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雲暗地裏對自己冷冷地一笑,這是在期待什麽呢?她迅速地搖了搖頭,想把腦袋裏奇奇怪怪的情緒給甩掉,欠著身子沉聲道:“我真的不想再讓我的生活,成為報紙頭條了,請你理解。”


    還有幾句話是沈初雲藏起來不敢說的。


    上一段沒有愛情的婚姻,是談不上期待的。可即便如此,麵對背叛的時候,也尚且叫她痛不欲生。若是有了愛情,就必然會心生期待,那樣的婚姻再要失敗了,必定需要更大的勇氣才能重新活過來。可是,有些傷痛可一不可再,如果再失敗一次,對沈初雲來說,也許真的就是走到絕路了。


    想罷,她抬手揩了一下淚珠子,收拾起心情,準備下樓離開。


    賀憶安還如泥塑一般立在原地不動,他的手微微一攏,能攥住的也隻有空氣罷了。


    就在沈初雲邁步走在樓梯上的時候,賀憶安忽然醒轉過來,跑過去紅著眼睛衝她喊著:“你說什麽征服欲,如果我真是出於這一點,才向你表明心跡的話,那麽或許密斯鄧是比你更難的挑戰。可我沒有那麽做,這難道還不說明問題嗎?當然,我有愛你的自由,你有不接受的自由。隻是關於我的誠意,希望你不要有任何的誤會。”


    沈初雲止住步子,一隻手搭在扶手上,眼睛裏濕濕的,臉頰上淌過兩行淚。這一刻,她內心的觸動是很大的,甚至嘴角隱隱含著笑。彼此欣賞、彼此喜歡,這種男女之間相互的有來有往的情感,總是讓人歡欣的。可是,這樣的歡欣實在太短暫了。剛飄過一絲笑意的嘴角,下一秒立時就收了迴去。


    從少女時起,就向往的愛情,在二十六歲的年華裏來臨,按說不算很遲,卻偏偏造化弄人。她前半生的勇敢都賭在了離婚那件事上,後半生的勇敢又盡數承諾給了事業。兩件事掏空了她的一切,她早已是個一無所有的人。


    賀憶安看見她猶豫了,便一步一步向她趨近,從丹田之中提起一股氣來,一字一句都說得無比真誠懇切:“我對你,一直都很開誠布公。是,我吊兒郎當不成大氣,雖然借賴著家裏有幾個錢,受到了最好最文明最先進的教育,但我的品格不如你萬分之一的高潔。我自私地以實用主義為行事準則,我沒有那大的社會責任心,我的道德全都向錢看。可是……如此糟糕的我,遇到你之後,開始想要向你靠攏。你不是我的遊戲,更不是我的目標,你隻是改變了我,甚至於是重塑了我。”


    一直低著頭的沈初雲,感覺到有一朵黑雲慢慢壓過來,使她喘不上氣。一吸鼻子,腦袋清醒過來,抬了頭,以極其鎮定的口吻說道:“如果愛情是需要某一方獨自迎合的,那麽結局,仿佛也不會很好。所以,隻能很抱歉地對你說,我仔細看過那篇報道之後,以那張照片裏你隻是遠遠跟在別人身後來說,或者公事上是可以有退路。但私事,真的毫無可能。”說罷,匆匆下樓,一路跌了好幾步,身子歪了歪,又迅速地站直。一雙腳踩著高跟,卻幾乎是要飛起來了。


    這一次,賀憶安沒有再追,而是站在原地會心地一笑。


    如果他的事業還有轉圜的可能,那麽他的愛情也終會結果的。


    沈初雲要是毫無心動,絕對不可能在公事上妥協。要知道,報社的形象就是她的命,是她的一切。她連這個都可以退讓,難道不是最大限度的迴應嗎?


    ###


    與此同時,良言報社門外,有一群穿黑袍的男子,正對著領頭的一位壯漢,唧唧噥噥道:“大哥,現在隻有麗莎小姐和幾位員工在裏頭。”


    那個領頭的,哼了一聲,擤了一把鼻涕,往手心裏吐了兩口唾沫,又伸了個腰,鬆了鬆筋骨,這才大搖大擺地上前去拍門。


    李大姐聽著聲音不大對,因此很謹慎地隻開一條縫來觀察,見外頭一群男人,各個兇神惡煞的,因就警惕地問了一句:“請問找哪位?”稍想了想,不管找誰恐怕都不是好事,打算關起門,帶上門閂。


    誰知外頭那幫人是混慣了的,早就一腳踹在了門上,罵罵咧咧地闖了進來:“識相的,給我讓開!”


