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同壽連施手段,將共濟社的規程定了下來,緊接著,小鎮就進入了極度繁忙的狀態。

    多數人都以配對為主,目標明確,並不複雜,不過也有比較複雜的,比如那個趙屠戶的對頭崔木匠,就忙得不可開交。

    他的難題是木匠鋪的位置不好。東山鎮東南方向是山,西麵臨河,他住在鎮西。

    采伐木材要穿越整個鎮子,很不方便,另外離水太近,也不利於木材的保存。再有就是他所在的位置有些偏僻,離碼頭倒是近了,可他做的都是些家什之類的東西,主要走零售路線,河上走的卻都是大宗買賣,很不利於招攬生意。

    而趙屠戶的位置正在鎮東,附近鄉村的往來之人時有經過。

    那些人不大會買肉,一是因為節儉的習慣使然,二來村莊也能自給自足,沒這個需要,但那些人卻會買家什,這東西要好一點的,還是得從他這個專業人士這裏買。

    若是兩家位置互換,雙方都有好處,離河近了取水也方便,養豬多少有些便利。隻是以二人的關係,這種事崔木匠想都不敢想,結果劉同壽定下了共濟社的章程,趙屠卻是主動提出來了。

    崔木匠心裏這個高興勁就別提了,搬遷,趕豬,他也是忙了個不亦樂乎,即便這樣,也耽誤不了他誇人。搬家走了十幾個來迴,他逢人就說劉同壽的英明,趙屠的仗義,眾人自然也是笑著迴應。

    笑談聲中,劉同壽的威望一時無兩,僅在他杜撰出來的那個老道之下。

    不過,在一片擁戴聲中,也有那麽一點不和諧的因素,那就是鎮上的兩個富戶,張、齊二家都沒有入社的打算,讓全鎮上下一心的口號,顯得沒有那麽名副其實了。

    “小仙師,不如你去開導開導他們吧,說不定又是一段佳話呢。”對這事兒最上心,張羅得最起勁的不是劉同壽,而是那梁秀才。

    這人對出名出風頭都很有熱情,卻不喜歡努力下功夫,象現在這樣,隻是起哄張羅就能出名,他再滿意不過了。借著跟劉同壽商量幫忙送信的機會,他也是念叨個沒完。

    “開導?怎麽開導?”劉同壽懶洋洋的反問道。

    他正領著楚楚慢悠悠的打著太極拳,時不時還會出聲指點兩句:“師妹,這拳法的要點是要沉肩墜肘,配合唿吸,這才能附和自然之道,達到強身健體的功效……”

    “就是……”話到嘴邊,梁蕭發現好像沒啥可說的,那兩家為啥不參加的理由是顯而易

    見的,兩家有財有勢,又有什麽需要別人援助的地方了?加進來的話,恐怕隻能出錢出力,白白讓人占便宜,那倆員外都不笨,哪裏肯吃這個虧?

    “總是有辦法的,連崔木匠和趙屠戶那對冤家你都說服了,區區一個齊胖子算得了什麽?”他猶自不肯放棄。

    一記雲手從梁蕭眼前拂過,將後者晃得頭暈,劉同壽悠然道:“凡事莫強求,萬法歸自然,他若有心向善,自然不請自來,既然無心於此,又豈有強逼之理?”

    “那周老板他們的麻煩呢?莫非小仙師你會點石成金的法術?”

    “那個真沒有。”劉同壽搖搖頭,又擺了個單鞭的造型,看起來很有點世外高人的架勢,“又不是啥大事兒,幹嘛非得用法術啊?既然梁叔你這麽上心,我看這樣吧,左右鄉試還有兩個月,你隨我走一趟好了,親眼去看看我怎麽搞定這事兒。”

    “……小仙師,幫忙肯定沒問題,不過我怎麽覺得你的表情有點怪怪的?我要去了,不會有什麽危險吧?”梁蕭很謹慎。

    “清平世道,哪來的許多危險?你隻說去不去就是了,不去也沒關係。”劉同壽轉頭吩咐道:“楚楚,你等下告訴馮大嬸和薑婆婆,就說梁叔要安心備考,要在家閉關兩個月,送信的事可能要延遲了……”

    梁蕭嚇了一跳,連連擺手,改口道:“別介,我去,有危險更要去,小仙師您雖有法力,年紀畢竟還小,不懂這世間險惡,沒有我這樣老成持重之人護持,怎能放心在外行走?咱們這就動身吧?”

