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麻子神神叨叨地鼓搗一陣,竟把武大郎折騰活了。


    這真是奇跡呀。


    當晚,三麻子和我就被村長王大勝和全體平嶺村的村民像眾星拱月般地簇擁著來到村部,連夜擺起了宴席。


    村民們窮啊,但人多力量大,這家拿幾個雞蛋,那家抓隻老母雞,另一家提溜隻兔子,下一家再趕隻羊……


    這樣七湊八湊,竟湊了三四十個菜,有人搬來大鐵鍋,在院子裏架起來,男女老少就忙活起來,七八支火把映的整個大院通明如晝。


    我和三麻子坐在長桌的上首,享受著眾人的供奉,心裏自然也得意萬分。


    武大郎呢,在閻王殿裏走了一遭又奇跡般地迴到了人間,那感激就不用說了,夫妻倆一邊一個抱著三麻子的胳膊,那孝敬樣比親爹還親。


    三麻子笑著問他‘過去’的時候都看到了什麽?


    武大郎便認真迴憶道:“我就是感覺在一個黑洞裏飛呀,飛呀,飛了好長時間,就看到盡頭出現了亮光,飛出黑通道,麵前一片祥和安穩的暖意,還有……”


    他剛說到這兒,被王大勝一句嗬斥住:“別瞎說,都新社會了,不許講那些迷信事。”


    武大郎性格直呀,眨眼看著他:“哥,我沒迷信呀,就是,就是跟做夢似的,沒見到閻王或小鬼,就是感覺身子沒有重量,跟雞毛似的,飄呀飄的,心裏也不知道害怕。”


    “真的,那邊沒有閻王爺?”武大郎的妻子好奇心上來了,也不顧王大勝的提醒,驚奇地問丈夫。


    不等武大郎開口,三麻子嗬嗬笑著擺了擺手:“好了,咱不說這個了,對於咱們來說,今天是個大悲又轉大喜的日子,三爺我給大家唱一首喜慶的歌曲《解放區的天》!”


    我靠,看來麻子是真高了興了。


    於是在眾人的鼓掌喊好聲中,三麻子坐在那兒高歌了一曲,雖然唱的不咋的,但眾人卻都連喊好。


    這樣熱鬧了一會,菜肴炒好了,酒也上來了,大家就圍坐在一起,吆五喝六地大吃大喝起來。


    席間,有人說有了胡三爺這麽個大菩薩,咱們就不怕了,萬一過去就請他救過來。


    眾人一聽也忙擁護,說是啊,是啊,真是太好了,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神仙呢。


    三麻子卻不樂意了,說咱們不能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我也不是啥子狗屁神仙,隻不過懂點醫術,見武賢侄是假死,所以才能救活,這跟醫院裏電擊救人一個路數,老中醫都懂。


    我知道麻子這幾年經曆了好幾次挫折,變的是格外小心了,若是以前,即使別人不吹捧,也早特麽成世上獨一無二的大仙了。


    王大勝也堅決擁護三麻子的說法,他身為一村之長,又曾在部隊裏當過營教導員,這點政治覺悟是絕對有的,所以話裏話外,無不透著對黨的感恩,對胡三爺高超的醫術的讚賞。


    眾人熱熱鬧鬧,嘻嘻哈哈,又笑又唱,猛吃海喝的一直鬧騰到下半夜,這才唿兄喚弟,相互架著,歪歪扭扭地迴家睡覺去了。


    院子裏隻剩下我和三麻子及王大勝還有武大郎兩口子。


    我們幾個人都有些醉意了,尤其武大郎,性格本就直率,加上酒精的*激,土匪本色就露出來了,瞪著赤紅的大眼,一把抓住三麻子的胳膊,低聲道:“三爺,你知道嗎,我死過去的時候,在那邊真看見鬼了……”


    啥?我頭皮一麻,我娘,這麽說他真在閻王殿裏逛了一趟?


    他這話讓王大勝一愣,瞪眼嗬斥道:“別瞎說。”


    三麻子卻微微一笑:“這兒也沒外人,隻咱幾個親兄弟爺們,說點笑話怕啥,誰能透出去?”


