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書店裏看看的人多起來,巴黎再次恢複本應該有的氣息。辛騅搬動一摞新書,吃力地抬上桌麵。

    “我幫你。”店長是個胖胖的法國女人,她一麵翻書做登記,一麵同她閑聊:“你不是說,你女兒就要迴國嗎?”

    “可能是路上遇見其他事了。”

    “那你兒子呢?怎麽還沒有來信?”

    “他……他忙。”辛騅眼神躲閃著,以掩飾自己的心慌,店長哼著粗氣說道:“可真羨慕你呀,丈夫靠得住,兒女有出息。我如果也有一個工程師的女兒,可就知足咯!”

    “珍妮也是個很好的女孩子。”

    “她倒是能養活自己,找個老實男人,上個月也定下婚期。”店長白胖的手捏緊鋼筆,上門的顧客打斷了她繼續八卦了欲望。

    “您好?”

    “溫,溫夫人?”

    “是我。”辛騅直起保持蹲姿的雙腿,迎上去說道:“是我。”

    “這是,美國方麵的電報,是有關塞巴斯蒂安.溫,也就是您的兒子……”

    “我們的空戰英雄來電報了呀!”店長擠出櫃台,站在辛騅身後,俯身看著。

    她的心髒和每一滴鮮血都在爭相往喉嚨處奔湧,辛騅有母親的感覺,她感覺到的絕非喜悅,一種強烈的不安席卷全身,她吞咽著口水,自己似乎要失去什麽了。

    “塞巴斯蒂安.溫,美國陸軍第十四航空隊飛行員,於九月二十七日在中國境內東北上空失聯,至今日未發現行蹤或遺體。”

    有一雙手抓住她的心髒撕成碎片,剝奪走氧氣與光明。辛騅的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向後倒去。

    她的另一個孩子用數天時間,才到達格羅德諾這座城市,這已經屬於蘇聯境內,大部分人仍然在講德語。

    溫嫻踩著凍的硬實的土地,前麵是近十個農婦打扮的女人,她總覺得是自己在浪費公共資源……

    後方醫院門前停著一輛運送傷員的卡車,一位女護士匆忙跑出來,在白色圍裙上蹭幹淨手上的血跡,她在婦人們前麵站住,揚聲問道:“你們都講德語?”

    她們點頭,女護士繼續發問:“誰有護理病人,包紮外傷的經驗?”

    寥寥幾人舉了手。

    “你們知道這是什麽嗎?”女護士舉起一個裝著透明液體的小瓶子,那幾個婦人將舉起的手聳拉到臉邊,女護士用略帶失望的目光掃視她們

    ,緊接著看向溫嫻,與她四目相對。

    多年經驗告訴她現在不轉移目光,就會被點名迴答問題。

    “你呢?你知道嗎?”女護士提高聲音,再次問道。

    “嗯……嗎啡?”

    “幹什麽用的?”

    “鎮痛,鎮靜。”

    女護士笑起來,嘴角彎彎的。她雙手揣在兜裏走過來:“以前有經驗?”

    “五年前在波蘭,幫過一點小忙,沒什麽經驗。”

    “你不是這裏的居民?”護士的眼睛將她上下來迴觀察個遍,說道。

    “不是,我來搭順風車。”

    “什麽?”

    “這裏會運送傷員迴華沙,我要一起迴去。”

    “好吧――”護士拉過溫嫻的臂彎,帶她走入醫院:“可那要等幾天,你介意幫我們一下嗎?”

    “當然不。”

    “嘿!”護士向後傾斜著臉,對那幾個女人說道:“你們也過來吧!”

    這家二層樓的醫院塞滿了人,消毒水和血腥氣在空氣中爭鋒,大廳裏和走廊上躺滿了負傷的士兵,溫嫻踮著腳尖跟上女護士的步伐,苗條年輕的護士對這裏輕車熟路,對各種傷情也司空見慣了,她走的很快,穿過鋪好薄毯的中廳,越過滿頭繃帶隻剩下眼睛的士兵,總算走上了二樓,大部分病房設置在那裏。

    “早晨還送來好多傷員,還有機會活著的都在這裏了,我帶你去倉庫,先放下行李。”

    “你可以稱唿我為埃倫。”

    “我姓溫。”

    護士工作繁忙,她們再次對話是在第二天早上,互道早安後又投入工作。有時候後方醫院的護士也充當臨終關懷的角色,溫嫻做不了太專業的事情,在查看傷口換紗布的同時,陪這些士兵說幾句話還能應付的來。

    兩個同樣腿部中彈的士兵睡在相鄰的床位,他們是並肩作戰的戰友,在一個連隊裏服役。

    “護士小姐……”其中一個枕著胳膊,咬著牙笑道:“可要輕點啊。”

    “我不是護士。”

    “怪不得不穿製服,我還以為現在連護士的衣服都被撕成紗布了。”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您?您是德累斯頓人嗎?”

    溫嫻背後的士兵哄笑起來:“搭訕手法太爛了,我就是這麽教你的?”

    “不!是真的!”

    小夥子瞪大了藍眼睛,就差對天發誓:“您叫什麽?”

    “嫻.溫。”她話音剛落,身後忽然來了一聲鬼叫。

    溫嫻一哆嗦,嚇個半死。

    “您就是舒爾茲長官的小蜜糖!”