    楚楚看看劉同壽,小道士氣定神閑,又看看梁蕭,梁大叔滿頭是汗,女孩覺得十分好笑,捂著小嘴,吃吃的笑了起來。

    要說這梁秀才,在鎮上也算是一號人物,他十六歲就已經考取了功名,雖然在文才匯聚的紹興府算不得什麽,可放在這小鎮上,就是很勁爆的新聞了,神童之類的讚譽也是絡繹不絕,很是風光了幾年。

    不過好景不長,隨著他鄉試中的幾次折戟沉沙,讚譽聲迅速消失,代之的是各種感慨。說法不同,內容卻大同小異,無非是神童早夭,傷仲永故例之類的評價。

    前後反差很大,梁秀才深受打擊,就此消沉了下去,除了喜歡湊熱鬧,吹噓過去的輝煌,還迷上了風月之事,另外,他還是個妻管嚴。

    這也很正常,在考中舉人之前,讀書人就是隻進不出的無底洞。即便是在相對富庶的江南,尋常之家想供出一個脫產的讀書人,也是要節衣縮食,苦

    苦忍耐的。

    梁家的經濟來源,除了祖上傳下來的二十畝水田之外,全靠馮大嬸的絲布作坊。含辛茹苦的工作,隻換得丈夫的吊兒郎當,就算再怎麽有傳統美德,馮大嬸也不可能泰然處之啊。

    梁蕭雖然不著調,但卻不是狼心狗肺的白眼狼,他心中也是慚愧,有心發奮,卻屢屢名落孫山。最後也是無顏麵對發妻,成了現在這模樣。

    就和對付齊胖子一樣,劉同壽一擊切中要點,順利收服了個跑腿的。

    “我先和韓兄去縣城,楚楚,你等馮大嬸把東西做好後,就跟梁叔一起,到小越湖來跟我匯合,然後咱們一起去餘姚。”

    “縣城,餘姚?小仙師,你不會是打算……”梁蕭的臉色發白,要是真如他想象的那般,那這位小仙師的膽子就太大了。

    “嗯,你猜對了,就是這樣,我要主動出擊了,對了,梁叔,你可不要走漏了消息哦。”劉同壽笑吟吟的一點頭,梁蕭隻覺一陣天旋地轉,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小道士已經離開了。

    “我說楚楚,你就不勸勸你師兄?你知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去餘姚啊!那可是柴家、謝家的老巢,老神仙嚇退了官差,紫陽觀恐怕已經被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咱們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嗎?”

    “師兄說他有辦法啊。”女孩眨眨大眼睛,“早上他也是這麽說的,然後不就……”她歪頭想了想,然後很肯定的說道:“嗯,隻要師兄說有辦法,就一定能行。”

    “……好吧,既然你也這麽說了……對了,小仙師讓你嬸子做了些什麽啊?”

    “沒什麽,就是兩件新衣服。”這次楚楚迴答得非常流利。

    “……”梁蕭啞然,還準備了新衣服,真當是去遊山玩水啊?

    ……

    春風樓,是上虞人盡皆知的一座酒樓。

    這裏的菜肴、裝飾,倒未必有多與眾不同,但這裏的檔次是毋庸置疑的。這裏是縣衙的幾位官老爺時常出沒之所,按照劉同壽的理解,相當於後世的官方指定接待單位,可以當廣告詞的那種。

    能將這種生意攬上門,這酒樓的東家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靠名人效應揚名,屬於眼力。這招在後世司空見慣,但在明朝尚屬比較新鮮的商業手段;

    不怕官府中人白吃白喝,肯放長線釣大魚,這考究的是魄力;

    能在縣衙周圍的縣城中心地帶占個位置,並且在

    衙門裏有人能說得上話,這就是實力了。

    劉同壽來縣城,就是為了見這位很有實力的人物一麵。

    “這位小道長,你找董某,所為何事?”驚疑不定的看著麵前的小道士,董老板心中一片混亂。

    昨天幾個衙役一迴來,整個衙門都被震動了,消息實在是很驚人,他既有手段,又對東山事很關注,所以也是第一時間就得到了消息。

    對於東山之事的頭緒,他一時還理不清,但他可以預見到,這件事必將形成一場風暴,對他董家來說是利是弊還很難說。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出大戲中的主角竟然找上門了,會是為了什麽呢?是求援,還是結盟的橄欖枝,又或……想到最可怕的那個可能性,他心中一緊,額角留下了一絲冷汗。

    劉同壽開門見山:“小道此來,是想給董施主講兩個典故,一個是唇亡齒寒,另一個則是驅虎吞狼,不知道董施主對哪個更感興趣一點呢?”

    “……不知,這兩個典故作何解釋?”

