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姚因南有句餘山,北有姚水,於是因山川而得名。這裏的曆史,同樣可以上溯到上古之時,傳說這裏是虞舜的故鄉,他出生於姚江邊的諸馮廢墟,故而姓姚。

    “小仙師,這餘姚可是好地方,別看和咱們上虞同屬紹興府,但這裏的繁華和文氣卻都勝過上虞不止一籌……開國至今一百五十年,紹興府一共出過兩個狀元,都是餘姚的,進士就更別提了,足足有近百!嘖嘖,遍數天下的州縣,能有這等成就的,也隻有這裏一處了。”

    劉同壽點點頭,表示認同。

    明朝開國那會兒,是從一片廢墟上重建的,各地的情況都相差不遠。不過,安享太平幾十年後,江南的優勢就以不可阻擋的勢頭爆發出來了,而紹興更是江南的群英薈萃之地,餘姚則是其中翹楚,文采自然冠絕天下。

    他尚在用心聽著,而楚楚卻隻顧著四下張望了。小丫頭早年也在外麵遊蕩過,不過景色好不好,全得看心情,當日她是饑寒交迫的在野外求生,現在卻是遊山玩水的坐船過去,心情開朗,隻覺得天藍藍,水綠綠,山青青,一切都是那麽的新奇和美好。

    “說起這二位狀元,也是很巧呢,有詩言道:山陰道上桂花初,王謝風流滿晉書,時過千載,主導咱們紹興風流的,還得數這王謝二家呢。”梁秀才難得的有了個停頓。

    “哦?謝家說的是謝大學士,那王家又是誰,莫非是陽明先生嗎?”劉同壽來了點興趣,他對餘姚並非一無所知,謝遷是從小說中看到的,而王陽明的大名則是早就如雷貫耳了。

    “那倒不是……”梁蕭搖搖頭,突然壓低聲音道:“小仙師,私下裏倒是無妨,但在人前還是盡量少提陽明先生的名諱為好。”

    “是要稱諡號還是爵位?”古人的稱謂對劉同壽來說是個不小的障礙,字、號加上官職、籍貫,還有諡號,一個名人也許會有十多種稱謂,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稱謂,他還真是難以適應。

    “都不是,早在嘉靖八年,朝廷就下了令旨,奪陽明先生的爵位,將心學斥為邪說,還封了各處書院,雖然陽明先生桃李遍天下,弟子門人都是抗爭不休,但終歸還是小心點好,免得被卷進是非就麻煩了。”

    “還有這迴事?”劉同壽吃了一驚。心學是典型的牆內開花牆外香,後世的外國人將其奉為經典,反倒是在國內被打壓得厲害。若不是後來互聯網興起,他還真就未必知道王守仁其人,原本以為是近代的那些變故造成的,誰想到在嘉靖年間就被禁過

    一次了。

    “那會兒小仙師您還沒開蒙,所以不知道,當時鬧的很大的,這兩年也沒消停,十一年的時候,方閣老在京城聯合翰林、科道官員四十餘人,在京城定期宣講心學;去年,南京歐陽尚書及禦史季大人也在南京搞出了好大的動靜,連國子監都卷進去了……”

    梁蕭湊得更近了些,低聲道:“學生聽說,這不僅僅是學派之爭,還涉及到了朝中大佬們的矛盾,所以,咱們還是不要攪進去的好。”

    “嗯。”

    說是多了五百年的見識,可劉同壽很有自知之明,對嘉靖朝這段曆史,他隻能說是孔明看書,知其大略而已,如心學演變這種細節都是一抹黑的。這些東西現在隻是聽個熱鬧,可他既然有誌於朝堂,這些信息遲早也是能派上用場的,多多益善。

    “不過餘姚的第二位狀元,倒也與陽明先生頗有關聯,龍山先生正是其父……按照家譜,王家的先祖是王導,而謝家的先祖是謝安,您瞧,這不是剛好應了王謝風流嗎?”

    “確實。”劉同壽啞然失笑,隔了千年的先祖,到底還是不是那麽迴事,其實也很難說。明代他不是很清楚,但隋唐時期的那些大戶門閥就是這樣的,每家的先祖都能追溯魏晉時期,甚至還有秦漢人物,比如唐高祖李淵,就自稱飛將軍李廣之後。

    俗話說:五百年前是一家,真要認真追溯的話,總是能找到個顯赫的祖先的,其實不過是往臉上貼金的舉動罷了。當然,紹興這頭兩位狀元確實也很有巧合性,琢磨一下也是有趣,隻是不知道那第三位狀元韓應龍,又是哪個名門之後了。

    “既然餘姚這麽好,謝家又何苦非得盯著東山呢?”

    “就是因為餘姚太好了,所以謝家隻能轉向外縣啊。您想想,單是一縣之地,就有足足百來位進士啊!拋開那些失勢或者家道中落的,至少也得有五十家以上吧?這些都是官宦世家,哪個都不好惹,相對而言,東山就容易對付多了,先前若不是有老神仙在,恐怕……”

    劉同壽想想也是,出的大人物太多了也是麻煩,謝家雖然勢大,可也是相對而言的,那些世家各有淵源,牽一發而動全身,謝家動手也未必有勝算,即便有勝算,也未必值得。

    比方說,他若是動了王守仁的家產,那還不被天下的心學弟子全力攻訐啊?

