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去何從】

    曹操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曆經劫難迴到酸棗縣,見到的卻是諸家牧守在此聚酒高會侃侃而談,說的還是戰國時合縱失敗那樣的泄氣話。大家的臉上喜笑顏開,哪裏有一點兒憂國憂民的感覺。

    他悄悄走進大帳,竟沒有一個人發覺。

    東郡太守橋瑁親自為劉岱、袁遺、張超都滿上酒,又夾起一筷子菜填進嘴裏,一邊嚼一邊道:“咱們接著剛才的話說。那公孫衍擔任魏相,驅逐張儀,促成五國合縱,尊楚懷王為縱長,魏、趙、韓、燕、楚聯合攻秦,可還是被秦國擊敗……”他說到半截無意中一抬頭,這才看見滿臉征塵的曹操。眾人見橋瑁臉色大變,順著他眼光望去,也都看見了曹操——他們以為這個人已經戰死汴水之畔了呢。

    曹操眼瞅著這一張張道貌岸然的臉孔,厭惡和激憤早湧到了嗓子眼,冷笑一陣道:“公偉兄知道合縱為何會敗嗎?就因為五國各懷異心不思進取,才會讓暴秦鑽了空子!”

    橋瑁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木訥良久才笑道:“孟德,你總算是迴來了。大難不死能夠全身而退,實乃萬幸,也不枉我等日夜牽掛。來!愚兄敬你一盞。”說著舉起自己的酒送到他眼前。

    曹操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但覺五髒翻滾,趕緊接過了酒昂麵喝幹,將滿腔怒火壓了壓,森然道:“衛子許戰死在汴水,我與鮑信的人馬死傷殆盡,若非半路遇到任峻任伯達相救,恐怕我都迴不來了,還談什麽全身而退?諸君的日夜牽掛更是不敢領受!”

    劉岱聽話中有刺,怕他發脾氣,趕忙揶揄道:“勝敗乃兵家常事,孟德又何苦不肯釋懷?且休息幾天,來日我等出兵相助,咱們再與董賊決一死戰。”

    “敢問劉使君,你說的來日具體是哪一日?”

    劉岱無言以對,其他人也不敢再說什麽了,各自低頭飲酒。

    “就在諸君飲酒的時候,恐怕董卓已經逼迫聖駕到達長安了。關中有山川之險,更難攻克,你們如此明哲保身,難道待天雷擊死董卓嗎?”曹操又掃視了他們一番,說道:“諸君要還自認是我大漢的官員,且聽我一言,馬上致書袁本初,請他引河內之眾兵臨孟津,諸位即刻起兵攻取成皋,據敖倉,封鎖轅、太穀兩關,全據河南之險;讓袁公路率領南陽之軍過丹水、析縣,入武關,以震三輔。我曹某也不敢勞煩各位身先士卒,危險的事情我去辦。到時候你們深溝高壘,不與敵戰,隻需在河南至關中的要道上廣設疑兵,顯示天下洶

    洶之勢,董卓烏合之眾必然軍心渙散,待其生變,咱們再以順誅逆,立時可定也。如今各位打著大義的旗號,卻遲疑而不進,在此聚酒高會,失天下之望,竊為諸君恥之!”橋瑁等人的頭壓得越發低了,涎皮賴臉隻是喝酒。

    “怎麽樣?諸君能否按此計行事?”曹操見他們沒有反應,又問了一聲。

    橋瑁忽然昂頭將酒喝幹,換了一種輕蔑的口氣:“孟德,你自負能用兵,結果未到旋門即被擊潰。以你之大才尚且如此,我哪裏有本事奪取成皋啊?諸位說是不是啊?”