    劉同壽朗聲迴答:“簡單,偌大的東山,周邊土地何止萬畝,若以十分劃之,東山鎮闔鎮所占也不過三四分罷了,據小道所知,董員外原本也住在東山,早些年才遷來縣城,不過,人可以搬家,可那數千畝良田卻是沒法挪移的。如今謝家欲壑難填,東山鎮若去,董家也難獨存,正是唇亡齒寒的道理。”

    “那……驅虎吞狼呢?”董員外又問。

    “驅虎吞狼就複雜了。”劉同壽將眼睛眯成了一線,但卻遮不住眸中閃爍著的精光,看得董員外有些心驚,聽到後麵的話之後,心中更是猛跳了幾下。

    “以董員外你的立場來說,縣衙中有習主簿給你撐腰,對柴家來說,算是個比較難啃的硬骨頭,排序自然在後麵。隻要東山鎮能多頂幾天,就能多消耗點柴家的精力和資源,整件事未始沒有轉機。而東山鎮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我紫陽觀和先師的身份了……”

    “所以,你遣人告知家師我那位藍師叔的消息,增強他的信心,讓他出頭……柴家是虎,東山鎮是狼,你所做的,不就是驅虎吞狼嗎?或者應該說是借刀殺人更恰當?”

    “你……你怎麽……”董員外大驚失色,這件事他做的非常隱秘,即便自家下人也沒幾個知道的,哪曾想被劉同壽一語道破。

    “董員外,你別忘了,先師如今已經……嘿嘿。”劉同壽微微冷笑。

    董員外做事確實隱

    秘,可他瞞得過東山百姓和王老道,卻瞞不過衙門裏的有心人,比如:楊超的老爹,楊老衙役。

    後者做了幾十年胥吏,精明的跟個老妖怪似的,兩個縣城這點事兒,豈能瞞得過他去?老頭也是望子成龍,整天把這些事也是掰開了,揉碎了的講給兒子聽,楊超雖然不是啥聰明人,但聽多了,至少也能記個大概。

    昨天劉同壽問起,楊超也是竹筒倒豆子似的一頓說,把能說的都說了個遍。他說的肯定沒他爹那麽詳細,但劉同壽也沒他那麽傻,很快就將線索連起來,搞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早上詐齊胖子,就是根據楊超提供的信息,現在他又打了董員外一個措手不及,就是占了雙方信息不對稱的便宜。

    董員外哪能想到這麽多,一個衙役掉隊這種小事,根本就不肯能被他放在心上。他心中被劉同壽的暗示占得滿滿的,滿心恐懼,抖作了一團:“小仙師,老神仙,我,我……”

    “不過,邪不勝正,以小道來說,謝家也許是虎,但我紫陽觀卻也不怕他,畢竟有先師在,誰還能欺負了小道不成?謝家人應該不笨,發現原本的軟柿子變成了硬骨頭,不知道他們會不會發揮避強趨弱的良好作風,方針有所變化呢?反正就是幾千畝土地,一鎮哭,不如一家哭麽,董員外你說呢?”

    “小仙師,我知道錯了,我糊塗啊,迷了心竅,害了老神仙,您千萬要救我一救,不能看著不管啊。”劉同壽所說,正是董員外最為擔憂的一件事。

    董家雖是豪富,在衙門也有關係,並不怕柴家,可他又怎能抵擋得住謝家這個龐然大物?他搬到縣城隻是為了彰顯身份,就如同去京城做官的士大夫,要在京城買宅院一樣,根基尚在老家,這要是幾千畝田地被奪,那他離破產也沒多遠了,他怎能不急。

    劉同壽打了個稽首,高宣法號:“無上天尊,貧道秉承先師遺誌,以普渡眾生為念,自不能看著惡人橫行,魚肉鄉裏。不過,董員外你有惡行在先,現在貧道又如何能相信你呢?萬一你是虛情假意,迴頭又故技重施,那……”

    “我有誠意,誠意十足!”

    “有沒有誠意,口說無憑。”

    “那,那……”

    “這樣吧,董員外,隻消你幫貧道一個小忙,我就相信你,等師父他老人家下次托夢時,代你轉圜一二,如何?”劉同壽圖窮匕見了。

    “小仙師,您隻管說,隻要董某辦得到的。”董員外死裏逃生,大為

    慶幸,答應的也是極為爽快。

    劉同壽微微一笑:“就是如此這般……”

    “噝……”董員外越聽越驚訝,麵色也是越來越苦,不過,最後他還是咬了咬牙,應承道:“成,就這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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