    在餘姚鄉裏鄉親的,也不好下手,自不如象現在這樣好,扯了祖先的虎皮出來,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順了。

    “到了,到了,壽哥哥,你快看,前麵能看到縣城了。”楚楚的歡唿驚動了交談中的二人,劉同壽舉頭眺望,隻見姚水北岸,一座古樸的城池巍然而立,不用說,那就是此行的目的地,餘姚。

    “那麽,你們都準備好了麽?”劉同壽麵容一整,向兩個同伴問道。

    “好了。”

    “那就來一場好戲吧。”烏篷船頭,小道士意氣風發。

    ……

    柴府。

    東山那場變故的消息是兩天前傳到柴家的,僅比身在上虞的董家慢了半天而已,但一向雷厲風行的柴老爺卻一直沒有動作,隻是往謝府跑了兩趟,最終卻是無功而返。

    沒辦法,當下的世風如此,他不得不慎重一點,別看隻是鄉間逸聞,但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了,演變成一場朝爭也不稀奇。

    在調查沒有進一步的結果之前,連做決策的謝家都不敢輕舉妄動,何況是他這個跑腿賣命的?

    不過,今天他的心情已經稍微有些好轉了。

    上虞迴報,關於紫陽觀的消息一直在縣內打轉,沒有向外擴散,種種跡象表明,應該沒人在後麵主持,否則消息傳播的速度不可能如此之慢。

    也不能說幕後沒人,柴老爺相信,老道起死迴生的背後,八成有人在裝神弄鬼。

    這個人身份應該很普通,沒有主導輿論的能力,但應該會幾手障眼法之類的東西,最可疑的,就是王老道的那個姓藍的師弟。

    既然是師弟,年紀就應該差不多,含糊一點說話,聲音自然很像,他躲在暗處說話,或者幹脆把自己化妝成死人,難度應該不是很大。

    至於那幾條預言,不過是危言聳聽罷了,想借此拖延時間。

    而所謂的傻子變天才,哼,老子也不是沒讓人打聽過,那個小道士不是不會說話,隻是腦子轉的比較慢,學舌還是做得到的,不就是照本宣科的吟了句詩嗎?又不是他自己做的,很難麽?

    越分析,就越覺得有道理,柴德美很快將目標鎖定在了某個遊方的道士身上,隻要鏟除了這個隱患,征地就可以順利進行下去了。

    謝家的二公子也讚成他的觀點,隻是那藍姓老道藏得很深,一直找不到他的消息。不過,這也沒什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強征土地不難,難的是征完的手尾能不能處理幹淨,他柴某人等得起。

    “妹夫,妹夫,有好消息,有好消息!”正沉思間,外麵

    有人大喊大叫著跑了進來,柴德美當即就是眉頭一皺:“嚷什麽?還有沒有規矩了?而且,我記得我說過很多次了吧?不要在人前用這個稱唿,蔡德慶,你別忘了,你妹妹隻是本老爺的妾室!”

    “妹……柴老爺,你別惱,我這不是一時心急嗎?”蔡德慶訕訕道。

    柴德美眼皮一耷拉,敲了敲椅子扶手:“說吧,什麽事?”

    “剛才碼頭……”

    “你又去碼頭幹什麽?我再跟你說一遍,缺銀子使,你可以到我這裏來拿,隻要說明用途,我柴家也不差你那幾兩銀子,少打著柴家的名頭在外麵招搖撞騙,現在正在關鍵時刻,萬一惹出禍事,你可別怪我不認你這個親戚。”

    “是,是。”蔡德慶被訓得灰頭土臉的,不過這人就是個滾刀肉,一抬頭又是滿臉諂笑:“其實我這也是為了咱們柴家好,上次寫欠條給我的那個姓周的,也是東山人,他還不出錢來,不是正好奪了他家的宅院田地嗎?也算是打開缺口了,是吧?”

    “那一戶半戶的頂個屁用,少廢話,先說正事。”

    “妹夫,碼頭剛剛來了位大人物……”

    “大人物?什麽大人物?”

    “是兩個少年道人!”

    “道士?天台、雁蕩,道士滿山跑,道士有啥稀奇?算個屁的大人物?”柴德美很不屑。

    “不一樣,完全不一樣。”蔡德慶煞有其事的說道:“妹夫,你是沒看到那兩個人的裝束,那叫一個……”想了想,沒想到合適的形容詞,他隻能含糊過去,“總之,就是跟畫裏的金童玉女差不多。”

    “還有個女冠?”柴德美有了點興趣。

    “可不,那小道姑生的叫一個俊,妹夫,你不知道……”蔡德慶口水都流出來了。

    “他們坐船來的,難道是從上虞過來的?”柴德美神情凝重了不少。

    “是,他們走後,我問過船家,送他們上船的,是上虞縣衙的馬車,所以……”

    “縣衙?”柴德美一下子懵了。

    聽說是上虞來的,他還有點懷疑,可一聽對方跟縣衙關係,他就懷疑不起來了。那個幕後之人肯定沒有官麵的關係,否則一個小破道觀而已,找人打個招唿不就完了?

    難道,真有什麽大人物來了江南?他茫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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