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的隊伍,比來時縮水了不少。

    除了韓應龍和梁蕭,同來的還有不少紹興府的舉子,這些人要上京趕考,自無必要來迴奔波。隻有梁蕭頗為猶豫,雖然嘴上一直念叨著要金榜題名,但每每想起會試,他都很發怵,要是跟著劉同壽一起去還好,現在沒了小道士陪同,他就信心全無了。

    劉同壽當然不會讓他如願。

    孫升已經簡短的將他對政局的構想說了,也是正中了劉同壽的下懷。他先前隻知道狀元很了得,但具體厲害在什麽地方,他卻不甚了了,反正肯定不會是當駙馬娶公主就對了。

    孫升的構想為他提供了明確的方向,他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了。後世的東林黨怎麽壟斷朝綱的?還不是從操控科舉開始的?

    外有韓、孫等人唿應,內有道家協會襄助,劉同壽已經可以預期未來的輝煌了。這種情況下,多一個進士就多一分助力,當然,梁蕭金榜題名的可能性很低,但就算失敗了,也是累積考試經驗的過程麽。

    一通威逼利誘之後,梁蕭含著淚走了。清虛老道帶著一幫徒子徒孫又來了。

    劉同壽突然離開,在官場上引起了不小的震蕩,各道派也是一陣雞飛狗跳。在清虛老道看來,小道士分明就是不耐煩了,要逼他們表態呢。

    昨天晚上他也沒睡好,腦袋裏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道協的那點利弊,可一直到天亮,他也沒權衡清楚,最後倒是劉同壽幫他下定了決心。

    武當派典籍少,直接送了個保鏢過來,紫陽派的典籍卻多,而且都是分量十足,老道親自捧了兩本交給劉同壽。

    其中一本是《悟真篇》,是紫陽真人張伯端的內丹學說的總綱,是他當年出儒入道時所著。數百年流傳下來,經過後人增補,到得現在,已經是相當完善的理論了。

    另一本則是《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訣》,如果說前一本是理論基礎的話,這本就是具體應用的法門。

    劉同壽很滿意,單是這兩本秘籍倒沒什麽,關鍵是隨之而來的那一箱子注釋和心得。道家的典籍,想得到容易,但如果沒有人解釋的話,多半是看不懂的,因為裏麵的內容跟密碼本差不多。

    和儒家的書籍中喜歡引經據典相似,道訣中,有著大量的隱語,比如鼎器、龍虎、七星、鶴、琴、劍……等等。這些隱語在各式典籍中都很常見,但意思卻不一定一樣。

    比如在內丹術裏麵,鼎爐指的是修煉者的身體

    ,精氣作為藥物,神為火候,以龍虎代稱之;但在外丹術當中,鼎爐可能就是真的煉丹爐,龍虎則是藥材的別稱;若是涉及雙修,那鼎爐指的八成就是女人了,龍虎則會變得更加複雜,有可能是龍上虎下的姿勢問題,也有可能以龍虎代指陰陽。

    劉同壽很滿意。

    他不是真的要研究這些東西,但既然要麵對那位家學淵源的嘉靖皇帝,他也不能顯得太外行了,至少名詞術語,以及基本的套路都要弄清楚了,免得不知不覺的出了洋相。清虛拿來的東西再合適不過了。

    有了這個,他就可以用道術做幌子,夾帶自己的私貨了。

    清虛把鎮山之寶都拿出來了,劉同壽也不能小氣,他當著另外幾家道派的麵,正式推舉清虛為道家協會的會長,並建議由清虛在杭州主持協會的報名登記工作。

    原本情緒還想著向劉同壽討清心符呢,結果這個大餡餅一下就把他給砸暈了。盡管隻是個虛名,但擔任了這個會長之後,紫陽派的影響力直接就上了一個台階啊!

    因為太過激動,所以接下來劉同壽和另外幾家道派的人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交換,他完全都沒有注意到,直到劉同壽離開老長時間,連人影都看不見了,他才在其他人的提醒下迴過神來。

    “清微,怎麽了?”

