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一提,賀憶安才覺得身上好像有一股熱血在往頭頂上衝,臉上也熱辣辣的。這倒奇了,為了什麽事這樣大反應呢?居然連自己這個當事人都料不到會如此。便就拿手背試著臉頰上的溫度,小聲嘀咕著:“是嗎,可我為什麽要激動呢?”


    “那得問你啊。”鄧麗莎不由地笑了一下,見賀憶安眼睛變得很無神,呆呆地看著辦公桌上的一堆報紙不動,愈發覺得他今日實在反常。


    將頭低低埋在報紙堆裏的沈初雲,忽然覺得耳朵邊清淨了起來,便抬起頭來看他們兩個是不是又吵僵了。眼簾子朝上一掀,觸目迎上賀憶安直勾勾的眼神,心頭也莫名跟著一熱。無端端地覺得手心裏直冒汗,忙把頭低了。剛提筆寫了幾個字,又再難寫下去了。也正奇怪著,賀憶安幹嘛那樣死盯著看,看了也就看了,在場又不止是她一個人,鄧麗莎沒覺得不對勁,偏偏自己又生出奇奇怪怪的想法來,這麽一繞,奇怪的人又好像是她自己。


    賀憶安也是一時想不透自己的情緒,就幹脆從磚塔胡同出來,索性叫了一輛車去韓家潭會了幾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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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麽一走,倒又各自把心緒給放下了。


    匯編良言副刊的事,成了頭等要緊的任務,各人也都丟開那些雜事不談,專心去做事業。


    因為是第一次要發行小說集,未免經驗不足,沈初雲便去走訪各大出版社,請求合作。因為良言副刊的連載,在社會上已經引起了一些小小的轟動,找合作人倒是不難。不幾天,昌明書社就答應了合作的事情。


    因為陳丹霞的故事,討論得最為熱烈,幾個月後又正好完稿。賀憶安就提議,幹脆把結局留在新書上交代了。定價上也很大膽,一塊錢一本。


    沈初雲認為有些偏貴,似乎是盲目樂觀了。畢竟,開拓新市場又不是光靠嘴說就能辦到的。


    賀憶安則大談廣告效益,仍舊提起想找金玉瞳幫忙的事情。她如今很有些鹹魚翻身的意思,頓時成了一個被流言困擾的苦命女子形象。加上她在交際場的麵子,人情上的代銷就很可觀。


    鄧麗莎把事情放在心裏想了好幾天,最後勸沈初雲道:“我以為你說的話很對,我們對發行小說沒有一定的經驗。而且就內容來說,未必有人願意珍藏在家裏一讀再讀。就不過,趁著這個機會,把局麵做大一些,倒也是好事。你想啊,定價低就要靠銷量來衝擊利潤。這種薄利多銷的生意,要領不過就是精打細算罷了,難度有限得很。我們自己試一試,興許也就能上手了。不過,怎樣去經營一些風險稍大的生意,可就不是靠三個臭皮匠就能辦成的了,關鍵還得向前輩們偷師去。”


    賀憶安忙擺擺手:“你想上課的心我能理解,不過你的出發點未免有些太想當然了。人家有大把的印刷機,和全國各地的經銷渠道,哪裏會我們說什麽就聽什麽。雖然,你我都主張定價可以大膽些,但根據點似乎有些不同。”


    鄧麗莎接上解釋道:“咱們承擔大部分的保本風險,這樣一來,昌明書社大概也不會很反對。”


    賀憶安就更加不同意了,冷笑一聲道:“這就更不可了,找人合作為的就是降低風險,你這麽提議,簡直是菩薩話了。”


    鄧麗莎又駁:“可是,人性就是如此的。高昂的定價和低風險會帶來極具誘惑的高額利潤,說不定昌明書局會卯足了勁兒來拓寬銷路,甚至可能會加印。然後,咱們就天天盯著看人家是如何鋪開局麵做大買賣的,豈不好嗎?”


    二人爭得不可開交,習慣性地把眼睛盯在沈初雲身上,請她拿個主意。


    沈初雲默然一想,才道:“讓我來理一理你們的思路,咱們就從頭分析一下,發行這本小說集的可行性。首先,我們隻是提供內容,而且是熱門連載內容。即便有一部分人認為不值得買,卻仍有一小部分忠實讀者,會願意購入。再者,我一直都聽說昌明書局正在觀望,如果試水成功,亦有打算收一些著眼女性生活的稿子來發行。這一點,也是他們談合作時無比爽快的原因。這樣兩點湊在一處,其實我們需要做的隻是抗住保本風險。最終成績如何,同行們自然是把功勞和過錯,多數都歸於本業就是出版書籍的昌明,而不是我們。這商人做事,不光講個利潤,也講個麵子。要傳出去,好好的熱門連載,發行了卻不掙錢,難道人家會說是咱們提供的內容出了問題嗎?因此,麗莎這個交學費的想法似乎也是站得住腳的。”


    鄧麗莎就不迭地連聲應道:“對對對,我就是這麽想的。”