    這一次劉岱卻是頗為合作,接過話茬笑道:“孟德,你此番出兵之先我就勸阻過你。但是你不領我的情,領軍冒進終致大敗。損兵折將何人之過,我們不說也就罷了。你就不要再談進軍之事了,暫且迴營休整,等候車騎將軍之令。”

    “然也然也,”袁遺也道:“如今軍糧時有不濟,進軍之事還需從長計議啊……”

    “從長計議,從長計議,你們光說就能把董卓說死嗎?”曹操再也不想搭理這幫人了,指著他們的鼻子冷笑道:“豎子不足與謀!”丟下那幾張被罵得鐵青的臉,轉身出了大帳。

    中軍帳前,鮑信正伏在平板馬車前,一根一根拔去弟弟屍體上的箭枝。那一晚曹操走散後,諸人繼續奮戰,鮑韜和他的親兵被圍困在山頭上,憑高據險以石塊痛擊西涼兵,殺敵無數。徐榮見無法攻克,氣得暴跳如雷,命士卒不惜代價一齊圍山放箭,勇猛無畏的鮑三郎就這樣萬箭攢身而死。

    此刻鮑韜像個刺蝟一樣倒在那裏,因為渾身是箭甚至無法躺平,從他身上拔下來的箭頭已經足有一鬥;而就在不遠處,還停著前幾天戰死的鮑忠。兄弟三人並肩而來,如今卻隻剩下鮑信孤零零一人了。

    “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曹操低聲勸慰道。

    鮑信拔下一枝箭,迴過頭看看他,眼睛腫得跟鈴鐺一樣:“大哥被蹇碩害死,如今弟弟們也沒了,所幸是馬革裹屍丈夫之榮……兄弟三人都為國殞命,我鮑家對得起大漢的江山社稷啦!我兄弟誰也不欠啦!我看這天下就要亂了,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我也沒必要跟著蹚渾水了。明天……不,一會兒!一會兒我就帶著弟弟們走,迴鄉將他們好好安葬了。從今以後我就守著我的濟北,保我那一方百姓,天下的事由著這幫不成器的東西鬧去吧……”

    見他灰心了,曹操想勸慰幾句,可兩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擺在眼前,還能說些什麽呢?隻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

    多多保重吧,若是大事不成,愚兄便無處可往,到時候還要到濟北找你。”

    鮑信凝視著屍體點點頭。

    曹操垂頭喪氣迴營,又見張邈帶著幾個人也正在擦拭衛茲的屍體,心緒越發惆悵,邁步進了自己帳篷,夏侯惇與任峻正默默無語地坐著,也是愁容滿麵。如今自己隻剩下幾百兵卒,任峻帶來的人又挑不出幾個能打仗的,卞秉、丁斐、樓異各自帶傷,這樣的局麵實在是撐不下去了。他一抬頭,看見戲誌才正捧著《呂氏春秋》坐在案邊,趕忙施禮道:“操實在不肖,未聽先生之言,以至此敗,慚愧慚愧。”

    戲誌才因他不納良言憋了一肚子氣,但這會兒瞧他滿臉慚愧,便把書一合安慰道:“《呂覽》有雲‘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聖人所獨見,眾人焉知其極’,將軍蒙受這次教訓,未免就是壞事,但今後希望您謹慎行事。”

    “知道了。”曹操頹然而坐,腦子裏已經空空如也,“可現在應該怎麽辦呢?難道就任由董卓恣意而為嗎?”

    戲誌才冷笑一聲:“將軍真是忠厚之人,您自己尚不可保,還一心牽掛朝廷之事嗎?您如今無兵無馬,又已經跟橋瑁等人撕破臉。此處已然成了龍潭虎穴,您就不怕人家搶你的糧,把你給吃了嗎?”

    “這我知道,”曹操垂著眼瞼,“可是離了這裏,我又有何處可去呢?無名無分,無立錐之地。”

    “將軍如今有三條路可走。”

    “願聞其詳。”

    “這頭一條路,遣散人馬速速往徐州尋您的老爺子,父子團聚保守田宅以待天時。”

    “我有誌報國,豈能如此碌碌無為?”曹操斜視了他一眼。

    “好,那麽第二條路。率領殘兵迴歸陳留,踏踏實實當張孟卓的部將,您甘心嗎?”戲誌才笑著問道。

    曹操搖了搖頭。

    “我之所以保您,就是明了您不肯走這兩條路,那麽就隻剩下一條路可行了。”

    “先生請講!”曹操來了興趣。

    “領兵去投袁紹。”

    “哼!還不是去當人下人?”曹操把頭轉了過去。

    “非也非也!請問將軍,您現在的根基在哪兒?”

    曹操想了想,家鄉譙縣已經殘破,陳留不過是暫時客居之地,搖頭道:“無本之木,無水之源,沒有根基。”

    戲誌才又笑道:“《呂覽》有雲‘或謂菟絲無根。菟絲

    非無根也,其根不屬也,茯苓是’,您現在就好比是那菟絲草,看似無根,其實是有的,那就是袁紹。”

    “何以見得?”

