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麗莎望著沈初雲的眼,很渴望能夠看透她的心,隻有知道她心裏的那份喜歡到了什麽程度,才能知道下一步該怎麽做。


    但是,就連沈初雲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意究竟是怎樣的。她可以冷靜地拒絕賀憶安,因為她知道自己害怕什麽;但她卻狠不下心從此不見,因為她不知道愛情到底什麽樣子的。是一時激烈過後的平淡,還是長長久久地無可自拔。若是前者,大可以享受當下,船到橋頭自然直。若是後者,她便沒有打算,也打算不準了。


    就在她兩人無言地用眼神交流的時候,賀憶安已經挪著步子進來了,站在門邊輕聲道:“我來還是為了那件事……”


    “我同意。”鄧麗莎很突然地截斷了這話,態度又是一個大轉彎,叫人瞪著眼睛,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初雲呆愣愣地捏著一團沾了藥水的棉花,好半天才緩緩地垂下手,扭過頭向著賀憶安看去。


    鄧麗莎沉聲繼續對賀憶安解釋道:“不管怎樣,因為你的一些妙想,我們報社的進步是很迅速的,就這樣獨吞你的投資,是不大好。而且那個時候,我們幾乎走在絕路上,也隻有你來雪中送炭,論道義我們是不應該……”底下的話,聲音越來越低,幾乎都聽不見了。


    “砸場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剛才進來看時,表麵好像都恢複得差不多了。”賀憶安的嘴角衝著沈初雲抿了一個幾不可查的笑,又迅速地斂起神情。


    他還以為迴不到從前了,卻不料這個散場這麽短。為著這個,他自然是開心的,但想起兩個弱女子為什麽態度變得這麽快,又馬上不開心了。他不免同情地去想,以沈初雲和鄧麗莎的能力,做新聞事業是多好的事情,為什麽總有人要破壞呢?再一想,這兩個人也太敢了。聽說來人很是兇神惡煞,這種事情新聞界也不少,就此屈服收斂的也不在少數。倒是稍一用力就能輕易被擰斷脖子的女子,居然有這麽硬的骨頭,一點軟都不打算服。


    就在賀憶安飄飄渺渺想了許多事情時,沈初雲也發話了:“實際也整理得差不多了。對了,反正我得了一千塊的意外之財,所以這一次的損失,我個人補上吧。”說時,望著賀憶安的眼便是一紅,接著酸酸的一陣,湧上來一股水汽,差點沒忍住就落下了。


    鄧麗莎高喊:“那怎麽成?”


    沈初雲擺擺手,歎口氣,語帶雙關道:“反正天津皮鞋廠的調查是我去做的,這錢又正好是天津的風刮來的,就這麽辦吧。”


    這時候,一個念頭從賀憶安腦海中閃過。他覺得這話分明有故意說給他聽的意思,不由留著心眼去細看沈初雲的表情。


    鄧麗莎也發現了他們眼神的一來一往,各種難以言說的思緒,齊齊湧上心頭。講道理,這種新式的自由戀愛不該以任何理由被任何人幹涉,否則都是不文明的。可是,她對賀憶安過去的行止總是放不下心。至於忽然答應賀憶安繼續做報社股東,除了沈初雲那番話有道理之外,她亦覺得逃避問題隻會滋生更多的問題。攔在兩人中間無情地斬斷他們的聯係,那與封建家長的野蠻簡直無異了。即使為了沈初雲好,她非常想做這個惡人,也不該惡到做出自己最討厭的行為。總之,她的態度是表明過的,接下來的事,作為成年人的沈初雲,應當自有打算才是。


    三個人尷尬地站了半晌,最後還是鄧麗莎扶著額頭說難受,踉踉蹌蹌地迴到臥室去休息了。


    沈初雲便提出,要送送賀憶安。


    兩個人走在胡同裏,長久地隻是沉默。偶爾走過幾個叫賣的,拉過幾輛攬客的車子,除此以外,便隻有他們的腳步聲而已。


    短短的一段路很快便要走完了,沈初雲這才哽咽著說出一句:“謝謝,這句話是替我大哥說的。當然……我也是。”然後,就迴過身,飛快地跑走了。


    她長的不是石頭心,一個人對自己這樣地幫忙卻不說出來邀功,單憑這一點就無需再去分析什麽真心了。可錯就錯在,老天太愛捉弄人了。


    站在原地的賀憶安,將手插進褲袋裏,悶悶不樂地走了。他來時的那份自信,到這時已經消磨光了。他以為沈初雲是舍不得私情,才肯說出公事可以轉圜的話,卻原來不過是為了報恩。


    可,報恩就報恩吧。隻要還是能天天地見麵,不就很幸福了嗎?


