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好像突然覺醒般羞愧地不再作聲,喬真明白自己的這套說辭明顯有了情感偏向,很不職業,但是她就是忍不住。“真的被投訴,又怎麽樣呢?”她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至少心裏的那杆秤還在,所以毫無顧忌。


    喬真很快找到了正在死者擔架旁邊的石妍。帶著金絲眼鏡的男人在墜樓時丟了眼鏡,臉上也沒了血色。麵相和上次看到時完全不同。喬真印象中他的神情是亢奮、緊張的,現在反倒像是另外一個人——異常平靜,看上去反倒和善了不少,沒讓人那麽反感。如果不是腦殼旁溢出的深紅色血跡,他似乎隻是睡著了。


    石妍看到喬真來,似乎有點意外,而後又馬上恢複了正常,淡淡地說:“你來啦?”


    喬真點點頭:“這人,沒問題吧?”


    石妍當然明白她說得沒問題是指是否“自殺”:“初步看來,右後枕部出現裂創,對應的顱骨骨折外,還有了肋骨多處骨折,這幾個特征都符合高空墜樓形成的特征。”


    喬真追問:“沒有發現其他情形下會發生的致命傷?”


    石妍肯定地點了點頭。喬真看她專心投入的表情,知道從她嘴裏暫時是套不出其他信息的。她和自己一樣,更推崇數字和分析,厭惡一切推理和揣測。


    喬真繞著屍體仔細觀察了一圈,也看不出什麽究竟,準備上樓再去打探下情況。


    張臣摯正在15樓事發的辦公室,那個女孩也在,他正在詢問著什麽事情,對方卻隻是哭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身經百戰的張臣摯什麽都有經驗,唯獨麵對女孩子的哭泣,隻是搓手沉默,顛來倒去是幾句重複的安慰話。正一點辦法都沒有,犯難得剛戒的煙癮要複發,抬頭看到喬真,幾乎看到救命稻草一樣,忙朝她招手。


    喬真毫不客氣地反問:“張隊,剛才出發時候,怎麽沒想到叫我?”


    張臣摯看她較真的樣子,不免有點好笑,但還是耐心解釋道:“你是踩點來的,我們是上班時間前半小時就接到通知了,立刻出發的。把你從家裏拖出來,也來不及。”


    喬真自知理虧,示意讓自己試試。張臣摯鬆了口氣,放心地到第一現場查看。其它幾個技術人員還在勘察現場痕跡,和上次處境的情況一樣,現場又是一片狼藉。


    她坐到女孩身邊,女孩頭也沒抬,隻是喃喃自語:“都怪我,都怪我。或許我們一開始認識就是錯誤的。”


    喬真遞過紙巾,摟著她肩問:“你沒有做錯什麽,為什麽要怪你?”她感受到她身體的僵硬,如同內心痛苦的堅韌一樣,


    女孩這時抬頭看了她眼,認出了喬真,眼淚泄閘而出:“嗚嗚……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不會左右為難,抑鬱症也就不會加重。”


    “這是他自己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喬真難以想象她到現在還在為他著想,他辱罵的字字句句都還在她腦子裏刻著。


    “而且……我力氣太小,沒能拉住他,他……他就從我手裏這麽滑下去了。啊……我眼睜睜看著他摔下去。他是不是沒了,啊?”女孩突然失神地站起身,朝窗外張望。


    喬真忙拉住她:“你別激動,先管好自己,才能來關心別人。你說他跳下去的時候,你正在旁邊?”


    女孩無言,隻是淚流滿麵。


    “那當時你們都聊了些什麽,他怎麽突然想到這樣的?”


    “他說他活得太累了,學校裏考核壓力大,很多人排擠他,現在出了這個事情,他更加被人捏了把柄,處處抬不起頭。”


    “就因為這些事情?”


