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昊扭頭的方向正是地下室,父母被嫌疑人槍決的刑場。那裏除了警察和技術人員,再也沒有人踏進去半步,連探頭張望都需要勇氣。


    事後,徐昊問喬真:“你能想象自己的母親和父親雙膝跪地的絕望表情嗎?被幾個陌生人用槍指著,短短幾秒裏,隻來得及說出兩句話,甚至都沒有時間對望囑托就被槍決。”


    喬真當然無法體驗這種感覺,隻有勸慰他,應該慶幸,恐懼和痛苦並沒有伴隨母親很久,很快一切都結束了。


    “哥……”警員已經離去,妹妹無聲地走到徐昊旁邊,輕輕叫徐昊,渾身微微發抖。


    徐昊趕緊扶住她:“不急,我們慢慢說。”


    “哥,徐昊好後悔,你知道媽被拉去地下室最後一句話說得是什麽嗎?”


    “你現在累了,不要想太多。”


    “她放棄了掙紮,隻是嘴裏一直在說‘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女兒!’我一直在傷害她,她卻在臨死前還在擔心我的安危。”


    “你並沒有傷害她,你隻是有時候有點倔脾氣而已,她一直以你為傲,告訴你做最好的自己就可以了,不用去比較,你是知道的。”


    “不,你不明白我在說什麽……”


    想到這裏,徐昊的眼睛又濕潤了,他無論如何不會懷疑自己的妹妹,他對她的記憶生動停留在她幼兒時期稚嫩的麵容,形影不離的小尾巴曾經是他最大的快樂和驕傲。


    但眼下,自己最愛的女人喬真卻冷靜近乎冷酷地羅列著自己的疑問和顧慮:“第一,徐元在迴答問題時,不停地撫摸自己的手,這其實是一種撒謊時用來說服自己的安慰性手勢;第二,徐元不止一次地在接受詢問過程中,摸自己的脖子,她平時並沒有這樣的習慣性動作,而且脖子處沒有傷痛,這是心理學角度經典的撒謊是機械性反映。”


    徐昊的思路有點斷片,喬真的聲音還在繼續。


    “第三,有一段時間,在警官問到幾個關鍵性問題時,她正好給她去端水,注意到她的瞳孔明顯放大,通常,這是緊張、憤怒時會有的表現。”


    聽到這裏,徐昊不耐煩地打斷她:“我妹碰到這樣的事情,緊張是必然,至於撒謊,她有什麽必要撒謊呢,無非是迴憶不起來當時的情景了吧。你到底想說明什麽?”


    喬真上前坐到他身旁:“你先別激動,我並沒有什麽結論,我隻是把我觀察到的一些情況和你說,我的感覺是,徐元應該知道些什麽,但是她隱瞞了。至於她為什麽不如實告知警察,我就不知道了。”


    她繼續輕聲細語地請愛人迴憶:“你覺得徐元在案發後對你的父親有沒有什麽態度上的轉變?”


    喬真說起這些來,分析的語速很快,在她看來,徐元不僅知道案發時的隱情,而且幾乎有可能參與了整個案件的策劃。但後半句她忍住了沒有說。畢竟她有的隻是間接的推斷,而非確鑿的證據。


    幼時跟隨父親上班的經曆似乎被突然激活了。


    喬真明白,當一個人真的在迴憶某件事情時,她的眼球是朝下方的,而徐元卻並沒有。她隻是在和對方有更多的眼神交流,有時是生硬地重複對方的問題來作迴答,有時把手放在褲兜裏不停地晃動,甚至隻能按敘述順序來迴答,一旦警官要求倒敘和插敘,她就要考慮很長的時間,還不能完好地給出答案。


    “這些行為從心理學角度來說,就是微表情出賣了撒謊者。但從小時候就看了無數嫌疑犯接受審訊實況的喬真來說,最直白的表述就是:徐元沒說真話。而她的犯罪動機就是長期父親的嚴厲管教甚至於人身自由的控製、戀愛自由的喪失。”