    “無論有沒有策命,袁本初如今也是車騎將軍,是名義上的討董主帥,四世三公人望所歸。您雖然自己有些兵馬,但也是人家的部署,這一點您必須承認。”

    戲誌才這幾句話說得曹操心裏酸溜溜的,但他還是點頭道:“好吧,我承認。”

    “您初到酸棗縣之時,袁紹曾派許攸拉攏你,還給了您奮武將軍的名號。他之所以給您這個職位,就是想把您和張邈區分開,希望您能靠到他那一邊,可是您偏偏沒有過去。”

    曹操點點頭:“張孟卓收留我家小滿門,我怎好棄他而去。”

    “您現在去投也不晚。”

    “我去給袁紹當部下,與迴陳留給張邈當部下豈不是一樣?”

    “錯!”戲誌才斷然道,“大不一樣。您投的不是袁紹,投的是大漢的車騎將軍。投奔他表示您不屬於任何一方勢力,隻屬於大漢朝廷,從情理上講,不過是因為戰事不利迴到主帥身邊罷了。”

    聽他這樣一分析,曹操心裏豁亮了不少:“投奔他之後呢?”

    “之後?您之後還想怎樣?”戲誌才壞笑地看著他。

    曹操愕然,有些自己理想抱負的話是不能說出口的。戲誌才站起身,微微咳嗽一聲,含含糊糊道:“陳力就列,不能者止。君若不君,臣還可以不臣呢,何況一個沒有正式策命的車騎將軍呢。”

    合則留不合則去!曹操揣摩到戲誌才的意思了,他的思緒馬上隨之延展:我暫時棲身於袁紹麾下又有何不可?且看他按兵不動搞什麽圖謀。若是真的有利可圖,不妨就效效力,與他分一杯羹。日後若是能占有一城之地,再勵精圖治自謀前程未為晚也……想到這兒曹操覺得看到點兒希望,但還是故意歎了口氣,眼望著一旁的任峻試探道:“唉……天不遂人願,看來從今以後咱們都是袁本初的人了。”

    “什麽袁本初的人?”任峻立刻反駁,“我可沒看見他袁紹在汴水奮戰,我投的是你曹孟德。”

    曹操簡直有一種想把妹妹嫁給他的衝動,強忍著興奮感歎道:“也真難為你們了,到現在還對我寄予厚望。”

    夏侯惇一直低頭擺弄著佩劍,這會兒才插話:“孟德,除了張邈與鮑信,你在其他州郡還有什麽交好的人嗎?咱們既然去投袁紹,就不能光扛著腦

    袋。好歹你也是個奮武將軍,絕不能叫他瞧扁了!咱得找地方再征點兒兵。”

    “高!”戲誌才連伸大拇指,“元讓此言一語中的。如果有了兵,咱們就成了袁本初帳下的生力軍,他便不敢小覷咱們。”

    曹操低頭迴想自己的仕途經曆,眼前忽然一亮:“陳溫陳元悌現在揚州任刺史,我與他同為議郎相交深厚,何不找他要兵?隻是需南下一趟,似乎遠了點兒。”

    “誰說要南下啊?”曹洪忽然一步踏進帳來,“我也想南下,在江夏還有我一千多弟兄呢!”

    “我竟忘了你還有一支人馬。”曹操心頭的陰霾一掃而光,“好!咱們明日離開酸棗一同南下,我與元讓到揚州募兵,子廉往蘄春召他的舊部。”

    “這裏還有幾百殘兵呢,應該怎麽辦?”任峻問。

    曹操微然一笑:“伯達,你不妨帶著這幾百人,還有百姓、糧草先至河內幫我打一個前站。”

    “那豈不是白便宜給袁紹了。”

    曹操拍拍他肩頭:“你不了解袁本初。他這個人眼睛長在頭頂上,可不那麽好打交道。我本人未到,先給他送糧草,他能不高興嗎?再說他素來好麵子,你帶著一群河南百姓攜家帶口跑去投奔,他這個車騎將軍臉上多光彩呀!先給他個名利雙收,等我到的時候,他就得遠接高迎待我以上賓之禮。”

    任峻連連點頭:“妙啊……”

    “我現在隻擔心一件事,”曹操扭頭看著戲誌才,“此去揚州至少要三四個月,在咱南下的這段時間,袁紹會不會調動各家兵馬西進,一舉消滅董卓呢?”

