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複飛螢夜,木葉亂紛紛。”————————【古意】


    未央宮,宣室。


    太醫院令華佗跪伏在殿中,將周循的情況如實匯報。


    “隻撞到了頭,沒有傷及肺腑?這總算是萬幸了。”皇帝像是鬆了口氣,吩咐道:“卿要多往看視,務求早日康複,不留遺患。”


    華佗暗自鬆了口氣,其實跟周循在一輛車上的孫紹傷情更為嚴重,但見皇帝沒有多問,自己似乎也沒有多說的必要。


    說完,皇帝轉頭看向第一時間趕來的周瑜,惱怒道:“周循是我的外甥,更是你的兒子,這個時候你居然還想著姑息,還覺得有隱情!這是為人父該說的話麽?你太讓我失望了!”


    周瑜暗自叫苦,當初因為出征漠北,曹昂在他的麾下身受重傷,導致無法再上戰場,曹操對此也沒有什麽怨言,隻說戰場上生死無常,不關人事。


    如今輪到他的兒子在曹操兒子手上出了事,周瑜難道就不該考慮之前的這段人情,反而加以遷怒報複嗎?這讓今後的人如何比較他們二者?


    “臣雖是人父,更是人臣!此事雖發自突然,但未免過於巧合,臣食君之祿,不得不含悲忍慟,為陛下計議再三!”周瑜稽首說道,抬起身時,臉上已是涕淚橫流,見者無不動容。


    陪坐在側的侍中辛毗忽然抬高聲音說:“周尚書的意思是,有人在謀害朝廷重臣之子?”


    周瑜謹慎的說道:“沒有實據,豈敢斷言?”


    “如今天下承平,聖明在位,卻不知還有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行此逆舉。”辛毗淡淡的看了周瑜一眼,隨即向皇帝拱手說道:“陛下,若真有此事,臣願請詔糾治,定要將這其中隱情查出來。”


    皇帝打量了辛毗好一會,似乎想要看透對方平淡的神情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心思。


    末了,皇帝沒有表態,而是將話題踢給了周瑜:“辛侍中的這個提議,應當符合你這個做人臣的心意吧?”


    周瑜沉默良久,有些後悔自己的失言,雖然他內容不願將事態鬧大、就此與曹操翻臉,但也不願意因他而引起大獄。


    辛毗的提議看似是出於公心、為他和曹操伸張正義,又焉知其不懷好意?


    但周瑜也不好收迴自己剛才所說的話,在仔細揣摩出皇帝的意圖後,開口說道:“臣一時心亂之下,多有無端之想,若真因臣而起大獄,則臣何以自處?臣以為,如今當以先為臣子討還公道,再論其他不遲。”


    皇帝臉色這才緩和幾分,淡淡道:“我已派伏德去了,長安是他的治下,此事理應由讓他先管。近年來海內承平,各地無事,這些豪強勳戚又開始浮華跋扈起來了,曹植之事絕非特例,實乃風氣使然,非得加以整肅才好!”


    這句話一出,周瑜這才鬆了口氣,長安令伏德是太子的舅舅,周氏與曹氏又都是太子未來的羽翼,皇帝讓伏德去做這個判官,或許能從中轉圜,化幹戈為玉帛,不致讓場麵太難看。


    但是事情真會如此發展麽?


    周瑜心裏不免打了個問號,以他對皇帝的了解,後麵那句話恐怕是在為辛毗的提議留下尾巴。


    驃騎將軍府上。


    府上已經亂成一團,曹植麵色蒼白、渾身都是虛汗,無力的躺在地上喘著氣,仿佛剛才經曆了一場追殺。


    曹丕站在一旁狠狠地盯著他,見對方已經說不出話來,便目光兇狠的看向旁人,發作道:“庸奴!是誰許他喝這麽多酒的?還讓他一人駕車,爾等為何不知道勸幾句!”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那幾個奴仆一群人跪在下麵,忙不迭的叩首:“今日正好陳中書、阮秘書他們有文會,特邀了公子,誰知道多喝了幾杯酒,迴去時非要親自駕車……”


    “爾等倒是好膽,敢把過錯怪在主人身上!”曹丕頓時怒不可遏,既是惱怒曹植給他們家闖下大禍,更是惱恨陳琳、阮瑀這些文士聚會不叫他。


    曹丕想到這裏越是氣憤,當即走過去對著奴仆狠踢了一腳,將一人踹翻後仍不解氣,又接著連踹數人。


    “夠了。”這時一人拄著拐走了過來,他的聲音有些虛弱,但不乏威嚴:“此時遷怒無益,應當盡快設法轉圜才是!”