    “師兄,劉觀主已經走了。”清微指指南麵的官道。

    清虛有些懊喪的一拍額頭:“唉呀,我一時想得入神,卻是失了禮數。”

    清微翻了個白眼,誰提醒你這個了?他偏偏頭,沒好氣的說道:“師兄,你可知道,他跟嶗山、茅山那些人交換了些什麽?”

    “什麽?”清虛一怔。

    “他用悟真篇換了嶗山派的龍虎訣,用玉清丹訣換了茅山派的陰陽五行法!然後又用龍虎訣……”清微心都在滴血。

    劉同壽隻付出了一個會長的頭銜,就得了這麽多好處。難怪謝家人叫他小賊,這小道士真是太狡猾了,他做的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啊!

    這個破頭銜有啥用啊?師兄現在是會長了沒錯,可那幾家眼裏還不是隻有小道士?他倒像是個太上會長,自家師兄根本就是個打雜的。

    清虛搖搖頭,正色道:“清微,這卻是你不對了,你現在怎地還存了跟劉師弟爭勝的心思?要知道,如今我們已經是一榮俱榮的關係了,如果他成了事,你還怕他不從道協找人幫襯麽?我的地位當然不如劉師弟,可你要知道

    ,在劉師弟之外,就以咱們紫陽派為尊了。”

    “掌門師兄言之有理。隻要道協蒸蒸日上,我紫陽派就斷然沒有沒落之虞,而道協最終成就如何,還得看劉觀主的作為啊。”清虛點明此節,其他人也都是紛紛附和。

    清微想想,也覺得有理,隻是先前把話說的太滿,一時不好迴頭,他故作沉思,舉目四顧,結果在城牆上發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

    “你們看,是謝家四老爺他們!”他壓低聲音道:“師兄,你有沒有想過,若是謝家不肯罷休,再生變數,我們又要如何應對?”

    清虛抬頭看看,然後眯起了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以不變應萬變!”

    ……

    多了不少行李,劉同壽的行程也被拖慢了些,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一路,他走得極為充實。學習道家的丹術,就占用了他一多半的時間,剩下的時間則被他用於向沈方卓討教武功。

    “佑通神臂最為高,鬥門深鎖轉英蒙,仙人立起朝天勢,撒出抱月不相饒,揚鞭左右人難及,煞錐衝擄兩翅搖……所謂七十二跌、三十五掌、六路十八法、十二字、存心之五字,其實奧妙都出自這六路十段錦之中。”

    一說起武術,沈方卓臉上神采飛揚,說話也是條理分明,和平時判若兩人,“如果說紫陽派以那悟真篇為總綱,那這六路十段錦,就是我武當諸路武藝的總綱。”

    “那太極拳呢?內功呢?”這十段錦聽起來像是菜名,一點都不威風,而且看沈方卓打起來,跟郝老刀說的外家拳法差不多,自己要學的不應該是內功麽?比如,九陽神功……

    “太極拳?”沈方卓哈哈大笑:“哈哈,同壽,你別是被人騙了吧?就你那天打的那慢悠悠的玩意,也能叫拳法?要是用這拳路跟人放對,一腳就被人踹飛了。”

    “怎麽可能,你那天看過,不是裏麵蘊含了些奧妙和拳法至理嗎?現在怎麽又出爾反爾?”

    “奧妙當然是有的,不過可不是那麽練的。”

    沈方卓手腳連動,擺了幾個架勢,搖頭道:“祖師爺當年觀山河之勢,悟陰陽之道,曾創下一路陰陽結合的拳法來,也叫太極拳。不過,那套拳法還隻是個架子,遠遠沒到應用自如的時候呢,就算在觀中,除了師父之外,也隻有大師兄對這個感興趣。”

    “鬆溪師兄?”

    “嗯。”沈方卓點頭。

    “我當初還以為師父年紀大了,使不動拳

    腳了,這才喜歡這些不講求力道的套路。不過,大師兄後來給我講了些以靜製動,後發製人的道理,我才有了點心得。你那太極拳中,頗有些能跟大師兄說相印證的道理,但那道理太高深了些,你想練的話,還早著呢。”

    被這憨貨鄙視,劉同壽倒也不惱,他本就知道太極拳分打法、練法,而他比劃的那個,隻能說是操法,嗯,體操的意思。而且,後世的太極拳,也是經過了幾百年演變的,骨子裏的東西差不多,但表現形式卻是大相徑庭了。

    “你大師兄給你講,拳頭大就是道理,難道他經常和人打架?”

