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的話,好像也有點道理……”林大伯有些動搖,他終究是半農半商的,理念比純農民的張大爺要開明一些。

    “當然了,這可是我師父說的,我師父何等道行,他說的還能有錯?”劉同壽趕忙趁熱打鐵,“林大伯你想想,如果你們互相幫忙,張大爺的兒子在你家做工,又豈會虐待你的牛?他不怕你……”

    老張頭不滿意了,他鼓著腮幫子賭氣道:“小仙師你這話可說錯了,俺老張是什麽人,就算沒有兒子在他家做工,又豈會虐待他家的牛,隻是我家的阿黃……”

    “逝者已矣,張大爺,過日子還是得向前看,不能老是迴憶過去。你的牛丟了,不是也報過官了嗎?縣衙都沒找到,恐怕……唉!”

    劉同壽臉上表情變幻不停,口中鼓動如簧之舌,忽悠完這個忽悠那個,忽悠得不亦樂乎,“林大伯,你看,張大爺已經表態了,你怎麽說?還是打算繼續求我師父?我告訴你哦,天庭也是有分工的,我師父根本不管婚喪嫁娶這一攤兒。”

    “那行,就……”林大伯躊躇片刻,就要答應。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插了一句:“小仙師,你開始的時候不是說,老神仙隻告訴了你一句話麽,怎麽現在說了這麽多?”

    我擦,哪個不開眼的壞蛋,眼見就要大功告成了,卻給哥插了這麽一杠子,劉同壽怒了,最壞的莫過於半路劫胡的家夥了,尤其是這種語帶譏嘲的!

    他打眼一看,樂了,原來說話的是那個韋郎中。這家夥被人在路邊拴了一個晚上,此時已經半死不活了,說話也是有氣無力的,想必他也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所以橫插了這麽一句。

    “韋不寬,你又存了什麽壞心眼,你敢對老神仙不敬嗎?”劉同壽很生氣,不過有人比他更生氣。趙屠戶第一個衝了上去,揪住對方的衣領就是一陣咆哮,他神色猙獰,另一手也是攥緊了拳頭,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拳腳相向的架勢。

    “我就是問問,哪有存了什麽心思,什麽都是他說的,誰知道是不是他假傳老神仙的鈞旨……”雖然已經慌了神,不過韋郎中還是死鴨子嘴硬,“大夥兒說,難道不是嗎?這麽多人都看見、聽見了,你便是打死我,又豈能封住全鎮的悠悠之口?”

    “你以為俺不敢打你?哼!”趙屠戶是個直腸子,當下怒吼一聲,抖起沙缽大的拳頭,就要往對方臉上招唿。

    “慢著!”這人已經半死不活了,再挨頓揍可能就掛了,劉同壽趕忙

    叫停。

    趙屠戶雖然莽撞,但對劉同壽卻很尊敬,聞聲也是停了手,但猶自憤憤不平的說道:“小仙師,這廝對老神仙不敬,豈能不狠狠教訓一下?”

    “我哪有不敬,他的話前後矛盾在先,然後又說什麽互相幫助就能解決問題……”韋郎中也是豁出去了,而且比起憨直的趙屠戶,他的心眼多了不少,一連串的問題不少都問到了點子上。

    他衝著周老板、趙屠戶努努嘴:“我倒要問問,這兩家的麻煩,又要和哪個一起來解決?而且,現在的麻煩解決了,將來再有,又要怎麽辦?難道挨家去問嗎?哪裏就有那麽多恰好的?萬一我有求於人,人卻無求於我,又為之奈何?”

    “好像是這個理兒啊,這樣一搞,豈不是跟借貸一樣了?”

    “是啊,眼前的難關雖然過了,但卻不是個天長日久的法子。”

    被他這麽一引導,眾人也是議論紛紛。

    周老板的麻煩不小,趙屠戶的同樣也很棘手,他求的是什麽?全鎮人都知道,這位三十好幾的年紀了,卻是一直打著光棍,你說,他能不急嗎?

    可這種事,誰能幫得上忙?就算想,自家也得有個女兒才行啊,嗯,年齡還得剛好合適。

    韋郎中得意的笑了起來。

    小道士嚇跑了衙役,要是他能解決小道士,那謝家的好處就要落在他的頭上了。這人也算是窮星未脫色心又起,笑得很是奸詐。

    “其實……”

    劉同壽麵色一整,卻是帶了幾分哀戚,“剛才那些話,都是家師在世的時候對我說過的……大家都知道,我先前腦子不大清楚,不過神智卻是在的,隻是被……”他再次現身說法,提醒眾人老道神通廣大的同時,也把先前的疏漏給圓上了。

    “每每念及眾生疾苦,家師都是神色黯然,如有感同身受,我當時雖然口不能言,但心中卻是明白……時至今日,師父仙蹤已渺,可眾生之苦卻依然如故,想起他老人家的言傳身教,我這心呐,也是……萬般滋味在心頭啊。”

    “……”韋郎中笑不出來了,其他人也顧不上質疑了,有那心腸軟的女人家,甚至已經開始抹起眼淚了。

    想到一老一少兩個道士,窩在一個四處漏風的小道觀裏吃糠咽菜,卻不忘世間眾生疾苦的偉大情操,所有人都被感動了。難怪老神仙能得道升仙呢,古人誠不我欺,人有多大的胸懷,就能做出多大的事業啊。

    哼,還

    有誰敢跳出來?比演技?比忽悠人?當今之世,又有幾人能超越本天才?劉同壽貌似悲苦,實則偷笑不已,隻是誰也看不出端詳罷了。

    “莫非,現在的辦法也是老神仙想出來的?”有人問。

    “非也。”劉同壽木然搖頭。

    “家師當時還沒得道,每日為生計所苦,更加不知各位究竟煩惱何事,又豈能因此而定計?他那時隻是將所聞所見說給我聽,並一同在道尊駕前祈禱,為眾生祈福罷了……近日師父仙蹤少現,鄉親們來了一天,他卻隻留下八個字,說不定是水患將至,因此……”

    說著,小道士的眼圈就紅了,聽了他這話,在場的人幾乎哭成了一片,哭的最響亮的就是趙屠戶,那幾個提出質疑的也是衝著神像磕頭不已,或是懺悔,或是感念。可不是麽,大夥兒都忘了這茬了,怎麽能為了自家的小事,耽誤老神仙阻擋天災的大事呢?

