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少君呆坐在書房裏,又迴到了那一天,那令他惱怒,令他絕望,令他憤恨而又令他害怕的一天!那一天是他生命裏最血腥的一天,一直教育他護持他的太傅,用自己的鮮血保住了他的儲君地位!


    定罪、抄家、三族以內男丁俱斬首,女眷流放!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得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太傅的頭顱已經在菜市口刑場被斬下,一同陪斬的還有太傅家三族的男丁。


    他卻來不及傷心,他隻記得太傅的女兒,那個總是溫柔羞澀的小慈還在宮裏,他一定要救她,他要護得她周全,她不僅是太傅的女兒,更是他摯愛的女孩。


    小慈是太傅的長女,自幼便入了宮,給他的親姐姐溧水公主做伴讀,他們一起在承慶宮裏長大,他早就知道自己以後會繼承南月國的王位,他無數次的對自己說,長大了定要娶了小慈做我的皇後。


    可還沒等他們長大,小慈轉眼間就成了罪臣之女,再也做不了他的皇後。他卻顧不得思量這些,他求了姐姐,讓姐姐暫時護住小慈,不要讓她被人帶走,接著轉身急匆匆去承乾宮外跪了,乞求父皇饒了小慈,不要讓她被流放。


    彼時他雖長在深宮,卻也知道那慘無人道的流放路上,一個孤苦無依的女孩子將會遭遇怎樣的淩辱!


    那日下著茫茫大雨,他跪了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而父皇卻始終沒有出來,更沒有召見他。母親李後卻親自過來,輕輕的對他說道,這些都是小慈的命,讓他不要為了小慈葬送了自己。


    他到今日都記得李後的話,彼時李後站在寬大的油紙傘下,一手指了他,滿臉痛心疾首,“你這是在做什麽?你定然要葬送自己你才滿意嗎?太傅死了,是為你死的,你若繼續這樣惹惱你父皇,你的太傅,就白死了!”


    他卻不肯聽,太傅一家已經慘死,他必要護了太傅的女兒周全,他絕不會讓太傅白死,即便今天丟掉了一切,隻要他保住了小慈,總還有機會把這些失去的再找迴來!


    他最終沒有丟掉太子之位,而父皇始終也沒有見他,隻有父皇身邊的心腹大太監楊二水出來,告訴他,那李夢慈是罪臣之女,沒入掖庭,終生不赦!


    他卻欣喜若狂,他保住了小慈的命,他沒有讓小慈被流放。小慈隻在掖庭呆了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他便以東宮要增加使喚人手為名,把她要了過來。


    小慈原是太傅的女兒,又做過公主的伴讀,詩書學問自是不容輕忽,他便設法讓她做了典記女官,雖然還是皇家的奴仆,卻好歹,有個品級,日子過得也容易些。


    這麽大的動靜,父皇不可能不知道,卻是不聞不問,假裝沒有這件事情。那時他隻覺得父皇天威難測,可以一時盛怒砍了太傅三族的腦袋,也可以一時心軟默許他照顧小慈。


    他派人去了流放地,若無大赦,太傅家的女眷不可能迴來,他能做的,不過是找人去照顧她們,讓她們在流放地過得舒服些。派去的人卻傳迴來消息,除了小慈的雙胞胎妹妹李夢蝶,其他女眷俱在流放前一晚上吊而死。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一整天,流放的屈辱無人不知,太傅家的女眷又怎麽願意去經曆?她們寧願死,也要死得清白。


    在小慈的苦苦哀求之下,他設法把李夢蝶救了迴來,讓她們姐妹可以團聚。


    他發誓要一生善待小慈,不讓她因罪臣之女的身份受到輕視,卻不想,小慈最終還是死了!


    他恨意滔天卻無能為力,害死了小慈的那個女人他卻一時動她不得。他麵上裝作若無其事,心裏卻恨不得剝了那上官顏夕的皮!


    然暫時卻隻有忍耐,年紀越長,越知道了權勢的重要性,隻有擁有了權力,才能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一切。


    他看向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桌,一方描金雕花的圓形硯台靜靜立在一角,多少個夜晚,小慈在這裏紅袖添香,而隻要她在身邊,他的內心就會覺得靜謐。


    他又攥緊了雙拳,上官顏夕,此仇不共戴天!


    易少君的滿腔恨意,上官顏夕不是感受不到,不過是沒放在心上而已。她恨他,他也恨她,這樣很好,故此對於李夢慈的死她從不去分辯,也不屑分辯。


    她依舊日日向玄夜學習騎射的功夫,又一遍一遍的讀著兵法,為著將來做準備。要保住扶搖,要幹掉易少君,沒有些許本事是不成的。


    這一日她從騎馬場迴來,還沒歇上一歇,東跨院卻來了個小內監,口稱太子在書房有事傳召她過去。她微微冷笑,待要說不去,卻又好奇易少君讓她過去做什麽,想了一瞬,讓那小內監迴去複命,隻說待會就去。


    她換下騎裝,穿了一件玫瑰紅月季花紋織金絛邊的小襖,底下係了翡翠撒花的棉裙,裙長曳地,在後頭拖出半尺長的裙琚。頭上梳飛鳳髻,戴了一套七件的亭台樓閣金累絲赤金頭麵,方搭了秋若的手,款款的去了東跨院。


    她進了書房,易少君卻不在裏麵,隻有一個青衣女官背對著她站在那裏,聽見動靜,那青衣女官迴過頭來,一雙嫵媚大眼斜斜上挑,挑釁一般看著上官顏夕,“太子妃,今日是我傳了你來。”


    上官顏夕輕輕一笑,自顧自的在西窗下的一張黑漆官帽椅上坐了下來,“你有什麽資格用一個傳字?”


    那青衣女官冷笑道:“就憑我想,就憑姐夫不會怪我,上官顏夕,你想趕我走,姐夫轉眼就可以讓我迴來,還可以讓我當上女官,你,根本無能為力。”


    上官顏夕麵色不變分毫,眼睛裏閃爍著嘲諷的笑意,“李夢蝶,再是女官也是東宮的奴仆,而我,卻是東宮的女主人。”


    李夢蝶卻是絲毫不懼,冷冷的看著上官顏夕,須臾輕忽一笑,“昔日姐姐與我亦是金尊玉貴錦衣玉食,可是那又怎樣?人上人與階下囚,也不過是朝夕之間,隻是不知道太子妃你,何時零落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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