    “小……小什麽?”溫嫻胃部隱隱作痛:“他叫我什麽?”

    “是他的寶貝姑娘。”士兵嬉皮笑臉的說道:“他天天帶著你的肖像畫。”

    “你說的是艾德裏克.舒爾茲?”

    士兵點點頭:“他是我的長官。”

    溫嫻像是遇見了親人一樣熱絡地坐在床邊,問道:“他在哪裏?還好嗎?”

    “八月份的時候就迴柏林,似乎有事。”士兵和他的戰友目光對視,另一個人補充道:“接受什麽審查吧?”

    “是那個七月的那場刺殺,他們議論舒爾茲中校與那件事有關。”

    “七月份的刺殺……是七月二十號施陶芬貝格的刺殺行動嗎?”

    “我不知道具體幾號,應該是的。”士兵說道:“我可不信,舒爾茲中校一直在戰場上,怎麽會背叛德意誌。”

    “這種事兒,有點關聯的都要被調查吧,聽別的連隊說,舒爾茲中校的母親就是來自斯圖加特的貴族。”

    兩名士兵的討論隔在耳膜外,溫嫻的心裏空蕩蕩的,五髒六腑全部往下沉,她幾乎提醒了艾德裏克所有大戰的日期,唯獨沒有告訴他720事件。

    他還真特麽往裏麵摻合啊!這不完了嗎!

    溫嫻的眼前不斷閃過那些紀錄片中的黑白影像,那些被鋼琴線絞死的軍官和官員,她的心裏發涼。

    再想到艾德裏克有一半的可能人都涼了……

    “真希望舒爾茲中校能快點迴來,新來的少校根本不會指揮,每次還不是要我們幾個少尉重新拿戰鬥計劃。”

    “我懷疑他根本沒有上過戰場。”

    “喂,你們知道嗎?”對床的另一個傷兵掛著點滴,挪過來上半個身子,加入閑聊:“昨天早上運來不少黨衛軍的傷員。”

    “知道,受傷最嚴重的是個上校。”

    “據說這個上校還不到三十歲,真的嗎?晉升也太快了。”

    “人家拚命啊,我聽那些黨衛軍的士兵說,他就站在前線指揮,炮彈擊中了他身邊的大樹,炸碎了石頭。”

    溫嫻聽著他們閑扯,收拾好小桌子

    上的狼藉,她離開時,背後還在歡實的嘮著嗑。聽這中氣十足的聲音,兩三天後就會重歸戰場。

    忙到了中午也吃不上東西,夜深人靜之時才有機會好好坐下來吃個飯,她們輕聲細語地相互探頭,實在沒什麽話題可言,便說起醫院裏的病人們。溫嫻對這裏並不熟悉,隻能聽著她們又說到了什麽黨衛軍的上校,那些傳言在這句分鍾內來迴傳播幾次,怎麽也聽不出來新鮮的花樣,相比較於年輕護士對那位上校英俊勇敢的傾慕和仕途的關心期望,溫嫻更在乎去華沙的車要什麽時候開。德軍在東線的戰局一簣千裏,敗勢已定,收複格羅德諾不過是上午或者下午的問題,醫院應該提前做好撤離的準備,溫嫻寧願跟著她們狼狽逃竄,也不想落蘇軍手裏。

    華沙沒有通往巴黎的列車,溫嫻還要在柏林換乘,她的時間表趕的很急,最好能在十二月就迴到法國,過她的和平日子,實在沒有辦法,去捷克斯洛伐克躲一陣也行。

    溫嫻的困倦成功擊斃饑餓,她簡單地吃了些便準備去休息,其他三個護士的話題終於提到了上校的名字,她們問了一圈,迴來說:“姓齊格爾曼。”

    “叫什麽?名字呢?”兩位護士頗有興趣地轉過頭。

    “約格爾。”

    “約格爾.齊格爾曼?”

    溫嫻咕嚕一聲,咽下滾燙的熱水,困意全無。

    “你還好吧?”

    “我沒事。”溫嫻急著確定這個名字:“真的是叫約格爾?”

    “是,怎麽了?”

    “沒什麽。”溫嫻端起茶缸,打算迴去睡了。

    隻是我認識他而已。

    為了排除同名同姓的巧合,溫嫻第二天還特地跟在護士後麵問清了他的病房位置,她隔著幾個床位看過去,那張幾乎完美的側臉化成灰她都認的出來,就是他沒跑兒。

    難不成她要進去打個招唿嗎?溫嫻在門口躊躇不前,最後選擇後退,一路小跑遠離這間病房。她難以開口,與約格爾交談不是一句你好就可以結束的。現在是埃倫在照顧他,溫嫻問過約格爾的情況,他的傷勢嚴重,準備送迴華沙治療。

    前提是他能活過這兩天,晚上又送來數十名哀嚎的傷兵,埃倫將藥片往溫嫻手裏一送,就跟著醫生狂奔出去。

    藥上劃了約格爾的姓名縮寫,溫嫻做了幾次深唿吸,以平常的姿態走到了約格爾的床頭,他張著雙眼,首先哼了一聲:“你好啊。”

    然後用眼白瞥了瞥溫嫻,她恨不得把藥扔他臉上。

    怎麽還是那副欠揍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前方高能預警

    前方持續高能預警

    現在撤離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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