    “您也太高看這幫人了。”戲誌才冷笑道:“莫說三四個月,三四年都別想!”

    曹操一陣寬心,隨即又是一陣不安:我不是一直想救民於水火嗎?怎麽又怕別人趕在我前麵勤王滅賊呢?算了吧,別難為自己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往深處想,走一步算一步的好……

    【揚州之行】

    昔日唐堯之際天下遭遇洪災,全賴大禹治水救民。為了規劃地域考察田頃,大禹將天下按土壤之別劃為九州,並加以評定。而在這九州之中,揚州因為卑濕水熱、土壤泥濘被定為下下等,是為九州中最差的一個。因此前漢之時,淮南王劉安討伐南海王,尚未遭遇敵軍,病死者已經過半,至於百姓耕種鋤刨更是所出無幾。

    但到了王莽篡漢之際,中原之民為避戰亂,紛紛避難揚州,墾田開荒。至孝景皇帝

    時,廬江太守王景修複芍陂,灌田萬頃;孝順皇帝時,會稽太守馬臻始利鏡湖,又辟良田九千餘頃。此後揚州日漸富庶,土地也愈加肥沃,加之漁獵采集、果蔬豐茂,民生實已與中土無異。

    揚州刺史治所在曆陽,此縣屬九江郡之地,恰在長江北岸。陳溫見到曹操分外高興,共憶昔年同在朝中為議郎之往事,還特意偷得半日空閑,親自騎馬帶著他一行人到江邊遊覽。曹操雖然活了三十六歲,但這卻是第一遭來到揚州。他自酸棗縣出發,經豫州之地,目睹的皆是中原的破敗景象。但入了江淮便大感不同,現在又麵臨長江,眼望對岸山川錦繡土地豐腴,他竟產生了一種錯覺,恍惚間覺得董卓暴虐害民僅僅是一場虛幻的噩夢。

    “孟德,你覺這大江之景如何啊?”陳溫樂嗬嗬地問道。

    “愚兄實有些不敢看啊。”

    “為什麽?”

    “我怕看得流連忘返,忘卻家國之大義。”曹操轉過臉來又眼望北方,“江南雖好,但當今天子尚處危難,中原之地還在水火,這豈能不讓人心焦?”

    陳溫的好心情也被他這幾句話給攪擾了,不禁歎息一陣:“豈止是中原之地,就是你我腳下都已經不安穩了。”

    “元悌此言從何而發?”

    “你還不知道吧,咱們那位後將軍自從到了南陽,氣魄可大著呢!”陳溫說的是袁術,“他打著討賊的旗號擁兵自重,還向荊揚江北諸郡索要資財糧草,光是我這裏他就催了兩次糧啦!”

    “袁公路這個人是驕縱了一些,比之袁本初,氣量、才學都差了一點兒……”

    “但是野心卻不差。”陳溫赫然打斷他,“你來此不就是為了求兵嗎?實不相瞞,我早有征兵之意。”

    “元悌也願舉兵勤王?”曹操興奮起來。

    陳溫白皙的臉上露出一陣無奈:“我是為了自保……他袁公路萬一打到揚州,我得有兵馬保護這大江南北的百姓啊。”曹操微然一笑,說道:“你這話說得沒道理,他袁術有什麽權力攻伐州郡?領兵討逆是為大義,可要是同室操戈豈不與造釁一樣?我想他還是不敢的。”

    “他已經敢了!”陳溫見曹操一臉懵懂,“你這兩個月在路上奔波還不知曉,長沙太守孫堅已經起兵,渡江北上與袁術在魯陽會合。他這一路上將荊州刺史王叡、南陽太守張諮都給殺了。”

    “什麽!?”曹操感覺半截身子一麻,“孫文台為何無故殺人?荊州刺史王通

    耀有平叛之功甚得民望。”

    “昔日長沙區星、零陵郭石作亂,孫堅與王叡受命領兵平叛,雖然盡皆得勝,但他二人爭功不睦相互怠慢,荊州士僚無不知曉。孫堅恐怕早動了殺機,這次正好趁機發泄私怨。”

    “那張諮呢?張子議同韓馥、劉岱他們一樣,是周毖不計生死才保出外任的,他在南陽秣馬厲兵協助袁公路討董,這樣的義士孫堅怎能說殺就殺呢?”

