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全北京城都在說,金玉瞳給鹽務署的哪位官老爺做了秘密情人,被人家的正房太太逮個正著,於是又牽扯出她在英國就是靠做這個,來給養父母牽線掙錢的話。所以,前一段時間裏,大家怕引火上身都疏遠了她不少。也隻有梁繡珍這樣在家養著胎,對外麵的話知道不多,又喜歡金玉瞳那種恭維姿態的,才會糊裏糊塗接到家裏來小住。後來,又因為沈初雲要辦雜誌,巧妙地抓住了這個輿論點,讓金玉瞳出來給自己辯白,意外地借著這麽一次機會,將一身汙名給洗白了。


    韓仲秋把事情串起來一想,一下子便覺得自己從前蠢極了,竟把金玉瞳捧著當個寶。殊不知,自己才是被她玩弄於鼓掌之中了。索性那些高官家裏都有太太,金玉瞳又不肯拉下麵子去做小,也就在商言商,大談起身價來了。隻怕韓仲秋這類有錢的孤家寡人,是金玉瞳眼裏更高一等的長期靠山,這才做出一派假清高的樣子,好騙人上當,做個活王八。


    想到此,韓仲秋心裏頓時又氣又悔,將那洋酒瓶高高抄起,卻又不敢砸出動靜來,免得驚動旁人。隻得將瓶口朝金玉瞳怒衝衝地一指,道:“所以……傳言是真的?”


    現如今的金玉瞳是有恃無恐,隻管冷笑道:“你我都是有短處的人,所以我就不擔憂讓你知道實情了。”


    韓仲秋看著她的眼神,似乎並不簡單,費了周章拿到挪用公款的憑據,絕對是有所求的,便就問道:“你想要什麽?”


    金玉瞳點著下巴,聳聳肩,挑了一下眉,大言不慚地問道:“適當的時候,登報聲明跟我結婚,怎麽樣?”


    韓仲秋冷哼一聲,不由好笑起來:“我憑什麽要受你這種人的威脅,真是笑話!”


    金玉瞳挺挺胸脯,神情坦然,說起話來比他還更有自信一些:“你當然可以選擇拒絕我咯,畢竟婚姻要尊重雙方意願的嘛。不管結不結婚,你都可以繼續玩世不恭,我也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若是你拒絕了我不算,還打算動什麽黑手,那麽很抱歉地通知你,原件已經在我那位英國管家的手裏了。我在英國的父母,憑借這張薄紙片,隻怕是可以一躍成為揚名國際的大人物了。”


    韓仲秋聽了這話,不由地四肢無力起來。


    金玉瞳的確不是什麽特別了不起的人物,後台也不算怎樣硬。三千塊的虧空,本也不算個大數目,填上也就沒事了。可偏偏她有海外的關係,偏偏她還知道留下罪證才要緊,偏偏韓延蓀如今吃著外交飯,偏偏老爺子一輩子都好個麵子,偏偏老爺子還病著……


    一切都是那麽剛好地撞上了,弄得韓仲秋一點辦法也想不出來。


    果然,金玉瞳就問出了韓家上下現如今最害怕的一個問題:“我聽人說起,似乎有人想要罷免外長?”


    因為如今政界的風向很不穩定,所以這三千塊不僅僅隻是一筆錢而已,很可能會成為對手的槍靶子。這個死穴,才是重中之重。


    金玉瞳拿手指輕輕打著節拍,心情暢快得不行,笑問道:“你算算吧,是頂著壓力娶我好呢,還是公布出來,大家都沒趣兒好呢?”


    韓仲秋抱著腦袋,將頭發一頓亂抓,咬牙低聲暗罵一句“賤人”。


    金玉瞳在前途方麵,向來很能沉住氣,聽見了也隻當沒聽見,絲毫不在意。走過去,伸出一隻手,提議道:“我們就來個合作好了,結了婚以後,你繼續高興你的,我隻要有你這尊大佛鎮著,不叫阿貓阿狗都能來欺負我就好。至於你在沈初雲那裏受的氣,隻要公開我們的婚訊就能給她難堪,順便你也就報了仇,難道不好嗎?”


    對,沈初雲是最可惡的那一個。從她說要離婚起,噩運就一直纏著韓仲秋不放。


    憑什麽,她如今可以名利雙收,好好地過著日子。韓仲秋卻要如履薄冰,為了三千塊的小數目,如此戰戰兢兢呢?


    “你?真能幫我?”