    “對呀,”這話說到武大郎心裏去了,轉頭衝王大勝道,“哥,你那套守著別人說,咱兄弟爺們的,啦個私事別當真,你全算沒聽到就行。”


    王大勝見此,不吭聲了。


    接著,武大郎說起了他死後遇到的奇異景象。


    剛開始就是感覺自己身體非常輕,跟個羽毛似的在長長的黑洞裏飛,那黑通道應該很長很長,一眼望不到頭的那種長。


    他在空中飄飛著,就聽見下麵鬼哭狼嚎的不是那人聲,低頭看去,見一隊隊手拿鎖鏈的鬼頭蛤蟆眼的小鬼押著一群群男女老幼往一個大通道裏走。


    那通道是朝下的,不知下麵能通到啥地方去。


    他心裏卻並沒感覺到害怕,連好奇心都沒半點,身子也不知被啥力量催著,就是飛呀,飛的。


    沿途的黑洞裏有刺眼的流光一閃而過,霹靂哢嚓的像打雷。


    耳邊不是還傳來悠揚的歌聲,那聲音有女的,也有男聲,曲調像,對了,像廟裏和尚唱的頌歌,《大悲咒》?還是啥的,就是很令人暖和慈愛的那種。


    他心裏一直感覺暖暖的,那種暖是從沒有過的。


    再後來,他看到黑洞前方出現了一絲亮光,就又往前,往前,漸漸的飛到了通道盡頭,眼前亮光通明,跟白天似的,洞口兩邊各站著幾個高大的神人,那模樣很威嚴,但不兇惡。


    一見他過來,一個神人眉頭一皺,說道:“你不就是那個當過土匪,殺死過很多無辜生靈的武林山嗎?”


    另一神人抬起胳膊一瞅,道:“就是這小子,他沒資格來這兒,滾迴去!”


    他剛要爭辯,隻見那神人一甩袖子,他就騰空往迴飛去,越飛越快,越飛感覺眼前越黑,四周冷颼颼的,風聲也越來越大,無數鬼頭蛤蟆眼的怪物呲牙咧嘴地衝他撲來。


    他恐懼至極,大喊大叫,突然感覺腦袋咚地撞在了什麽東西上,心想完了,就失去了意識,迷迷糊糊地就看見我們幾個在他麵前。


    武大郎詳細地說完了他死後的經曆,我們幾個人都沉默了。


    我心裏不由陣陣發虛,武大郎肯定沒我殺人多,連他都進不了那個光明的地方,被小鬼追著殺,那我更是徹底沒戲了。


    三麻子呢,別看他在這世上牛逼閃閃的,可一旦死後,情景會更慘。


    唉,這麽說還真有地獄這一說呢,我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多活幾年,要不……


    我驚悚地看向三麻子,他也緊皺眉頭,若有所思。


    王大勝呢,似乎有些犯困,抱著膀子在那打瞌睡。


    武大郎老婆卻瞪著一雙通明的杏眼,麵色恐懼地望望這個,看看那個,顯然她也把丈夫的話聽心裏去了,或許在琢磨她今世有沒有做啥惡,或考量自己死後能否進天堂。


    這特娘的,還不如不救活他呢,搞的我們人心惶惶的,更增加了心理負擔。


    好久好久,三麻子才感歎一聲:“賢侄,這種封建迷信的話以後絕不能對外人說,要不會吃苦頭的。”


    武大郎忙點頭稱是。


    看看天色不早了,估摸著已下半夜兩三點鍾了吧,我們幾個才起身,互相叮囑幾句,迴了家。


    王大勝領著我和三麻子一進家門,終於忍不住悄悄問道:“三爺,武大郎那小子不會是在說胡話吧?咋突然變的神神叨叨的了,古話說,人死如燈滅,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咋還進地獄天堂的,這種封建迷信的思想絕不能有,違反黨的紀律和政策的。”


    三麻子連聲說是,又解釋說武大郎剛死裏迴生,腦子肯定缺根弦,胡說八道是免不了的,但咱不能信,權算當笑話聽就行。


    王大勝這才釋然,說那當然,不過您老救了那小子一命,暫時也走不了了,村裏的貧下中農都商量好了,要輪著請你們吃飯,以略表地主情誼。


    三麻子說那怎麽行,群眾家裏也都不富,咱不能讓人家破費,我們明天就走。


    王大勝哪能依?說不管咋的,也得多住兩天呀,這從山東到江蘇,千裏迢迢地來了,若真要拔腿再走,他一輩子都會感到愧疚,況且我們還救了一條人命呢。


    三麻子見他執意要留,也就不再堅持,不過,他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麻煩王大勝給開個介紹信,讓我們從家裏帶來的金條變成現金。