    小道士偷笑。

    ……感情牌很成功。

    他啞著嗓子繼續說道:“這些也是我聽了師父的提點後,結合他老人家以前的教誨,費了心神想出來的,可能有些不太周全,不過,不過……”

    “誰說不周全?很周全,非常周全,周全的不能再周全了,俺就是這麽覺得的,林老弟,你說是不是?”老張頭瞪著眼睛站了出來。

    林大伯死死的盯著韋郎中,高聲應道:“是,我也這麽覺著的,老神仙舍身成道,小仙師殫精竭慮,誰要是再囉嗦,那不是狼心狗肺嗎?”

    韋郎中嚇得一哆嗦,媽呀,又犯眾怒了,這傻子敢情還真變天才了?要不嘴皮子咋就這麽溜呢?

    “對,這法子好,咱們都聽小仙師的。”先前被劉同壽配對的那些人紛紛附和。本來他們心裏還不大情願,可現在被劉同壽師徒的高尚情操所打動,心裏那點不自在早就拋在腦後了,反正難題確實可以解決,麵子什麽的有啥可放不下的?

    “誒,也沒有那麽好了,還是大家集思廣益的好。”劉同壽假模假式的謙虛起來。

    “不,都聽小仙師的,您怎麽說,咱們怎麽辦!”眾人哪裏肯依。人的心理就是這麽奇怪,別人強加的東西如果違背了舊有觀念,就總是覺得抗拒。等到心裏障礙一去,就會從一個極端轉變到另一個極端。

    這會兒想想,先前那法子真是越琢磨就越有味道,越想越有道理,不愧是被老神仙點化的天才,隨便出個主意都這麽了得,這種點石成金的法子,凡夫俗子

    又豈能想得出來。

    “可是,萬一有人接受了別人的幫助,然後耍滑不出力了怎麽辦?”

    “是啊,以前鄰裏之間幫忙,都是……”

    吵嚷了一陣子,再次有人提出了顧慮,這一次提出疑問的,是幾個老者,他們和韋郎中不同,不是想搗亂,隻是憑著多年的閱曆和經驗,下意識的發現了漏洞而已。

    大鍋飯聽起來很美好,但操作起來問題卻很大。比如說:為什麽遠親不如近鄰呢?離的近,打交道就多,相互有了比較深的了解,知道對方不是忘恩負義的人,這邊才會放心的伸出援手。

    這裏麵就有個信用的問題了。

    “這就需要大家共同監督了,我建議,大家推舉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出來,專門監督協調此事,有人求助,他們就進行資格審查,合格的話,便發布出來,有能力者可以自行登門,然後雙方在這紫陽觀內立下契約,有了道尊和先師的監督,應該也沒什麽不放心的吧?”

    劉同壽心中早有成算,他設置了雙保險,一層是鎮民相互之間的,另一層就是虛無縹緲的神鬼之事,前者可以確保細節,後者可以震懾人心。

    又敬又畏,就能確保製度的執行了。

    他沒打算進行社會改革之類的東西,別說他不會,就算真的是個社會學家,也不敢冒那個風險,在這個時代的江南小鎮搞變革,純粹就是找死。

    他無非是想弄出來個差不多的規矩,解決問題的同時,凝聚起人心,以對抗世家和惡霸的壓迫,順便替他揚名。

    這樣的東西,不需要運作的多完美,隻要能解決大多數問題就可以了,涉及的人又不多,規矩也不需要定那麽死,這個時代還是講究人治的。

    他相信,這個製度在東山鎮,至少也有三五年的壽命,對他來說,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這樣就放心了,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老神仙嗎?有他老人家盯著,誰要是做那昧良心的事,肯定是要遭報應的。”

    “妙哉,妙哉,如此善法,足可堪比古之經典,前宋之際,就有鄉民結社自保,抗擊韃虜的義舉曾被傳為美談,如今我東山鎮結社互助,今後全鎮上下一心,同舟共濟,卻也不讓先賢專美於前,以在下之見,不若就取名為共濟社如何?”

    劉同壽的忽悠大法見效了,眾人紛紛叫好,那個梁秀才更是引經據典的給這個組織起了個名字,又是引得了一片哄然叫好聲。

    “同舟共濟,這名字不錯,秀才果然是秀才,到底是比咱們老粗有學問。”

    不和諧的聲音也有,有人指著周老板弱弱的提醒道:“小仙師,您看,老周和老趙的事兒……”

    “好說,不就是銀子的事兒嗎?”劉同壽大袖一揮,豪情萬丈的說道:“但凡是錢能解決的,那就不叫個事兒,包在貧道身上了。”

    楚楚滿眼星星的看著自家師兄,壽哥果然與時俱進,昨天明明為了沒有補償金愁了半個晚上,現在卻如此意氣風發,嗯,與時俱進真是個優良品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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