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饒剛聽著兩人的對話,有點雨裏霧裏,光看他們的表情,就能知道保存良好的線索並不能起太大作用。


    老李看著喬真期待的眼神,無可奈何地點點頭:“我當時有想過專門去調查這個細節。一般來說,在現場勘查中,我們對於特別有疑問的痕跡細節,都會借助放大鏡等等儀器直接去觀察原物。”


    “但是,當時的條件並不允許這麽做?”


    “是啊,無論從硬件的配套還是軟件的人力支持上來說,都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所以,您才拍了那麽多細節照片,留做備用,日後準備分析?”


    老李點點頭,一邊調出更多照片,一邊指著其中的幾幅說:“可是,這個方法顯然行不通,在這種情況下,照片拍攝的還是局部細節,難以形成全麵直觀的現場感,完全依靠照片來分析,難度太大。更何況前提是,我認為在現場勘查原物時,都有可能已經有了偏差。”


    喬饒剛一個人在窗邊吞雲吐霧,不時朝他們兩人看去。喬真的眼神專注,看得出,她的大腦正在飛速運轉。這就是她的女兒,每次在這種持續的專注後,她似乎總會給他一些驚喜,雖然有時候是驚嚇。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有所斬獲?


    “他們的資料庫是不是夠全?”


    “當時比對了對方最高權限的個人檔案資料庫,沒有對應人物。我還同步把分析樣本拚接成的掌紋傳迴國內,經過排查,也沒有發現對象。如果不是他人間蒸發了,就或者他是第三國人員,隻是這也是我的猜想而已。”


    “老李,如果排除掉這些分析樣本和結論,你的直覺告訴你,真實情況可能是怎麽樣的?”喬饒剛問道。


    老李犯了難,愣在原地,像在認真思考應該怎麽迴答。


    “爸,你這問題太為難李叔了。我們做痕跡分析的聽到‘直覺’、‘可能’這些詞,頭就暈了。先入為主,往往是錯誤的開始,這是思考的大忌。”


    老李嘿嘿笑了笑:“老喬,還是你女兒說出了我們幹這行的通病啊。你這問題我真沒法迴答。”


    喬饒剛長長吐出一個煙圈,掐滅了火,所以忙起自己手頭的事情,不再摻和他們倆的研究。


    “李叔,你有沒有注意到這兩張照片的區別?”喬真指著其中一張問道。


    “哪兩張?”老李戴起老花眼睛仔細端詳。


    喬真征得同意後,用u盤將照片導到公用電腦上,用最高質量的顯色效果打印出了幾張圖片,指著其中的兩幅說:“您看,這兩張照片,雖然是同一個部位,但是第一張是原圖拍攝,這張顯然是用粉末處理後的二次拍攝。”


    “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就是為了排除光影幹擾,特地重拍了一次。”


    “你稍等我下,”喬真從隔壁搬來了一台儀器,對準了部位後調整清晰度,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興奮地招唿老李,“李叔,您快來看,玻璃的紋裂接口的地方有什麽?”


    老李將信將疑地踱步過去,脫掉眼睛,湊到儀器上:“現在的糞便清晰度真是高啊,我們那時候就沒那麽好的家夥派用處。這不是一段指紋交接處的痕跡嗎?”


    “當時是怎麽分析推斷的?”


    老李打開一份文檔,看了一遍,迴憶著描述道:“對方的刑事技術專家認為,玻璃斷裂形成了分離現象,通過人工拚接,片段的掌紋最終形成了完整的片段掌紋。”


    “我相信李叔,您肯定有不同的看法。在我看來,這很可能不是一枚斷裂的掌紋,而是錯把多次平行移位的指紋當成了分離現象,這種誤讀事出有因,因為指紋紋路的交界處恰好就在玻璃裂縫的交界處,很容易形成混淆。”


