下了飛機開始,這一路她都是弓著腰走過來的,尤其右半邊身子大量出汗,她能感覺到內衣全濕透了,從指尖到肩膀一直不受控地顫抖,由內而外的寒氣令她頭暈腦脹,現在隻想鑽進暖和的被窩,喝一口滾燙的薑水。

    她將頭靠在牆上,這個姿勢能減輕嘔吐感,溫嫻用手放在腦門上想試試體溫,可惜右手抬不動,左手沒知覺。她想:mmp老子這迴算是死在這裏了……

    “呃……抱歉?”一個瘦小的女人彎腰詢問道:“您還好嗎?”

    溫嫻睜開酸痛的雙眼,見這個穿著寬鬆製服的女人手裏拿著一個小本,在她麵前打開,她集中注意力看了看,發現這玩意兒眼熟。

    這個,貌似是自己的建築師資格證?

    上麵有她的照片和姓名,蓋著帝國鷹徽的紅印清晰而張揚。女人說道:“剛剛看到您……這個東西在我們這裏很久了,很抱歉,被撿到的隻有這個。”

    溫嫻萬分懵逼地接過證件,表示感謝。女人又迴了玻璃窗後的小屋子裏,她接著坐在牆根下。這東西失而複得是她沒有料到的,資格證上麵留著一隻皮鞋的腳印,想必這隻鞋的主人挺有錢吧。她看著自己拍的巨醜的照片,忽然打了個激靈,自己現在錢不夠,是的,錢不夠。

    但她現在是個建築師啊!是萬喜集團的職工啊!給法國發個電報的錢總有,證件護照也都貼身帶著呢。她晃

    著又暈又痛的腦袋翻開大衣四處尋找衣兜,在一件襯衣口袋裏□□自己的證件,上麵糊著一層血。

    如果沒有皮套保護,證件裏麵的紙頁早就浸透泡爛了,溫嫻聞到一股血腥味,幹嘔幾秒,顫著左手去觸摸那疼到骨髓的右肩,隻是碰到周邊的皮肉,那股劇烈的灼痛便令她倒吸一口冷氣。

    中彈了?

    這是她的猜測,不能排除是彈片或其他東西紮進去的可能。溫嫻渾身長時間都泛著疼痛,這是極度危險的,在這種常態下即使再斷一根骨頭,那也不過是稀鬆平常的感知。喪失對疼痛的反應是致命的,溫嫻重新站起來,那些快要被踩斷的骨頭和關節發出脆響,她幾乎不需要大腦下達指令,雙腳自己就去找到車站的出口,離開了這個極其令人傷心的地方。

    畢竟當初就是在這個破車站搭上前往波蘭的列車,日!

    溫嫻漫無目的地走著,在走過幾個岔路口之後還是選擇往市中心的方向去,每走一步她都要鼓勵自己一下:能走到這裏,我真牛逼。

    她還記得自己家在柏林有一套房子,那裏是她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最終選擇的地方,幸好那裏還沒有被毀,溫嫻可以在這棟房子裏歇個腳。她沒帶鑰匙,鼓搗半天,最後在鄰居的花園裏抄一跟類似火鉤子的東西,將那扇外表結實實則脆弱不堪的大門撬開,仰仗這一片聯排別墅區住戶的身份,溫家的房子竟然完好無損,地板上均勻地落著一層灰,所有東西都是她當年離開時的樣子。灰塵堵住了她本就不暢的唿吸,她隻覺得天旋地轉,拖著兩腳往客廳裏走,在地板上留下兩道拖屍般的長痕。她本就十分虛弱,身後忽然傳來的大喝讓溫嫻驚懼起來,她站在原地不敢動彈,頭暈的更加厲害,心髒快速跳動連帶唿吸也急促起來,不少灰塵順著器官湧入肺裏,她咳到滿臉通紅,隻聽見身後那個聲音驚喜地叫道:“謝天謝地!你迴來了!”

