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街道,剛拐進南側一小胡同裏,就聽見一陣女人和孩子的哭聲傳來。


    我心裏暗暗歎息,一家的頂梁柱沒了,老婆孩子咋過?肯定要再嫁人了,要不大人孩子都的遭罪。


    轉過胡同,我就看見一家的院門口的門樓上挑著一隻白燈籠,門邊還倚著一個戴著禮帽的草人。


    這兒的風俗我不懂,也就不敢亂說。


    我和三麻子跟著王大勝進了院子,見正屋客廳裏燈火通明,迎門北牆下覆蓋著一塊白布,從那形狀看,底下就是武大郎的屍身了。難道他們這兒不用棺材?


    不對呀,我當兵的時候也曾隨大部隊在這兒住過幾天,也見過農村人出殯,都是紅漆大棺材的,要八個人抬的那種。


    噢,可能是人死的太突然,還沒來得及訂做吧或做好吧。


    東屋裏鬧嚷嚷的似乎有人在安慰勸說死者妻女,西屋也亮著燈,有人出來看見王大勝,忙打招唿,很恭敬的樣子,並轉頭衝屋裏喊王村長來了。


    這一喊,屋裏唿啦啦湧出五六個男女老少來迎接,這架勢跟迎接縣長差不多,可見王大勝在村裏的地位不是一般的高,比三麻子還牛逼。


    一行人進了門,王大勝首先對著北牆下的死者鞠了個躬,三麻子也鞠了,接著是我,然後被人簇擁著來到西屋。


    這兒應該是臨時商討喪事的屋子,東屋則是武大郎家人的臥室吧。


    西屋裏也沒啥家具床鋪啥的,隻兩隻長條凳,王大勝讓我們坐了,他自己去了東屋,不一會兒又進來,說死者家屬同意讓我們瞅瞅屍體。


    三麻子也提出一個條件,那就是所有人避開,去院子裏也行,呆在東西屋關上房門也可,反正客廳裏不能有亂人走動或喧嘩。


    王大勝遂又去東屋說了,把閑散人請到了院子裏,家屬就呆在東屋,屋門和房門全部關閉。


    然後,麻子帶著我和王大勝,端著煤油燈來到客廳,站在那覆蓋著白布的屍體前,慢慢蹲下。


    麻子把燈遞給了我,用拐棍輕輕挑開了蓋在屍體頭上的白布。


    昏暗的煤油燈光下,一張青黃色的方臉映入了我們的眼簾。


    這人有三十七八歲的樣子,雙眼緊閉,絡腮胡子,短頭發,鼻梁短粗,隻看臉部,就知其是個很敦實的漢子。


    三麻子眯了眯眼,探手翻了下他的眼皮,白眼珠上翻,令我心裏一顫。


    “咋樣,還有救嗎?”王大勝試探著問道。


    三麻子沒有吭聲,用拐棍把白布全部從屍體上挑開,放在了一邊,這才對王大勝道:“脫下他的鞋子。”


    王大勝一愣,看看三麻子,不知他要幹啥,但也沒問,挪了挪身子,探手把死者腳上的一雙新鞋子扒了下來。


    三麻子轉頭瞥了我一眼,我隨著他的腦袋,把煤油燈湊到了死者的腳板旁。


    燈光映照下,那雙大腳板厚實而又粗糙,腳丫子很醜陋,腳趾甲裏黑乎乎的積滿了泥垢。


    麻子皺了下眉頭,伸手從腰間摸索出那個萬能布包,從裏麵拿出那個小扁鐵盒,揭開,捏出兩枚銀針,接著又把鐵盒放進布包,拴迴腰裏。


    這一切動作都慢條斯理,不帶半毫急躁和失誤。


    然後,他王大勝從身後抓住他的肩膀,叮囑了一句,手上的銀針在探向死者的腳底的同時,腦袋也湊了上去,眼睛幾乎要觸到黑乎乎臭烘烘的腳丫子了。


    我也不敢馬虎,端著煤油燈一點點靠近,不能遠,也不敢太往前,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哧啦一下燒焦他的眉毛和花白的頭發。