    ###


    就在報社漸漸恢複秩序的時候,忽有一日,新聞界又挖出了一個震驚全城的大消息。聞京報收到匿名信,指證婦女促進會收買京城數十家報社,顛倒黑白,暗中詆毀沈初雲。


    鄧麗莎將那篇報道念完之後,喟然長歎道:“我的天呐,徐潤蓮和她的婦女促進會真是一個大深淵,似乎有扒不完的秘密。”


    “怎麽會這樣?”沈初雲皺攏了雙眉,一手搭在她那個帶鎖的抽屜上。


    “因為她做過這些事,所以會這樣。”鄧麗莎冷哼一記,狠狠將報紙揉成了團。


    沈初雲抬眸向著她一瞥,隨後又把目光挪迴到那個小銅鎖上。


    這裏頭鎖著的,都是關於沈初雲的種種報道,有好的,自然也有壞的。其中就包括了種種汙蔑與詆毀,什麽拉幫結派離間促進會,什麽當麵和善背地裏處處挪用款子、中飽私囊……還有一個她一直不想放在心上的謠言,是關於韓府的私事。說她當年幫助韓太太理家時,總是雁過拔毛。這個應當就與徐潤蓮無關了,倒和另一個僅在報道裏出現了一次的名字脫不開幹係。


    想到這裏,沈初雲舒展了一下眉心,提醒道:“麗莎,這裏也有你表姐的大名,你似乎不該這麽冷靜。”


    鄧麗莎有些不屑地嗤笑了一聲,隨即搖著頭答道:“我以為這樣很好,就該給她個教訓。她要是還像從前那樣過日子,守著那麽一位丈夫,隻怕苦日子還在後頭。我也不是要看她什麽笑話,隻是覺得她如今都做了母親了,應該有個長遠的打算,也該收斂一下為人。”


    沈初雲重重地一點頭,略想了一想,然後便是無奈地一笑:“我猜測她已經有教訓了。你難道沒覺得,自從上迴韓府辦過喜事之後,梁繡珍這個名字,就此在交際場合銷聲匿跡了?”


    鄧麗莎聽罷,握茶杯的手就不由地用了一下力,指節變得有些蒼白。愣了半晌子,抿過一口茶,才有氣無力地嘀咕了一句:“種什麽因得什麽果。”而實際上,卻完全不能狠下心,一點不去憂心梁繡珍的現狀。


    ###


    另一邊,日上三竿才起的金玉瞳,飲了一杯熱咖啡,為了下午的約會,隻吃了小半個西式麵包墊了墊肚子就罷。


    沙發前的矮桌上照例擺著一堆報紙。


    張媽是不識字的,隻會將報紙敲齊擺好,別的一概不管。


    碰巧這日,聞京報被擺在了最上邊。


    金玉瞳瞥了一眼,見是徐潤蓮登上了頭條標題,心中不免好奇。拿起來一讀可就了不得了,最後頭居然還有梁繡珍的事。雖然隻是寥寥幾句話,金玉瞳卻讀出了危機感。


    一般來說,報紙的頭版每一處都是金貴的,非大事不會輕易讓出哪怕一個字的位置。徐潤蓮能上這個版麵,那是因為她的頭銜。梁繡珍跟著被提及,是因為什麽呢?


    對比之下,梁繡珍勾結報社做的那些小名堂,完全是無聊的小人之舉,於大局麵上一點妨礙也沒有,似乎不值得報館,尤其是誌向高遠的聞京報浪費筆墨。且以聞京報的慣例來講,很有可能此篇隻是一道前菜,重磅的事情或許還在後頭。


    那麽,梁繡珍出現在這裏,就很該引起重視才對。


    因此一想,抬腕一看時間,為了約會不遲到,趕緊匆匆忙忙換了衣服,整理了一下頭發,就奔向梁繡珍那邊。


    “我要是你,絕對不能忍。”


    梁繡珍抱著懷裏的女兒,正喜歡著,聽見金玉瞳這樣盛氣而來,抬眸衝著她摔在桌上的報紙,略略瞥了個大概。


    自從金玉瞳嫁進韓府,梁繡珍就將她視作眼中釘,早已和從前不一樣了。眼裏先是一冷,緊接著就端起架子來,似乎很不想在金玉瞳麵前露怯:“我說大嫂,你也不用這麽擔心吧。整篇都在講徐潤蓮,標題也是她徐潤蓮的。關於我的這句話,看報的人稍稍錯個眼兒,就含糊過去了。”


    金玉瞳看出她此刻很有些外強中幹,便坐下來,冷笑一笑,道:“我是替你的名譽在發急,你卻好像絲毫不在意似的。真是……”一句“皇帝不急太監急”轉在舌尖上繞了好幾次,最後還是咽了下去。


    相較而言,梁繡珍在外的名聲對於韓府裏的所有人都可大可小,金玉瞳不願在這個時候起什麽內訌。她唯一想要確保的是,這則新聞不要繼續發酵,不要牽涉到家長,更不要被政界的對頭利用。


    然而,希望歸希望。金玉瞳心裏有種不好的念頭,怕是這個消息傳出去,尤其是傳給了聞京報,本身就大有用意。畢竟蘇振青那種連命都可以不要,一門心思隻有真相的人,是一杆很好的槍,指著誰,誰就要丟半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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