    溫嫻迴頭一看,是曾打過幾個照麵的鄰居,也許長期居於此的父母和鄰居們比較相熟,溫嫻卻連麵前這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這並不妨礙她在心裏暗罵一句:你娘的……

    也不妨礙忽然放鬆下來的肌肉拒絕再超負荷工作,因此溫嫻耳中聽到的最清晰的聲音,還是後腦勺砸在地板上的那聲悶響。閉上眼睛前,她在模糊之中看到鄰居伸晚了的雙臂。

    你為啥不接著我點……

    我就在你手邊上呢……

    你進來咋也不關門……

    好冷的……

    溫嫻的意識在她躺上醫院的病床之後離體而去,她沒覺得自己睡多久,但再次蘇醒的時候已經是不知道哪一天的清晨。溫嫻沒有力氣動一根手指,她能感受到額頭上搭著的毛巾,視線從左轉到右,路德維希帶著極其鬼畜的笑容出現在她病床前:“你醒啦。”

    “嗯。”除了這個字,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路德問她近來情況,溫嫻也隻能閉口不言。

    “你有艾德的消息嗎?說真的,去年那件事一出,我很擔心他,現在又不知道調去了那裏。”

    溫嫻搖搖頭,路德維希能提到艾德,勢必會順便聊到約格爾,為了避開這個話題,溫嫻忍著不適問道:“我記得你並不在這家醫院上班。”

    “昨晚海德爾一直在拉肚子,我隻能近選這家醫院。”

    “我記得你也並不住在這附近。”

    “去年搬過來的啊,之前的公寓完全毀了。”路德維希說道:“尼克帶他去後麵的草地上玩,等一會兒就上來。”

    “還有。”路德維希兩隻胳膊搭在掉了白漆的病床護欄上,說道:“我想在中午之前給你轉到我工作的陸軍醫院,下午兩點前完成手術。你知道你的肩部有一枚7.62毫的子彈嗎?”

    “完整的?不是彈片?”

    “不得不說,你身上的棉衣起到了一些緩衝作用,我已經對潰爛部位進行過處理,但這個小醫院沒有多餘的手術室。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有點餓。”

    路德維希笑道:“那就好,你正在恢複。我想明天就能退燒了。”

    “可以幫我燒些熱水嗎?”

    “你應該休息,可不能喝咖啡。”

    “不是,我隻是想喝點熱水。”

    “我去看看。”

    趁著個時間,溫嫻用額頭上的毛巾擦了臉,十餘分鍾過去,路德維希端著冒熱氣的小鍋正巧與尼克勞斯在門口遇上,一家三口前後腳走入病房,然後瞪著眼睛圍觀溫嫻喝熱水。

    隻是坐起來的動作就讓她出一身汗,杯子中熱騰騰的蒸汽撲在臉上,海德爾蹬著腿爬上病床,溫嫻腦袋一抽問道:“你們收到過約格爾的消息嗎?”

    “他?自從去了戰場不過來了三封信。”尼克數道:“一封家信,一封給我們,一封為艾德做擔保。”

    “信能送到柏林已經很不容易,可是到現在沒有任何口信,我們

    多少有點擔心。”路德說道:“怎麽忽然說他?”

    “就是問問而已。他的家人……”

    “兩天前我還特地去看過他的媽媽,現在的生活已經沒有前幾年那麽順利。”路德維希從床頭拿起外套穿上:“藥就在櫃子上,九點半左右我來接你,現在我要迴陸軍醫院安排手術室。看,你多幸運。”

    於是從她吃藥,退燒,轉院,手術,到晚上直接打包迴家,他們在晚餐時像以前一樣談天說地,卻沒有一個人問問彼此的經曆,路德商量計劃著幾天後的聖誕該怎麽過,尼克隨聲附和,他們將戰爭拋在腦後,仿佛自己不提起就不存在。

    “我至少還能在柏林過一個聖誕呢,迪特裏希那家夥隻能在潛艇裏吃罐頭喝海水。”尼克的笑容泛著苦澀,叉子在盤中無意地來迴滑動,忽然輕聲對溫嫻說道:“不迴法國嗎?”

    “明天我會給公司或者家裏發電報,離開這麽久總要通知他們一聲,省的再給我辦個葬禮。”

    “我幫你好了,反正我都是要去醫院工作。”

    飯後溫嫻將寫好的地址交給路德維希,準備轉身離開時卻在門口站定。她想,是不是自己親口告訴他們約格爾的死訊,抑或等著軍隊的通知書,哪一種更能寬慰他們一些?

    “怎麽了?”

    “就是……”溫嫻低頭揪著手上紗布的線頭,並不敢直視路德維希,幾秒後她抬起頭,並非是有了勇氣,而是一陣突如其來的震動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震後三秒,才終於來了防空警報,弗裏德裏希一家三口不慌不忙地走入地下室,海德爾在地下室的小床上睡了,反倒是身為父母的二人比孩子還慌張。

    “尼克勞斯還要離開嗎?”溫嫻記得他是海軍,現在德國海軍仍在戰鬥?

    路德維希沒有說話,坐在一旁的上尉說道:“我們隻有繼續作戰這一條路可以走。”

    “我們會戰鬥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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