    “可不。”一提這個,沈方卓更來勁了,“少林寺那些賊禿經常胡吹大氣,說什麽天下武功出少林,結果這幾年大師兄在江湖上行走,名頭極其響亮,壓的少林寺喘不過氣來,然後那些賊禿就不服氣了。就在去年,他們直接打上了紫霄宮山門……”

    “還有這事兒?”少林寺大戰武當山,武俠小說都沒有的橋段誒,劉同壽的八卦心熊熊燃燒起來,“群毆啊,應該是武當贏了吧?你打倒了幾個?”

    “當然是武當贏了。”沈方卓悻悻道:“不過,我一個都沒打著。”

    “你不是武當第二高手嗎?”劉同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沈方卓覺得自己很委屈:“第二又不是第一,隻恨少林寺人太少,一共隻來了七十多個,被大師兄一個人全給打發了,根本就沒我出手的餘地啊。”

    “我擦,一對七十?這麽牛?”劉同壽大吃一驚。

    “倒也不是一個人跟七十個人同時打……”沈方卓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

    “那些和尚指名要挑戰大師兄,說什麽少林有七十二絕技,來的人各精通一門或者幾門,如果大師兄全都接下了,他們就承認大師兄並非浪得虛名。說得好聽,其實不過是打著車輪戰的主意,依我說,幹脆叫上師兄弟們,上去打他個落花流水才是正經……”

    劉同壽不去理他,又問:“鬆溪師兄應戰了?”

    “可不。”沈方卓一臉的崇拜,“大師兄想都不想就點了頭,直接拎了把椅子坐到了演武場的正中央,說隻要有人能逼得他離開椅子,他就承認技不如人!”

    “夠囂張,我喜歡。”現實果然比小說更神奇,這位張大俠不會也是穿越來的吧?這造型擺的,太有範了。

    “然後呢?”

    “然後和尚就惱了,再就打起來了唄。”

    “第一個上來的使的是一路拈花指,結果連大師兄的衣角都沒拈到,手腕就折了;然後又來了個大力金剛掌,說是曾經一拳打死過一頭牛,結果我發現他是在吹牛;下一個更猛,直接蹦到半空,來了個連環鴛鴦腿,結果大師兄就那麽一揮手,那人就不見了……”

    “哪兒去了?”劉同壽感覺自己像是在聽評書。

    “掉溝裏了。”

    “厲害,厲害。”劉同壽讚不絕口,同時也頗為遺憾,殷老道來的真不是時候,要是早點或晚點,把這位張大俠送過來該有多好?

    他倆在這邊胡扯,楚楚在一邊也是聽得津津有味,郝老刀等人卻沒怎麽留意,他們對這種江湖爭鬥完全不感興趣。武功再高,也怕鋼刀,上了戰陣,誰跟你搞什麽拈花指、連環腿的?長槍大刀的戳砍過來,什麽武功也擋不住啊。

    他們一直保持著警惕,生怕再有人鋌而走險,同樣的錯誤犯一次就足夠了,若是接二連三的犯錯,幹脆還是自己抹了脖子比較痛快。

    “小仙師,且停停,前麵有人過來了。”

    沈方卓正講得口沫橫飛,在興頭上被打擾,他也是大為不爽,一邊抬眼觀望,另一邊拳頭也是捏得嘎嘎作響:“最好是有那不開眼的送上門來,看我怎麽收拾他!”

    “不用緊張,是自己人。”劉同壽看了一會,認出了來人,迎了上去:“蘇大叔,你這是要去趕考嗎?怎麽弄得如此狼狽?”

    “小仙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您快迴鎮上看看吧,您再不迴來的話,說不定要出什麽亂子呢!”蘇子陽頭臉上全是塵土,頭上的綸巾都是歪的,見了劉同壽,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一連聲的喊了起來。

    “出什麽事了?難道謝家又派人搗亂?”劉同壽急忙問道。

    “不是,是官,官府……”一句話沒說完,蘇子陽已經暈了過去。

    “官府?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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