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譽不虛出,而患不獨生,福不擇家,禍不索人,此之謂也。”————————【管子·禁藏】


    兩兄弟話猶未盡,門亭長匆匆來報,萬年長公主的家令張鬆,已經到門口了。


    “這個蜀地醜人定是來興師問罪了。”曹丕緊皺眉頭,露出厭惡的神色,還是不情不願的前去迎接。


    曹丕自從出仕以來,短短幾年,便從琅邪國開陽令調至京兆,如今更是取代遊殷、成為品秩千石的京兆丞,而張鬆還隻是六百石的公主家令。


    論地位、論身份,曹丕都犯不上親自去迎接,但如今並不同以往,苦主找上門來了,作為如今家裏唯一適合出麵的人,曹丕隻得忍住鄙視,假笑相迎。


    張鬆也不跟對方客套,板著一張醜臉,淡淡說道:“想不到京兆丞聽到消息後,已然先至了,我奉萬年長公主之令,因我家公子之事,想請令弟曹侍郎過府一敘。”


    侍郎是曹植如今的官職,自從在國子監學完後,曹植憑借他的名氣和才華,得以成為光祿勳下的三署郎,本來曹操是想找機會讓他進入秘書監,為以後進中書鋪路。


    奈何雖然曹植文采不凡,但秉性並不適於仕途,最後還沒來得及嚐試,就遭此一劫。


    聽張鬆的語氣還算是客氣,沒有把曹植當做一個罪人,曹丕略感寬慰,趕忙道:“我在京兆得聞此事,也是憂急如焚,立即趕迴將舍弟拿問。如今事實已然分明,是醉酒之故,我正要待舍弟酒醒之後,攜其親赴公主府看望公子,讓他負荊請罪。”


    “然後呢?”張鬆認真的聽完後,追問道。


    曹丕愣了一下,幹笑著說:“當然,賠禮這些是少不了的,我家也會延請太醫院的華佗、張機為公子診治……”


    “公主府難道自己就請不到太醫麽?”張鬆這時冷笑道:“京兆丞想將大事化小,未免太不把我公主府放在眼裏了。”


    曹丕臉色微變:“張公這是何意?”


    “我來此處,並非為了索取賠償,而是奉公主之令,要令弟到府上去一趟。”張鬆不容置疑的說道:“長公主正當盛怒,我想即便是驃騎將軍府上,也得給個交代吧?”


    曹丕不滿道:“張公這麽做未免太不合規矩了,即便舍弟有錯,也不該如尋常人家那般招之即去,授以私訊!”


    張鬆的心情頗為複雜,他身為公主家令,多年以來擔任劉薑的管家,對這位長公主的性情可以說是摸得很清楚了。如今長公主盛怒之下,對曹家恨之入骨,他豈能不主憂臣辱、以思報效?


    想到這裏,張鬆的臉色逐漸冷硬起來,伴隨著的還有他的態度:“本來我以為有些事情隻需說清楚便罷了,沒想到貴府上幾次推諉,不肯讓人隨我迴去對質、交代實情,看來是果真另有隱秘了?”


    “什麽隱秘?”曹丕沒料到對方會這麽想,不禁反思起自己是否有些做賊心虛,明明隻是一次普通的衝撞事件,現在似乎弄得有些……


    “聽說貴府大公子曹昂自從漠北負傷迴來後,傷重未愈,以後恐怕連戰場都不能再上了,真是可惜啊……”張鬆忽然悠悠歎息,似作扼腕狀,而他那豆大的眼睛卻滴溜溜的往曹丕身上看了一眼,話風急轉:“令弟與之兄弟情深,為此常發憤慨偏激之詞,故而今日之事,安知不是早有此心?”