    “這可是一筆糊塗賬。”陳溫冷笑道,“袁術南下舉兵討董,駐紮之地在魯陽,所賴糧草皆是南陽郡供給。張諮開始時還是全心全意幫他,可是後來見他兵勢漸大,唯恐他迴頭吃了自己,就暗地減扣軍糧加以牽製。袁術假孫堅之手除掉張諮,那麽南陽之地再無人能掣肘他,荊州江北已盡在其掌握了。”

    “劃地擁兵?”曹操眯著眼睛道,“他袁公路還真是雞鳴狗盜有才華,北邊眾家牧守不管怎麽勾心鬥角卻未造事端,想不到他在這邊借刀殺人已經害了兩個。”

    “還有你想不到的呢。孫堅殺死張諮之後,袁術任命他為破擄將軍,兼領豫州刺史。”

    “好啊,他這個後將軍絲毫不亞於北邊那個車騎將軍。”曹操挖苦了一句,隨即感到不對,“豫州刺史?豫州刺史不是孔伷嗎?”

    “袁術說孔伷是董卓任命出來的官,不能算數。”

    “屁話!”曹操朝江中啐了一口,“孔公緒是董卓任命出來的官,難道他袁術這個後將軍就不是嗎?”

    “你看看他袁公路心機可不可怕。他許給孫堅的是個空頭人情,豫州又不在他手,這是攛掇孫堅速速北上。而且孔伷、張諮既可以不作數,那麽凡是董卓外任出來的官員都可以不作數,也就是說……”

    “天底下的地盤他可以隨便搶隨便殺。”曹操一語道破天機。

    “所以你看看,我這揚州豈是太平之地?說不定哪天這股惡浪就要順江襲來。”陳溫眼望著滾滾東逝的長江,“孟德,你口口聲聲要討滅賊臣複興漢室,可如今全天下到處都是董卓,而且他們的用心比之那個西涼武夫更加險惡歹毒。就似袁公路這般心懷異誌,孫文台那麽驍勇跋扈,兩個人聯合起來,恐怕更能興風作浪。你千裏迢迢來要兵,那我就給你兵。但是我希望你迴去想一想,即便掃滅董賊,天下還能迴到過去嗎?迴不到過去,那我們又應該怎麽辦?”

    曹操默然良久,突然自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怎麽辦……哼!掃滅狼煙,把所有的董卓都殺幹

    淨!”

    返迴縣城的路上,陳溫不願再提及煩心事,便與曹操並肩騎馬緩緩而行,聊起昔日舊事。夏侯惇在旁側耳傾聽不插言也就罷了,那夏侯淵與樓異卻頗感無趣,兩個人縱馬前行先進城了。

    入曆陽城東門轉過兩條街就是州寺,夏侯淵與樓異覺得近就始終沒有下馬,欲要一直馳迴州寺。

    哪知轉過一條街,忽從西麵來了一隊人,為首的是位六十歲左右的長者,須發灰白有些駝背,騎著高頭大馬,衣著華貴相貌和藹,看打扮似乎是個鄉紳,身邊步行相隨的有十幾個仆從。

    城裏街道豈是跑馬的地方?夏侯淵卻不在乎,一邊打馬一邊迴頭與樓異玩笑,等看到西邊來的這幫人,想要勒馬已經來不及了。他魯莽之性上來,索性猛抽馬屁股,直愣愣自這些人中間突了過去。

    這下可熱鬧了,兩個仆從躲閃不及被趟倒不說,還與那位長者闖了個正著。夏侯淵所騎是戰馬,自非尋常可比,竟將那位老人家的坐騎闖了個趔趄,那人猝不及防,身子一晃從馬上跌了下去。夏侯淵根本不把撞人放在心上,連瞥都沒瞥一眼,使勁催馬,頭也不迴地去了。他走了,街上可立時亂了。那幫仆從有的搶過去扶人,有的拉住驚馬,餘下四五個可就將後麵的樓異給攔住了。