    聽見動靜不對,裏頭已經有人把鄧麗莎給喊出來了。


    鄧麗莎急急忙忙跑了出來,兩臂用力一抻,就攔在院子中間,高聲吼道:“噯噯噯,你們幹什麽的?”聽見李大姐連聲喊痛,扶著腰,擰著眉頭,表情痛苦地踉蹌著站起來。心道事情不妙,鄧麗莎趕緊扭頭吩咐人,“快,給警察廳打電話。”


    領頭大哥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照著鄧麗莎的正臉,一掌劈過去。她往後一趔趄,正被另兩個壯漢鉗住兩隻手。


    鄧麗莎眼裏冒著火星,耳邊嗡嗡直響,隱約聽見身後有驚叫聲,有器皿倒地聲,還有個痞裏痞氣的聲音在嘲笑她:“警察?哼,你叫天王老子都沒用。你以為你是個什麽東西,財政次長的女兒就能為所欲為嗎?要不是從前那位賀公子家裏後台夠硬,我們老板早要來砸你們的招牌了。”


    然後,有人把鄧麗莎的下巴被用力地一抬。她定眼一看,跟前站著的是那個領頭進來的大哥,正一麵打量她,一麵冷笑:“人倒是長得齊整又水靈,就可惜了不會說人話!”說罷,手一甩,差點沒把鄧麗莎的脖子給甩斷了。


    裏頭的兩群人扭打在一處,然而報社裏的人,畢竟文質彬彬的多,動起手來哪裏比得上那些混江湖的。不消多大工夫,屋裏能砸的,幾乎都給砸了個幹淨。


    鄧麗莎毫無迴擊的能力,隻是一遍遍地咒罵發誓,必定要上警察廳去報案,絕對不會輕饒。


    領頭的一笑,往地下吐了一口濃痰,拍了拍手,高聲道:“好了好了,咱們迴吧。”又走到鄧麗莎眼跟前,衝她一啐,“今兒,隻是一點小意思。不想鬧更大,以後說話就仔細些!”接著,手一揮,鄧麗莎就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你們是什麽人,來我家做什麽?”沈初雲走在門外時就聽見了喧嘩聲,急得趕緊跑進來質問。


    那群混混仰天笑了起來,紛紛道:“做好事,不用謝了。”然後,一陣風似地卷了出去。


    沈初雲一時想追,仔細一想,追上去也是白白地犧牲,因此就打消了這個念頭,趕緊去扶鄧麗莎起來。


    鄧麗莎身上無一處不是痛的,整個人都快散架了,半邊臉腫了起來,連說一句話都疼:“我聽那口音……是天津人,隻怕多半是我們先前得罪了工廠主的緣故。”


    沈初雲替她拍著身上的塵土,低聲應道:“這也是早晚的事,路是我們自己選的,除非……”


    一句話激起鄧麗莎心底那股傲氣來,憤憤然地一跺腳,捂著臉衝著外頭大嚷:“沒有除非,他們越是猖狂,就越需要有人站出來說真話!別人怎樣我管不著,但我一定是說真話的那個。”


    那群人走出了胡同,就有個跟班走上前去,對領頭大哥笑道:“我說,剛才是不是太過頭了?”


    領頭大哥則坦然得很,卷著衣袖,漫不經心道:“怕什麽,老板說的,不放點金貴的血,顯不出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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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小時之後,在眾人的努力之下,原本被砸得淩淩亂亂的辦公室,又恢複了整潔。


    沈初雲正在自己的屋子裏給鄧麗莎上藥敷臉,就聽見一陣敲門聲。然後,李大姐探了頭進來,支吾道:“那個……賀先生來了。”


    “請他進來。”鄧麗莎點點頭,將目光鎖定在沈初雲的臉上。


    經過種種事情之後,再談到賀憶安,沈初雲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當沈雲鵬還了款子之後,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要還賀憶安這份人情。因此,對於從前的約定就有了動搖。既然知道受過人家的恩,那怎麽還能說出扣下人家的投資本金作為名譽賠償的話來呢?所以,她就向賀憶安表示,公事上的問題很可以再商量。可說完這話之後,走在迴家的路上,卻又覺得自己可笑極了。還人情的方式有很多種,完全可以將本金原數奉還,然後把股東分紅算給他。繼續保持合作關係這話,似乎站不住腳。再坦率些說,這種還人情的方式,顯然是私心的比例更大。


    看來,不知不覺中,有棵小樹苗早已暗暗生根發芽。


    明知這樣不好,這麽當斷不斷,遲早是要陷進去的。可是,一張嘴,說出來的話完全是不受控的。好像心中自有一個方向,由不得她不去。


    “你說來的那幫匪徒,曾經明言過,從前是看在賀君的麵子上才沒有找上門來。那麽我以為,我們不妨還是照舊地合作,各取所需不好嗎?有什麽事,能比繼續團結全國婦女更重要的?你放心,別的意思我是不存的。你要是怕我起糊塗心思,了不起以後,跟賀君接洽工作的事情,我都迴避好了。總之,我們個人的事與報社存亡一比,都不值一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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