    “胡說!”曹丕又驚又怒,這樣的詆毀不僅是針對曹植,更是針對他們整個曹家的形象,他怒戟指道:“你休得在此淆亂是非!我敬你是公主家令,給你幾分薄麵,但你倘若再敢汙蔑,我也不是好相與的。”


    張鬆冷笑一聲,實則心裏不停地的想著對策。


    臨行前劉薑特意囑咐要把曹植帶到公主府去,但那誰都聽得出是氣話,張鬆既然奉命前來,雖不至於真的要冒大不韙,把驃騎將軍的兒子強行索去,至少也要當麵質問曹植、給曹家一點顏色看看。


    如此,張鬆迴去後才能對長公主有個交代。


    張鬆頗有急智,很快就想出了應對之辭,但就在衝突即將進一步加劇時,曹家的門亭長再度匆匆趨了進來,言道:“長安令伏君來了,說是奉詔……”


    誰也不敢小瞧伏德,也不敢讓這個奉詔的長安令拒之門外。


    等伏德進來時,看到這幅劍拔弩張的場麵,不禁有些愣怔,待宣完皇帝的詔書後,他方才笑著說道:“張令如何在此?真是巧了,你我三人都是為了今日之事,何不就在這裏將事了結,免得傷了情分?”


    “不知伏君打算如何了結呢?”張鬆也不願得罪眼前這個伏氏未來的主人、太子的外戚,打算看看對方的立場偏向何方。


    伏德此時也是頭大無比,一邊是長公主與周瑜,一邊是曹操,這都是太子未來的倚仗,如今兩方掐到一起去了,他這個中間人若是能做到長袖善舞,擺平各方利益,反而能將壞事變成好事。


    可惜的是,伏德既沒有那個威望,更沒有那個能力。


    他才開口說了幾句,話裏話外無非是勸說雙方莫傷和氣,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歹周循和曹衝都是太子舍人,要多為以後著想才是。


    話說到這個份上,張鬆就不想繼續聽下去了,他擺手說道:“伏君的意思我明白了,今日我到驃騎將軍府上,是奉令質詢事故緣由,至於兩家是否重歸於好,請恕我不能作主。”


    “張子喬,我知道你數年來為長公主奔走行事,堪稱謀主,今日你不能拿主意,無事,隻消迴去後代傳吾意即可。”伏德不知為何信心滿滿,在曹丕恭敬的目光下,輕飄飄的吩咐道:“長公主素來識大體,重大局,必不會因小失大。之後我也會親自攜子桓、子建二人負‘金’請罪,此事就這樣結了。”


    張鬆冷笑一聲:“因小失大?我家公子如此境況,反倒成了小事了?世人誰不知長公主愛子如命,今日伏君竟說出這番話來,實在是荒謬!”


    伏德自知失言,當即就要開口解釋。


    可曹丕卻突然截住了話頭,搶白道:“世人誰不愛子?家兄當年隨周駙馬北征鮮卑,身負重傷,幾於生死一線。家君雖深愛吾兄,又何嚐有過怨言?更未曾索取任何‘交代’,今日反倒是貴府咄咄逼人,可真不懼使天下人見。”


    好不容易緩和的氣氛又瞬間緊張起來。


    張鬆當即站起,厲聲道:“這兩件事豈能混為一談?貴兄受傷,是為國奮戰所致,如此之輩,世上不知凡幾!難道都要怪在主將者身上不成?而曹子建酒後長街縱馬,撞傷我家公子,難道就不該有個交代麽?”


    “莫動怒,莫動怒!”伏德趕忙擺手勸說道,他也實在沒這個魄力,何況雙方都是心高氣傲之輩,一旦挑起火來,哪裏是他能勸住的。


    “伏君。”張鬆轉頭看向對方:“你既然奉詔處理此事,就應該依法秉公,敢問今日是否要將曹子建拿入獄中?”


    “這……”伏德猶豫著看了看張鬆,又看向曹丕,糾結許久,最終歎息的頓足道:“誒!何至於此!”


    他的模棱兩可並未奏效,在張鬆眼中等於是已經給出了迴答。


    聽到這裏,張鬆意味深長的審視了曹丕一眼,帶著未盡的怒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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