    “你不知道,他有抑鬱症,原來就比較嚴重,一直靠吃藥維持,後來又有了狂躁症,所以很難控製情緒。我真應該忍一忍,不要和他計較,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今天是他叫你來的?”喬真注意到她一直沒有直唿他的名字,也就順著她的稱謂。


    女孩聲音很輕,表情像是入定:“是昨天半夜,我想他了,突然想來看看他在不在。我控製不住自己,我不來才是更好的選擇。”


    喬真心裏默默說:“你隻有最後那句話才說對了。”她藏不住表情,隻能轉身看看其他同事的進展,幾個人都在收拾器械包,看來快收工了。


    張臣摯看到她的疑問表情:“不急,你慢慢來。”她明白他們不是迴局裏,而是轉戰另一個場地。如果現場和屍體都能確認為自殺高墜,他們還想確認什麽呢?


    喬真很想問自己,到底想問出什麽究竟呢?眼前的女孩遭受了同齡人未曾有過的重重磨難,自己為何還一再逼問。


    不知為何,喬真並不想承認,潛意識裏,這個女孩,總讓她想到那個讓她婚姻失敗的導火索——前夫的妹妹。兩人完全沒有可比性,一個是誤入歧途的“被第三者”,一個是雇兇殺親的瘋狂“乖乖女”。但她的出現,的確讓她那份沒有對任何人提起的記憶,從封塵的內心深處重新鮮活地打撈出來。


    迴國後,她已很久沒有再迴頭檢驗,假裝早就忘記了這一切。而事實上,她的直覺讓她一直是個冷靜的旁觀者。或許,前夫正是對此細思極恐,油然而生恐懼之感?


    喬真曾經告訴他:“我說的話,你要有心理準備,聽了你會很傷心,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認真地聽,能看清整件事情。”


    “我們家裏這麽大的事情我都扛過來了,你說吧,我的心理承受力沒這麽差。”前夫徐昊這樣告訴她,似乎母親在自家別墅裏被槍決讓他鍛煉了無比強大的心髒。


    喬真此後後悔自己真的相信他對自己的樂觀估計。後麵的話,現在看來,對於當時家破人亡的徐昊來說簡直是一次大規模的餘震。


    喬真冷靜地和他羅列了幾個疑點,從微表情和肢體語言角度對懷疑的犯罪嫌疑人——徐昊的妹妹進行心理分析。


    徐昊是抱著不可思議的笑聽她開場的。雖然,他並不是對妹妹沒有疑問,但遠遠達不到懷疑的程度。徐昊隻是納悶,為什麽在陌生人闖進家中的時候,房子的監控恰恰在那天沒有開。對於那天的場景,徐昊無數次想追問妹妹,複原那個場景,以此找到有用的線索,但是一看到妹妹的樣子,徐昊就把所有的疑問自徐昊消化了。


    早些時候,剛迴到徐昊的公寓,警方派人第一時間過來拜訪,把他們接迴了事發地。周圍的地上已經插滿了標記著數字的小旗子,屋子裏沒有徐昊想象中的一片狼藉。


    “你確定是這樣被綁的嗎?”


    “我的記憶不是很清楚了,當時太慌張了。”


    “在他們進屋前,你在做什麽?”


    “我媽媽當時在客廳裏看電視,我爸爸好像在廚房裏做夜宵。”


    “你在哪裏?”


    “在自己的房間裏上網。”


    “所以,你是聽到聲響之後才跑下樓的?”


    “他們的開門聲音很大,徐昊聽到媽媽的驚唿,等徐昊下來走到樓梯這裏的時候,他們已經控製住了徐昊爸媽。”


    警察讓她對那天自己遭遇一切的方位,被綁的細節做了原地演示,還讓她做給他們看,當時她是如何在被繩子幫助的情況下,從口袋裏取出翻蓋手機並且打求救電話的。這一切對她的傷痛都是雪上加霜,看著她如同提線木偶一樣、毫無表情地做著動作,說著不再有聲調的話,因為恐懼和痛苦幾次三番重新迴憶、解釋,徐昊努力扭過頭,製止自己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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