    樓異這會兒氣大了,夏侯淵惹完禍跑了,卻把他拋在這裏擦屁股。但這件事是非分明抵賴不得,他趕緊跳下來拱手道歉:“失禮失禮,我那位朋友有要事在身,無意中撞了你們主人,還望各位見諒。”

    “光一句失禮就完了?你知道我們老爺是誰嗎?”一個小廝扯著脖子嚷道,“大家上,狠狠揍他一頓,交送官府治罪。”

    這幫家奴聞令擄胳膊挽袖子就上,你一拳我一腳對樓異猛招唿。

    樓異是老行伍,自不把他們這等三腳貓的拳腳放在眼裏,但卻情知理虧,不肯還手隻是躲閃。哪知這幫家奴得寸進尺,見四五人竟料理不動他一個,越發不肯罷手,一邊打一邊罵,說的都是揚州土話。

    樓異的火頂上來了,躲閃之際左手已經攥起一個小廝的胳膊,右手拉住腰帶一使勁,將他舉過頭頂狠命朝人堆裏拋去,哎喲噗通一陣亂,四五個家奴連摔帶砸全都趴下了。樓異拍拍手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太不拿我這北方漢子當迴事了。”

    一個小廝倒在地上疼得嗷嗷直叫,猛抬頭看見他們管家正張羅人將主子抬走,便嚷道:“王大哥,你看看呀!兄弟們挨打了,這小子還發狂言,欺我

    南方無人。你也不管,太他媽沒義氣了!”

    他這麽一搓火,那個管家頓時怒不可遏,把外衣一扒,猛地躥到樓異麵前:“大個子,你也忒目中無人了,以為我們南方就沒有響當當的漢子嗎?我與你一對一地打!”

    樓異仔細打量他一番。隻見這個管家模樣的漢子大概三十歲左右,膀闊腰圓,粗胳膊大腿,麵白短須,一雙大眼睛惡狠狠瞪著,個子卻比自己矮了多半頭,便笑道:“你這南蠻子,好大的口氣。”

    “你這北侉子,留神吧!”說著鬥大的拳頭帶著風聲襲來。樓異一驚,沒想到他出手這般快,趕忙仰頭躲過,緊跟著迎麵又蹬來一腿,樓異向後急退了四五步,一個踉蹌才閃開。這他可就不讓了,一個箭步竄過去就打,那漢子不急不緩,招招應對得當。兩個人就這樣你來我往鬥得不可開交。

    這時曹操也到了,大老遠就見樓異和一個白麵漢子動手,他知道樓異不會輕易與人動手,便不加喝止,卻迴頭對陳溫笑道:“元悌,看來我的人要給你添麻煩了。你快看呀,樓異的膂力我曉得,跟著我上了不少次戰場,那個管家模樣的人竟能與他打個平分秋色,本事倒也了得。”陳溫見他不問是非光看熱鬧,抿嘴一笑,抬頭再看打鬥之人,不禁愕然,趕緊喝道:“王必!樓異!你們不要打了!”

    原來那白麵漢子叫王必,聽陳溫喝止,忙退開一步高喊道:“我家大人來尋您,被這個狂徒的朋友縱馬撞了,請陳使君做主。”

    “你認得這個人?”曹操頗感意外。陳溫也不理他,急渴渴問王必:“你家大人受傷了沒有,他現在在哪裏呢?”

    “我叫手底下人抬到您府裏歇著去了。”

    陳溫迴頭埋怨曹操:“你可給我惹禍了,把九江太守老劉邈給撞了,趕緊看看去吧!”

    曹操一聽就傻了:這位九江太守劉邈,乃是光武帝嫡派後裔,當今琅琊王劉容的親弟弟,可謂宗室重臣。想到這兒腦子頓時就暈了,趕緊與陳溫策馬往州府趕。兩邊的隨從、家奴一大幫人唿唿啦啦也都跟著,王必與樓異兀自不依不饒,倆人互扯著脖領子在最後麵隨著。

    陳溫帶著曹操入了府門,趕緊轉後院入廳堂,但見老劉邈正倚在榻上眯著眼睛。

    “劉老郡將,實在失禮,剛才撞您的是我朋友的屬下,我這兒先替他向您賠禮了。”陳溫說著一揖到地,“您這等身份竟遭此事……死罪啊死罪,你傷著沒有?”

    “無礙的,就是受了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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