    “阿兄,你怎麽出來了?”曹丕臉色微變,忙上前攙扶。


    這人正是在塞北大戰身受重傷的曹昂,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他總算是脫離了性命之憂,但要想恢複如初,還不知要等到何時。


    “這麽大的事,叫我如何坐的住?”曹昂麵色蒼白,歎息一聲:“阿翁哪裏派人告知了沒有?”


    曹丕將曹昂扶在榻上坐好,沉聲說道:“阿翁那邊我已經派人入宮了,此時不知遇見沒有。”


    “還有倉舒。”曹昂補充道:“再派人去東宮找倉舒,你我諸兄弟之中,就屬他最多主見,正應問問他有什麽主意!再不濟,也好讓他在太子身前有所預備,周循與太子是表兄弟,如今出了這事,他在東宮的處境恐怕也會不好過……”


    曹丕聽到曹衝的名字,心下並不情願,兀自說道:“此事還是不要讓倉舒摻進來為好,他若是為子建說話,恐為太子不喜,東宮更不能容他。倒不如讓他管好自己,家裏的事不需他多費心思,近日也最好別派人尋他了。”


    “你此話也有道理。”曹昂沉吟一聲,忽然看了眼依舊不省人事的曹植,氣得牽動了未愈的傷口,麵目猙獰的說道:“快把他給我喚醒!”


    立即有奴仆端了盆冷水來,曹丕親自朝對方身上潑了過去,曹植迷糊的正香,此時被冷水刺激醒了,茫然的爬起來四顧。


    “這小子!”曹昂氣不打一處來,命人將其帶到身邊,開口盤問了幾句,得到的訊息與其隨身奴仆的話大差不離,確實是一場正常的文人聚會,喝多了酒肆意行事。


    曹植喜歡酒後駕車,這個是曹家人都知道的,但對方往往都是在城外醉駕,酒勁發泄完後,迴城時便在車上唿唿大睡,剩下的便由車夫送迴來,從沒鬧出過大事。


    但這一迴不知為何曹植酒興大發,居然乘醉入城……


    “你今日喝了什麽酒?”曹昂細問了一遍。


    曹植勉強清醒過來,他知道自己犯了事,更不敢抬頭去看這位寬厚有威嚴的兄長:“是少府釀的菊酒,加了不少滋補的藥材,重陽時被國家賜給蔡公,蔡公又賜給阮公……”


    “還吃了什麽?”曹昂繼續問。


    “好像還吃了蓬餌……”曹植迴憶道。


    蓬餌、菊酒都是重陽節的飲食,按當時的習俗,九月初九這天飲食,可以讓人長壽。


    “重陽都過了,還吃這些不合時令的東西,真是失禮!”曹丕不屑為伍地說道。


    “阿兄、阿兄……我知錯了!”曹植麵色潮紅,他此時已經知道自己撞到了什麽人,跪下大聲地哀求道:“我再也不敢了!”


    “長公主愛子情深,朝野皆知!聽說孫策的兒子當時就被你撞得口噴鮮血,你最好祈求周循那小兒沒有被你撞死吧。”曹丕素來嫉妒對方的才華,但此時見對方出事,雖然快意,但心裏仍舊不免憂懼,因為這也牽涉到他們滿門的榮辱。


    “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隻能看是阿翁先迴來、還是公主府那邊先有動作……”曹昂本就不擅長謀劃,此時又不得不擔負長兄的責任,擔當大局,更是苦惱起來。


    曹丕心裏倒是有了個主意,但他目光遊移,若無其事的看著曹昂,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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