    “照你這麽說,等於技術人員先入為主,人為地拚接,所以形成的掌紋不可能找到對應嫌疑人,因為實際上沒有這麽一個掌紋的存在?”喬真雖然隻是三言兩語,但是懂行的老李大驚失色,有種醍醐灌頂之感。如此一來,所有的事情就都說得通了。


    喬真露出了會心的笑意,果然李叔明白他在說什麽。


    老李恍然大悟,對著喬饒剛連連感歎,快步走到喬饒剛跟前,拍下他桌麵的材料,讓他聽自己說話:“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這下我總算理順了。”


    喬饒剛料到喬真不會謙虛,搶在她開口前代為客套:“哪裏,哪裏,這無非是旁觀者清罷了。怎麽樣,聽起來有眉目?”


    “憑借剛才喬真的判斷,加上她的技術,我相信很快就能有個答案,無論是不是能夠找到嫌疑人,至少可以好好湧上這條線索,也算了了我多年一樁心事。”


    喬饒剛狐疑地朝喬真看了眼,喬真知道他剛從沒認真聽他們的對話,就耐心解釋道:“如果李叔認為我的分析站得住腳,那麽,這個痕跡不是掌紋,而確定為是一枚指紋。隻不過這枚指紋平移的位置比較巧,而李叔恰恰把握住了關鍵特征。現在根據這些資料,我還能動用手頭比較高級的儀器,還原這枚指紋的原型,對於這處痕跡有個正確的分析結論。”


    指紋當夜比對成功,他們要抓的嫌疑人,就是姨夫通風報信說剛剛迴國的男人史耀華。結合其他掌握的線索,如果訊問得法,到案認罪隻是時間問題,喬真在這點上,對於父親胸有成竹。他可能從未想過,一張網罩了十幾年,終於會在未曾預料到的那天,突然從天而降。


    喬真在出入境辦事大廳看到史耀華的時候,差點沒認出來來。他相比證件上的那個男人來說,幾乎是兩代人,頭發白透了不說,滿臉的褶子裏透出一股掩飾不住的陰鬱。從他們掌握的信息來看,他的住房條件和家人經濟狀況沒有很大的改善,小心行事的利弊顯而易見,至少,在這天前,他還自由自在地遊走於兩國,盡管他不敢再與家人聯係。


    喬真和喬饒剛從兩頭慢慢靠攏他,直到他走到窗口時,喬真一個箭步衝上去,反剪他的雙手,喬饒剛又一把拉住他的衣領將他提起,那一刻,整個大廳沸騰了,眾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這三人身上。


    史耀華顯然是懵住了,絲毫沒有反抗。他前一天被通知自己的簽證有問題,讓他來這裏辦例行手續,多年的驚弓之鳥也還是在那一刻疏忽了。父女兩人給他上了銬,淚流滿麵的姨夫蹣跚著走到他麵前時,他一下子就認出了姨夫,看來也明白了一切為何發生。


    “這麽多年了。”姨夫手握拳頭,控製著沒有將他打倒在地,隻是哽咽著一字一句地問,“這麽多年,你真的心安嗎?”


    史耀華麵露恐懼,一時語塞。是啊,這麽多年,整整幾千個日夜。多年前,在異國他鄉,背負親人希望初來乍到的他,曾經以為被辭退,失去生活經濟來源是最可怕的事情。沒多久,他就跟著華人中的狐朋狗友混入當地人的圈子,喝酒、賭博、玩槍、打劫樣樣無所顧忌,直到犯下命案。多年後,他才明白,在夜夜噩夢、隱姓埋名、隔絕家人的生活中苟且偷生十多年,才是更讓人絕望的事情。


    喬饒剛拍了拍他的肩,讓他保重,先迴家等消息。父女和出入境的協助人員道謝打了招唿準備離開,正準備押送“拜托你了。”姨夫小聲對喬饒剛說,對方同樣紅著眼眶,鄭重地點了點頭。


    喬真背過臉去,偷偷抹去了淚,他們等這一刻,等得太久,從壯年一直等到了老年,原本都以為是再也看不到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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