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喬真在衛生間折騰自己的時候,石妍隔著門,在鞋架那就和她打招唿:“哎,我先走了啊。”不拖泥帶水,絲毫沒有準備解釋不同去單位的理由,好像這一切本就是這樣。


    喬真嘴裏正含著刷牙水,模糊地應了一聲,對方似乎隻是告知一下,並不期待迴應,因為關門的聲音幾乎是隔了一秒就接踵而至。她的睡意忽然間就是被這關門聲,確切地說是摔門聲給震得煙消雲散。


    對著鏡子快速撲壓散粉的時候,喬真才意識到,原本的早晨並不是這樣的。自從她們成為室友,合租一套公寓之後,除了有一方出差、值班或者通宵加班,幾乎每個早晨都是由一方準備早餐加上簡單的打掃房間,另一方負責收拾碗筷和享用美食,比老夫老妻還要默契。她細細在腦海裏搜索,石妍突然開始提早半小時離開住所,去單位食堂解決午餐,究竟是從哪一天開始的呢?這個日子雖然麵目模糊,但是突如其來,似乎是從石妍給張臣摯送早餐開始,又或者是她目睹石妍甩開張臣摯的手開始?石妍從某一天起,似乎總是對自己欲言又止,她不清楚會在那一天和她討論這個話題,她內心既抗拒又期待,畢竟,她們已經不如從前那樣無話不談了。


    喬真的注意力從來沒有放在她們的關係上,可是,生活往往就是如此荒誕,讓你對最熟悉最有把握的人和事都猛然間恍如初見。


    她來不及細想,嘴巴裏叼著個麵包,手裏再捏隻蘋果,往包裏揣進一包利樂包裝的牛奶,匆忙出門。盡管她整個周末都在協助喬饒剛加班,提審史耀華,根本沒怎麽休息,但是進展比想象中要順利得多,這天是周一,新一周的工作安排就要提上日程,又要開始一番案件的忙碌,喬真心裏不免有些趁熱打鐵的躍躍欲試。


    喬真在辦公室裏左等右等,到了時間,走廊裏卻沒有平時開會前特有的人聲鼎沸,她跑到內勤那裏一問,對方奇怪地反問她:“今天開會都取消了,你不知道嗎?轄區裏出了個非正常死亡的事,他們都去現場了,這叫撩起袖子就幹。”


    她心裏一陣窘迫,踩點到的壞處顯而易見,自己在刑隊至少不是不可或缺的,否則再怎麽樣都應該叫上自己。喬真來不及難過,問來了現場方位,還好離分局不遠,她騎上自行車就直奔目的地,一座高校沿街的辦公大樓。


    停車鎖車,穿過警戒線,陳世捷正彎腰哈背地在一片綠化叢裏尋找痕跡,第一個看到她,探出頭來打招唿:“不好意思,剛才走得急,沒來得及叫你,後來一忙就忘記了。”


    喬真嗬嗬一笑,問道:“什麽情況,這是第一現場?”


    陳世捷指指高樓:“15層,那男人有抑鬱傾向,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那麽高一躍而下,人本來都快抬走了,石妍跟著。”


    “什麽叫‘本來都快抬走了’?既然我們刑隊出動,那是不是懷疑他殺?”喬真想起來,有一次值班時來這裏出過警。


    陳世捷有點驚訝地朝她看一眼,解釋道:“非正常死亡情況必須確定排除他殺後才能讓家人安排後事,這是例行程序。”


    “死得什麽人?”她心裏隱隱有一種感覺,會不會是同一人,上次她就有預感,這對男女恐怕要鬧出大事來。


    “據說是學院的副院長,年紀不大,也算是少年得誌,挺可惜的,還有個女人哭得簡直要昏死過去。”


    “果然,是這個人。”喬真心裏說不出是痛快還是震驚。她往前走,去尋找石妍的時候,眼前就浮現出兩張臉,一個是神情冷漠、麵容憔悴、身材幹癟的中年婦女,還有一個是皮膚飽滿、白裏透紅、滿臉哀怨的年輕女人。


    喬真曾經在不同時間見過死者的兩個女人,還見過“少年得誌”的死者不為人知的醜陋一麵。


    那天下午,他們接到指揮中心的電台指令,西城大學有人強行闖進辦公室打砸,嚴重影響辦公秩序。


    這恐怕是白天出警時較少見到的淩亂現場,事發現場的辦公室玻璃門被反鎖,裏麵隻有一對男女間歇發出的低吼和怒罵聲,從聲音能聽得出,雙方還在僵持著,互不相讓。喬真和同事告知警方已經到達,迴撥報警人電話,房間裏的手機響起,卻沒有人迴應,更沒有人接聽。


    喬真耐不住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隔著門剛要進一步警告,隻聽一聲巨響,似乎是手機砸到玻璃物體的聲音。剛才進門的時候,她就注意到,辦公樓的外牆是玻璃結構。


    她叫來了物業經理,對方卻無奈表示,這是院長的私事,沒有業主的表態,他們無權私自進入辦公區域。


    喬真怒斥:“這幢樓的安全問題是不是也在你們物業管轄範圍之內?沿街,如果一旦有高空墜物,這當中涉及到的賠償,是你們來,還是業主來承擔?”


    對方忙不迭取了鑰匙匆匆打開緊縮的辦公室門,僵持的男女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男人冷酷地站著,旁若無人地望著窗外,女人跪倒在地,緊緊抱著他的大腿,不讓他有任何身體的挪動,似乎有一絲變化,他就會化為氣體飄走。


    玻璃窗上已經有了明顯的裂痕,整個房間的桌麵和地麵上全都是物體的殘片,煙灰缸的、手機的、玻璃杯的、文件的,因為無處落腳,喬真他們甚至都無法踏進房間一步。


    “誰報得警,出來登記下信息?”


    沒有人迴應,兩人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男人不停在用粗話髒話辱罵女孩,女孩卻隻是單曲循環一樣重複著一句話:“你不要離開我,你答應過我的。”


    “你給我起來!”喬真對著女孩大聲怒吼道。兩人這才如夢初醒,意識到警察還在麵前。


    後來,喬真才知道,這兩人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裏,多次報警,幾乎每個值班組都來和他們照過麵,有時候是男人受不了女孩在家門口圍追堵截報警,有時候是女孩揚言男人施暴報警,彼此糾纏不清。男人的妻子始終都是麵無表情的一句話:“我男人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即使做了,也是她主動勾引的。”她並沒有離婚的意思,始終立場堅定地站在這男人的身邊,她的臉上看不出痛苦,甚至看不出一絲的憤怒。


    這女孩比男人年輕十八歲,是他曾經對之甜言蜜語的情人。隻是這情人怎麽也不會想到,這男人在她墮胎之後,為了擺脫她的糾纏,率先請了律師,自己避而不見。律師甚至提議說,應該由警方對她作精神鑒定。


    提議是在喬真出警的那天,女律師拉過她,在角落裏私下和她說得:“警察,您看,哪個正常的女孩子會這樣歇斯底裏,又抓人,又在車上潑漆?這樣下去要鬧出人命的。”


    喬真事後才發覺律師還是至少說中了一點,但當時她隻是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不明白同樣是女性的律師為何一點都沒有同理心:“麻煩你告訴你的委托人,讓他嘴巴幹淨一點。另外,有沒有精神病,不是你提議的,必須病人家屬同意才能堅定,這點常識你沒有嗎?”說完,她就往迴走,想去勸說女孩,走了沒兩步,她又轉身一字一頓地麵對律師:“你有沒有意識到,是你的委托人錯在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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