    這點小事對他來說還不簡單?當晚就去村部拿來公戳,寫了個介紹信,蓋上了公章。


    當然,這隻是第一步,為了慎重起見,他還的陪我們去縣城銀行走一趟,因為他是本地人,操著本地口音,辦事方便。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趕著驢車,走了二十多裏來到連雲港,去銀行把那根金條兌換成了八百塊錢的人民幣。


    這一大捆十元的鈔票,可是值半個村子的財產呀,王大勝很激動,連說沒想到世上還有這麽值錢的東西。


    從銀行出來,三麻子要給王大勝一百元,卻被他嚴詞謝絕,說我和郭子是生死之交,親如兄弟,您老這樣就是看不起我的人品,還是留著自己花吧,給郭子討個媳婦,蓋幾間瓦房,也算是成家立業了。


    王大勝說著說著,突然一頓,眨了眨眼,看著我,認真地問道:“兄弟,你今年三十幾了?”


    “虛歲三十四了呀,咋的了?”我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問這個啥意思,就順口道。


    他猛地一拍大腿:“嗨,這光想著勸你娶媳婦了,還忘了給你提親呢。”


    啥,啥?我一愣,他要給我說媒?暈,天南海北地竟突然冒出這句話,令我一下子傻了,不知該應還是不該應。


    說實話,我特娘的做夢也都想娶個媳婦,可陰錯陽差的老是成不了,還有更重要的是,三麻子說我沒生育能力了呀,即使娶個媳婦也僅僅是過日子,不能生兒育女。


    就在我愣怔之時,三麻子卻大喜地一口應承下來:“真事咋的?村長賢侄,你真能給郭子說上媳婦?那太好了,我正為這事發愁呢,好好,那敢情真是太好了,你倆是戰友,對郭子的人品比我還了解……”


    我靠,麻子這是要幹啥?別忘了,我們這是在江蘇呀,若真成了親,難道要留在這兒不成?


    “三爺……”我皺了下眉,想讓他別瞎說。


    而王大勝卻笑道:“好,那就這麽定了,是這樣,我妻妹今年二十六歲,還沒對象,人長的挺漂亮的,就是眼眶高點,等咱迴去,我跟我老婆說說,要她趕緊迴娘家把你的情況一提,若她同意,明天你們就見個麵彼此聊聊,成就把這事定下來……”


    “王哥,我們還要迴山東呀,這咋能……”我猶豫著,說出了心裏的矛盾。


    三麻子道:“這是小事,隻要你倆看對眼,結婚後,你留在這兒也行,我自己迴老家去,不牽累你們,若不舍得讓我走,我就在這邊養老。”


    他這是在試探王大勝的口氣呢。


    王大勝撓撓頭,說以後你們在這真若過不慣,可以領著媳婦一塊迴老家,嫁出去閨女潑出去的水嘛,隨夫走是應該的。


    這下我沒話可說了,三麻子就大包大攬地應承下來。


    接下來,因為我們有了錢,三人就去肉食店裏買了些豬肉、豬下貨啥的,還買了些海鮮。這才興高采烈地趕著驢車迴了家。


    晚上,我們一大家子老婆孩子胡吃海喝的造了個肚皮圓。又海闊天空地聊了一會,都有些睏意了,王大勝就把我們領到西屋睡下。


    他一走,我禁不住小聲問三麻子:“三爺,你真要在這給我娶媳婦?”


    三麻子道:“咋的了,難道你想打一輩子光棍?”


    “那,咱真不迴山東老家了?”我繼續問道。


    三麻子反問道:“迴去的話,你不怕一枝梅那個土匪婆子折騰你?”


    我一聽,不吭聲了。


    是啊,我就是坨臭狗屎,一枝梅雖然不再稀罕,可也容不得別的女人去撿。


    唉,人性咋這麽怪呢?


    三麻子歎了一口氣,嘟囔道:“哪兒的黃土不埋人啊,小子,等給你完成了終身大事,三爺我就沒啥大心事了,唯一牽掛的就是那個老王八,不知他現在躲在哪個鱉窩裏苟延殘喘……”


    黃福貴?他若還活著的話,現在也應該近八十歲了吧?


    我心裏琢磨著,聽到麻子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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