    沈初雲又對賀憶安道:“至於把金玉瞳請出來做宣傳這事兒,我認為也不涉及很大的原則問題。我們既沒有辦法證明她在英國生活混亂,也沒有辦法證明她迴國後有任何不光彩的行為。沒有證據,就拿一個罪名安在她頭上,也不合適呀。所以,就照你的意思辦好了。”


    這一番話終於讓三個人達成了一致,賀憶安也就高高興興去找了金玉瞳談合作了。


    ###


    金玉瞳自是沒有推卻的理由,她的本心也是覺得這個出風頭的機會絕妙非凡。


    等賀憶安走後不久,就打著探望梁繡珍的幌子,急急地去了一趟韓府。


    也是事有湊巧,果然韓仲秋這天是在家的。


    因為前次韓延蓀氣得犯了舊病,醫生的診斷有些嚴重了,認為有中風的征兆,叮囑過千萬不要惹病人生氣。是以,近來韓家上下的人都很乖覺,裏裏外外都有一股難得的祥和。


    隻聽金玉瞳身上掛著的各種珠子叮當叮當一陣響,口裏咯咯一陣笑,挑起門簾,站在門外道:“仲秋哥,這幾天好啊。”


    韓仲秋笑得有些不由心,手朝裏頭一擺,道一聲“稀客”。


    “你不來尋我,我隻好來尋你了。”金玉瞳邁步進去,一股酒氣從屋裏鑽了出來。沙發前的矮桌上擱了半瓶洋酒,再看看韓仲秋的眼圈亦是紅紅的,不由地要問他,“為了什麽事兒,又喝得這樣?不如同我說說,也好排解排解呀。”


    韓仲秋未語先歎,心道說出來又頂什麽用,趁什麽時候韓太太心裏歡喜些,討個幾千塊錢出去填窟窿才管用呢。


    原來,從前沈初雲在時,雖然栓不住韓仲秋的心,卻很能關住花銷。也因她不好惹,韓仲秋的心雖在外,身子倒也有幾分規矩,不敢涉賭場太深,以防被她拿住太多把柄來說風涼話。等離了婚,脫韁的野馬還有誰來約束呢?


    賭場上的來去就是這樣的,今天贏了人家一兩百,明天興許輸過去七八百,一年下來幾千塊也不夠花的。加上還有胡同裏的局賬,以及朋友同事間不可避免的交際。到了年底一看賬目,竟然虧空了好幾千。


    好在韓仲秋曾發過一筆小財。當初,為了讓沈初雲撤訴,韓延蓀許了個不錯的價錢。沈初雲就更不用說了,隻要能離婚怎樣都好,如果身邊沒有許多人給她出主意,或者一分錢都不用拿出去的。韓延蓀也是為了不爭氣的韓仲秋,在中間抽了一萬塊自留,而氣得犯了病。可是,這一萬塊還了賭債之後,就隻剩一半了。過年再來幾個酒局牌局的應酬,又有相好的哄著要做花頭。最後,僅有一兩千的數目了。


    韓仲秋也是想不通,自己堂堂一個外長府上的長公子,怎麽就會落魄至此的。他偏偏不信邪,七七八八又去湊攏了五千塊,跟著幾個朋友去買股票。他自然是一竅不通的,也不過是把錢交出去讓人代理,自己仍舊是那樣地過日子。


    誰知,起先賺得穩穩當當的,後來其中一隻股票忽然地跌了。從此後,運勢就似乎離他而去了,接連買進幾股都是虧的,本錢都要賠光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常去的賭場又出了新規,不是一年一銷賬了,名下滿了三千就要結一次。


    去哪裏找這樣一筆橫財呢?


    韓仲秋就動起了衙門裏的主意,誰不知道鹽務署是流油的地方,便就悄悄以家裏老爺子的威名,軟磨硬泡挪動了三千塊的差旅費,答應了三個月內準會填平的。


    就在前幾天,署長找到韓仲秋來催款,因為衙門裏果然有緊急要務,非要南下一趟不可。沒有差旅費,就要去挪夥食費,可夥食費又是月月要跟人家算清的,這樣拆借下去不是個事。自然,是要找他鬧明白的。


    在韓仲秋以為這事隻是個秘密的時候,金玉瞳卻已經在背地裏做了不少事情,因就淡淡一笑道:“鹽務署裏掛職的人那樣多,糊塗賬就更是了不得了。你那個小窟窿算什麽,值得這樣嗎?”


    韓仲秋猛然酒醒,身子往前一躥,眼珠子一突,整張臉漲得通紅,生怕被外頭什麽人聽去,啞著嗓子問:“你怎麽知道的?”


    金玉瞳架起一條腿,把腳尖在空中悠悠閑閑地蕩著,挑眉道:“我要說你在鹽務署挪動公款的憑據,現由我保存,你信是不信呢?”


    “不信……”韓仲秋毫無底氣地往沙發上一癱,頭望著天花板,忽然轉過一個念頭來,“除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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