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菲烏米奇諾這個海邊城市已經逗留許久,馬蒂斯和多洛塔心中積攢的怨氣深厚,不僅是有對無休止空襲的厭惡,也有因為浪費大量實習時間的焦急不甘。

    兩個人的互嗆眼看著就要升級,站在旁邊的的吃瓜群眾溫嫻也不得不插嘴說了一句:“我們該走了。”

    多洛塔拽著自己的行李箱,馬蒂斯掄起自己的雙肩包,兩個人都不肯看對方一眼,前後腳出了門。

    到車站的一路上,他們站的遠遠的,都不說話,要麽是在為自己剛才的衝動後悔,要麽是組織語言準備到火車上再戰。

    “我們的車在哪裏?”一名站在伯納德身邊的工程師左右看了看,沒見到公司小火車的影子。

    “我們的車不能停在這裏,最近的乘客非常多。我已經聯係了汽車,送我們去補給站。”

    “所以我們的火車還沒有組裝連接起來?”

    “我相信現在正在連接,等我們到了就可以走。”

    溫嫻現在餓的發虛,她希望能在自己餓死之前上火車。送他們去補給站的汽車已經破損的不成樣子,唯一的好處就是透風,能在這樣的條件下找一輛可以容納這些人的汽車已經很不容易,其他這種容量的汽車多數都被征用到了戰場上。伯納德沒說那個什麽補給站的位置,因此溫嫻心裏特別沒底。

    多洛塔和馬蒂斯還杠著,當著公司負責人的麵他們不好開口吵架,溫嫻見他們還算消停,自己從包裏倒騰餅幹和麵包。

    “你們要吃麽……”

    “前麵就要到了。”伯納德說道:“我還是――啊!”

    汽車不知道撞到了什麽東西,劇烈的顛簸讓車裏的人嚇了一跳,溫嫻連忙捏緊餅幹袋子,用胳膊找了支撐點,汽車的顛簸幅度有所減小,但還沒有平穩,一直到離開柏油路麵,走上郊外的土路,才有所緩解。道路依然不平,隻是顛簸的溫柔和緩了一些。

    走出十五分鍾左右,視野裏幾乎見不到其他車輛和人,遠處活動的家畜還能證明這裏可能有小農莊的存在,路麵被拋棄的玩具和舊衣服,包括從火車上丟下來的食品包裝袋都深壓在沙土之下。又開了二十分鍾,多洛塔往溫嫻身邊湊了湊,說道:“餅幹還有麽?”

    “有啊。”溫嫻樂嗬嗬地又開始在包裏翻找,她現在特別喜歡囤積這些幹糧,以防不時之需。

    她又拿出一包,多洛塔鬆開了握著扶手的左手來接,指尖還沒碰到包裝袋,便被

    急刹車帶出來的慣性送到了左前方。多洛塔的右臂及時抱住了座位靠背,毫發無損地站在了原地。

    溫嫻也被這次急刹給嚇了一跳,手裏的餅幹都被擠碎了,車裏的人互相看著對方,詢問還沒有說出口,便被百米開外的槍聲打斷。

    溫嫻下意識跳出汽車,周圍連個人影都沒有,一切如往常般安靜,剛才的槍聲仿佛幻覺。她踮起腳透過窗戶打算看看司機的情況,然而卻發現司機已經趴在方向盤上一動不動了。對麵窗下冒出多洛塔的半張臉,她伸手去探司機的鼻息,緊接著頭發一甩跑走了。

    “怎麽辦?!怎麽辦?我們卷進戰鬥裏了嗎?”

    “我……我不清楚……”伯納德驚魂未定,他隻了個方向,說道:“這裏距離補給點也不遠了,我們可以走過去。”

    “可司機怎麽死的?”一個上了年紀的工程師說道:“狙擊手嗎?這裏哪來的狙擊手?”

    “各位注意一些,這裏到補給點隻要十多分鍾的路程。”

    突發的意外實在詭異,就在他們行進的過程中,從低山的另一邊傳來了履帶碾壓的聲音,能聽到這個,說明未知的武裝力量已經距離他們很近了,伯納德帶著他們跑了起來,恐懼的味道在幾個人之間升騰而起,催促著他們越跑越快,在此同時,溫嫻聽到了戰機低沉壓抑的聲音由遠及近,張開的機翼投下大片陰影,又慢慢向前推去。

    補給站的實質是一個中型村莊,有多數是工人。從菲烏米諾奇到羅馬的鐵路已經破損嚴重,連接了一半的小火車傾斜著安置在站台裏,看鐵路的狀態,百八十是開不出去了。

    這個小站台在村子外麵,完全露天,幾個人跑到這裏連口水都沒喝上就看到這樣的慘狀,一臉絕望地坐在地上:“現在怎麽辦?”

    “這絕對是我最坎坷的一次出差了。”

    “我們是不是要聯係一下總部?或者聯係羅馬也行啊。”

    溫嫻看了看身後村莊的條件,心想你們拿啥聯係……

    然後伯納德就帶著馬蒂斯從車廂裏搬出來一個灰綠色的木箱子,一名工程師挪過去,打開工具箱開始忙活起來,溫嫻好奇的上前一瞅,發現那是一套無線電設備,現在工作的正是通訊工程師。

    你就說這個公司牛不牛逼!牛不牛逼!