    金玉瞳見他抬起的雙眸中,不再滿是怒意,便料定此事能成。把手往他跟前一伸,答道:“好事兒我大抵是做不出來的,至於氣人的本事嘛,你剛才也領教過了。”


    為了不把那筆壞賬鬧出來,韓仲秋似乎別無選擇,隻得伸手過去握著搖撼了兩下,算是達成了一種默契。


    ###


    幾個月後,《良言小集》正式出版。一方麵北京的忠實讀者都很捧場,另一方麵金玉瞳十分賣力地向她身邊的追隨者極力推薦。有的小企業家,慷慨訂下幾十本甚至上百本,給員工一散,人家看著便也拿給親友傳閱。昌明書局又集中精力於上海一帶的發行,在光明大劇院租下一塊廣告牌,畫了金玉瞳的像,打出“公主的枕邊讀物”這樣的招牌,自然也惹人好奇。一下子,人跟小說都熱得燙手。


    賀憶安還得到消息,上海的電影公司想要請金玉瞳主演一部片子,劇本就以她自身的經曆來編寫。因就感慨起,他是早就有意先搶占下真人傳奇小說的地盤,然後等著電影公司上門談合作。奈何沈初雲太拘泥於本人意願,白白錯過這麽個好機會。含著三分遺憾,在三人小會上問道:“怎麽樣,我說的這個名人效應好用吧?”


    也不用把話說得多具體,沈初雲立馬就領會了他深一層的意思。不過,這個錢沒掙到也就算了。沈初雲對於不問原則許不許,先做了買賣掙了錢,再去打名譽官司的看法,仍然覺得不大很好。因此隻是笑笑,並不迴話。


    倒是鄧麗莎,正看著昌明書局寄來的關於商討加印事宜的書信,咯咯笑個不住:“我被你教育得,腦子裏也免不了沾染些商人思維。管她金玉瞳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也不可能因為她一人所為就對天下女子產生多大的錯誤引導,我隻管自己的生意不賠本就好了。”


    賀憶安趁勢繼續道:“本來就是這樣嘛。弄得自己一身潔癖,這個人不好那個人不行的做什麽呢,到頭來隻有你的財路被擋,人家還是該怎樣就怎樣。”


    沈初雲拿筆輕輕敲了敲桌子,是要預備言歸正傳的意思。


    今天的會議內容是,商量擴大報社的業務內容。


    隻見沈初雲拿了三份表格出來,畫的是昌明書局的部門分配,以及一些員工規章及福利情況,她便逐條地解讀下去:“這個是我這些天以來,日日去到昌明書局觀察他們的辦事流程,所總結出來的資料。規章呢,隻作為一個參考,還要結合我們自身去修改,今天就不細說了。說說咱們的弱項吧,比如福利。大致是關於學徒和練習員的食宿,員工的醫藥補助。聽說部分大書社,還效仿西方要訂立女同人的產假福利。此外,還有婚喪津貼、養老問題。這個呢,有待打聽清楚整個行業的平均水平。我們雖然做不成最優待的,一般有的我們也該有。主要說說人員分配問題,昌明書局有明確的經理室、營業處,比我們的思路清爽多了。至於人事部門這一方麵,我倒是認為可以給李大姐漲漲工錢,請她兼兼差。正好她家裏也不容易,丈夫剛剛出來,雖然仍舊迴學校去教書,卻是為了保釋金弄得一身債務。如果她家庭方麵顧不過來,我和麗莎也可以幫忙的。我分析下來,人家的營業處似乎並不比編譯所的人員少。我們現在關於營業方麵,幾乎有些全靠賀君,這樣是不行的。將來良言和錦繡要拓寬各地銷路,慢慢地也要把出版圖書的局麵打開,更加需要一些懂經濟和銷售的人加入。”


    賀憶安仔細看著這份資料,便就一點頭道:“推廣和銷售往往靠一張嘴,我看可以試試放寬招工要求,識字即可,不必太過端著文化招牌的架子。”


    鄧麗莎也附議道:“就我們這一年的接觸下來,新聞界的同行未必各個懂新聞。掛閑職的就不說了,還有政客門下一流的更是五花八門了,最終淪為台麵人物的包裝工具。更有甚者,一些目不識丁的大老板因為瞅準了商業機會,成了新貴,想要彌補自己從小不讀書的憾事,就幹脆涉足文化圈子,想洗脫大老粗的名聲。這類報刊,完全沒法入眼。所以我看,這個行業的門檻那是參差不齊的,全看報社自己怎麽定位了。總而言之,就是我同意。”


    “我也同意,民間未必沒有人才。”沈初雲說時笑了一笑,順便提了一嘴閑話,“我就打個比方吧,上迴去買藥,看見藥材鋪的夥計就很會說話。大概也是學中藥的關係,做起生意來,句句不忘帶著典故,似乎也不比念過中學的學生程度差多遠。抓藥的次數多了,他又同我有些熟悉,偶爾抱怨起工作沒有多大前途的話來。他去考過銀行的練習生,其他成績都不錯,就不過上的不是文明學堂,英文分數太差,就沒考上。他要當了我這裏的練習生,倒是有許多機會任他發揮。”


    賀憶安聽時,將眼朝沈初雲上下一打量,最後定眼觀察著她麵色,口內問道:“你老去抓藥做什麽?”


    “這個……”沈初雲不料他會把話的重點放在這上頭,下意識地將手捂了一下肚子複又放開,含糊道,“反正不是什麽大病,工作累了有些腿疼胳膊疼的,也很常見。”然後把眼一抬,跟賀憶安四目相對一番,又馬上閃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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