    喬真甚至於提醒徐昊:“每一次,當提到父親的名字時,徐元的聲音都有點輕微的震顫,她的眉毛在那一刻下垂,嘴角的一側輕輕抬起,鼻孔也不自覺地長大,一個嫌疑犯如果麵對被害人,最有可能的情緒就是厭惡、害怕和輕視,徐元幾乎滿足了這三種情緒的所有特征。”


    聽到喬真所說的這一切,徐昊一點點皺眉,直到緊緊捂住了雙耳。


    他狂躁地在屋裏來迴走動,像一隻關在牢籠裏的絕望困獸。她明白,自己的愛人在經受內心的撕扯,一邊是尋找出殺害母親真兇的強烈願望,一邊是無法接受再失去親人的強烈痛楚。


    但喬真沒有明白的是,一個她以為熟悉了解的男人最終會做出一個她未曾預料到的抉擇——結束他們剛剛開始的婚姻。


    直到後來,徐昊捧著媽媽遺像、妹妹捧著蠟燭走出靈堂的照片流傳到了網上,成為了一則社會新聞的配圖。這則新聞的標題是徐昊用最大腦洞都無法撰寫出,卻早就被喬真預言的——“警方證實:一華裔乖乖女雇兇殺父母”。看來徐昊終於明白為什麽父親始終沒有再管教過徐元,一直寄宿在親戚家,甚至連地址都不肯告訴他們。


    喬真猜對了兇殺案的真相,幫徐昊早早就找到了真兇,卻猜錯了自己的婚姻,喪失了一段唯一的也是她至今為止最長久的感情。


    曾經的喬真曾像眼前的這個女孩一樣絕望,這段婚姻對她而言,更有家的意義,而非僅僅是愛情的結論。她以為可以長一些教訓,至少,在下一次有微妙直覺來臨時不去評判,不去分析,更不去刨根問底。


    不料多年後,自己根本忍不住,再次放下惻隱之心,不動聲色地試探,隻因為心裏那一絲不安定的直覺。喬真和女孩聊了很久,因為不方便在她麵前記筆記,怕她有所顧忌,於是就例行告知後打開了錄音。她想,即使隻言片語都可能暗藏玄機,哪怕真的錯過了什麽,那麽她在第一時間的反應也將會是最真實的心跡袒露。


    女孩告訴她,男人要跳樓的那瞬間,曾經口頭表達過這麽個想法,她起初不以為然,說了句“你這麽大年紀了,別犯傻。”,隻聽到他迴了句:“你們都不能體會我的痛苦,反正我決定了,就是通知你一下,不是和你商量。多說不宜,白費力氣。”說著,就打開窗戶,跨過陽台欄杆。


    “我衝過去,抱住他的腰,但他一直在用力掙脫。後來他就一點點滑了下去,我沒能抱住他……我當時真的盡力了。”


    “這個過程大概有多久?”


    “在陽台這裏抱住他的時候,大概有幾分鍾,我在勸他,他就一直在罵我,說是我誘惑了他,否則他的命數不該到這裏……”女孩擦著眼淚問喬真,“是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想,是不是真的我的存在就是個錯?”


    喬真眼神堅定地朝她搖搖頭,安慰了許久,又和她確認了陽台上盆栽的位置和他近期頻繁接觸的人群名單。


    能夠確認的是,陽台上的蹬擦痕跡可以確定為死者自己形成的,上側兩處抓握痕跡也的確是從陽台外側抓握形成,如果抓握痕跡的間距過大,按照當時的情形,以女孩的力量要想長時間抱住一個成年男人,幾乎是不可能的。而現場的抓握間距,喬真查看了下數據,是19厘米,並且從上麵橫向的欄杆到下麵縱向欄杆之間的抓握痕跡上,清楚顯示了一個下滑痕跡。


    可是,這一切隻能說明當時的墜樓的確不是一蹴而就,但卻無法證實確切的死亡時間和第一時間的屍體姿態,現場的真實場景還不能因此完全還原,也就無從分辨女孩說辭的真實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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