    其餘的人就坐在地上喝水休息,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唯一人多的就是村子裏,但沒人有那個閑情雅致去感受鄉村的風土人情

    。

    這麽一折騰,時間將近傍晚,天氣涼爽了下來,通訊工程師還在調試。其餘人恢複了體力,開始走動起來。百米外有一支軍隊駐紮,他們就當沒有看見,不管是不是意大利軍隊,都不要去招惹的好。

    他們在車廂裏睡了,一晚上相安無事,第二日淩晨,工程師一臉滄桑的吸著煙,對負責人伯納德說道:“修好了,你看和誰聯係?”

    “先從羅馬開始吧。”伯納德坐在無線電前思索著什麽,現在德軍仍然占領意大利的中部和北部,除了溫嫻,其他人看不到任何曙光。伯納德聯係了羅馬方麵的那個新政府,軍事工程項目被告知延期,辦公樓的工程也因為空襲的原因被耽擱下來。在意大利等著也不是個事兒,尤其是溫嫻和多洛塔九月份還要去學校報道,總要把畢業證拿到手啊。

    羅馬方麵沒含糊,直接派車把他們接入城內,伯納德又多方聯係,總算是找到了火車將幾名工程師和實習生暫時送迴法國,他自己和另外兩名工作人員留在羅馬,等待意大利政府的說法。

    迴到法國的第一件事便是迴學校把書放下,有幾封信在自己的書桌上擺著,沒有關嚴的窗戶在這幾個月裏放進來不少灰塵,溫嫻暫時沒時間看信,她還得跟著多洛塔往公司裏跑。

    她又迴到了納粹統治下的巴黎,街上隨意走動的德國蓋世太保和戴著大衛之星的猶太人,飄揚著納粹旗幟的政府大樓和猶太人隔離社區,意大利是距離自由解放最近的國度,溫嫻隻差一點就觸摸到了和平。

    作為實習生,她剛一來就被派出去四處吃土,這是她和多洛塔第三次走進公司大樓,有太多東西需要熟悉,期間她也隻是給母親打了個電話,晚上從公司迴來後直接去了學校,那些被她遺忘的信件都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灰塵,多是些從書店或者餐廳無關痛癢的賀卡和明信片、報紙,她從那一堆信封裏翻出來壓在最下麵的一個信封,那是艾德裏克的字體,仿佛還帶著西伯利亞的冷風。

    “嫻,我最親愛的。”

    這幾個字下是清晰可見的漆黑印子,髒兮兮的信紙還有不少破損和窟窿,幾處明顯的髒汙處都被艾德畫上了小圖案,溫嫻還沒看正文,注意力先被那些小花給吸引過去了。

    “臨走時說到了駐地便給你寫信,但沒想到剛一下車就接到命令整理武器,我們是最快參與戰鬥的一支部隊,將軍說我們是最優秀的。但明顯,我們還不夠優秀,不然我應該在巴黎和你一起過聖誕,就像小時候那樣,你還記

    得嗎?

    如果不是在波蘭遇見你,那些迴憶將永遠不會被迴憶。戰爭已經占據了我的全部,除此之外我來不及去思考別的,因此在遇見你的那一刻我沒有認出你來,或者說即使我覺得你眼熟,也沒有往那方麵想。直到我給家人寫信證實,他們在得知此事後十分關心你當時的情況。

    我依舊不知道你這幾年的經曆,生活改變了你,戰爭也改變了我,我不知道你的感受,但確認你身份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的一些東西又活過來了,那種失去已久的暖意,你曾經帶給我的歡樂成為上帝偏愛的饋贈,我……”

    “在白天寫信好像不是什麽好選擇,因為戰鬥隨時都會來臨。好吧,應該不是時間的問題,而是我不該在戰壕中寫信。我不知道這場戰鬥什麽時候結束,這個小城我們已經攻打四天了,渡河的木橋白天被炸毀,夜晚再去搭上,河水越來越冷了,原本泥濘的土地現在凍的堅硬,希望法國有更加怡人的氣候”

    “我們暫時後撤,現在終於可以呆在自己的軍帳中安靜的給你寫信。這裏多的是勇敢的戰士,我的這些新兵幾乎無所畏懼,我也曾和他們一樣,但現在我總會擔心,我不怕死,若是犧牲在戰場上,你要找個如同我一樣愛你的人;我擔心的是我會受傷,甚至殘疾,曠日持久的戰爭已經破壞了一切美好的東西,我不想再成為你額外的負擔。現在說這些為時尚早,仗打的很難,我們之中有一部分人變成悲觀主義者,這不是他們的錯,我仍舊相信並期待最終的勝利,希望我們的付出是值得的。”

    “信件郵寄的很慢,我都不確定你能不能收到,條件有限,這封信我斷斷續續寫了幾周,今天出了陽光,我們的戰線要開始推進了,等我們到了莫斯科,一定會拍一張照片給你。

    思念你到極點的

    艾德裏克.舒爾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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