    三麻子眯著眼,蒼老多皺的臉龐在燈光下更清晰,麵容慈祥,甚至還帶著一絲悲苦,眼角和耳邊有了老年斑。


    我心裏暗歎,他真的老了,鼻子不由一酸,忙抿住嘴唇。


    一根銀針慢慢湊近裏側的腳底,觸到了腳心上,輕輕撚著,銀針就紮了進去。


    腳底沒出血,三麻子繼續用指頭捏著銀針往裏撚,在進去約兩公分左右的時候,露在外麵的銀針杆有些發黑了,這應該是死者體內的東西滲出來了吧。


    我們皆大氣不敢出一聲,緊盯著麻子手中的那根銀針,忽然,一滴汙紫的液體從銀針處慢慢流了下來。


    三麻子鬆開捏著銀針的手,腦袋往後移了下,長舒了口氣。


    接著,他又開始把第二根銀針湊向了外側的那隻腳。


    路數一樣,力道和舉止也依舊沉穩,當銀針紮進腳心兩三公分時,也有一滴汙血滲了出來。


    屍體還是直挺挺的一動不動。


    三麻子示意王大勝把他攙扶起來,眯眼瞅了會死者,重又蹲下,這次的位置是死者的胸脯邊。


    他雙手在死屍胸口上探摁了幾下,轉頭對我道:“我不行了,手上沒那麽力道了,你給他按摩按摩,用點力,感覺發熱的時候就衝著心口窩拍幾把,別太用力,也別不舍得出力,明白?”


    我娘,這,這不是要催詐嗎?


    我懵了,瞅瞅死屍,又看看三麻子,心悸地道:“三爺……”


    要知道,這死屍一旦詐起來,關門閉戶的,我們一個都跑不了,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們聲稱是來救人的,不是來禍害人的呀。要不對不起人家王大勝那隻雞啊。


    三麻子衝我一瞪眼:“要你救人,囉嗦個啥!”


    難道救人跟催詐一個手法?


    我不敢再頂了,既然麻子說的這麽果斷,他應該不會連自己也害死。


    我心裏鼓顛著,把煤油燈遞給了身後的王大勝,挽挽袖子就下了手。


    王大勝小聲問道:“真能救活?”


    三麻子蹙了下眉:“試試吧,別抱太大的希望。”


    他這話是留有餘地的。


    我雙手在死者胸口上按摩了一會,感覺其皮膚有些發熱了,遂咬牙朝起胸膛啪啪拍了兩下。


    本以為他身子會猛地顫抖,可,令人失望的是,他還是一動不動。


    我靠,白忙活了?


    我傻眼了,轉頭看向三麻子,三麻子卻衝王大勝道:“給我燈,你給他做人工唿吸。”


    啥?王大勝一聽也懵了,眨著眼,見麻子的表情不容置疑,隻好把煤油燈遞給三麻子,驚悸地蹲下身,皺著眉頭,雙手把死者的嘴巴掰開,稍一遲疑,就埋頭下了口。


    “你按他的胸口,雙手疊著下壓,配合好!”三麻子對我命令道。


    管特娘的呢,權算死馬當個活馬醫吧。


    我跪身探手,開始跟王大勝配合起來。


    見他嘴一吹,我就猛壓胸口,隻做了兩三次配合,忽聽哧的一聲,死者腳底下竟噴出了兩道細細的血霧,隨著血霧,那紮進腳心的兩根銀針也被頂了出來。


    而幾乎與此同時,我竟感覺到了死者的心髒動了起來。


    我大喜:“活了,活了……”


    “快快,輕點拍打他臉頰。”


    三麻子說著,也忙放下油燈,雙手抱著死者的腳用力拉扯蜷伸。


    我和王大勝則一個拍胸膛,一個胡亂拍其臉頰,就這麽鼓搗了幾十秒鍾,忽聽死者的嗓子眼裏一陣咕嚕嚕亂響,隨即睜開了眼。


    哇靠,真救活了呀。


    王大勝激動地衝東屋和院子外連喊:“活了,活了,老武活過來了……”


    東屋和院子裏的男女早已聽到了動靜,遂驚喊著唿啦啦就湧了進來。


    客廳裏,昏暗的燈光中,十幾雙眼睛或驚喜或驚悸地齊齊盯著武大郎。


    隻見他大瞪著兩眼,疑惑地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奇怪地問道:“你們這是在幹啥?”


    “他爹……”一個渾身穿白的女人咕咚跪在他身邊,緊緊抱著他的腦袋就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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