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昏暗的木屋,陳腐的味道並不強烈,反倒有一種若有若無的馨香彌漫,桌麵上散發著明焰的光亮。


    那是一盞燭台,台上殘燭隻餘絲絲餘燼,金色的燭火燃過了歲月,還在無風搖曳。


    透過燭火的光芒,可以看清木屋的陳列,簡單樸實,不似外麵那尊大殿輝煌壯闊,甚至可以用簡簡單單來形容。


    宋植的目光循著燭光望去,隻見玉案上橫陳著一麵泛黃的宣紙,宣紙上還放著一隻手,似乎在作撫摸狀。


    抬頭看去,案後是一道盤膝端坐的高大身影,穿著烏黑寬鬆的長袍,隻是早已非人,而是一尊骷髏,那雙空洞的眉眶保持低頭俯視的姿勢,臨終前似有眷戀不舍。


    宋植閉目對著銜龍的遺體微微躬身,這才慢慢抬腳向上走去。


    隻是當宋植走進後,才發現這具骷髏有些不同,他的骨骼不僅呈現赤金之色,更是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美感和壓力,難怪兩千年都過去了,這副骨骼仍然不染塵埃,不曾腐朽。


    就在宋植準備接近的時候,隻感覺桌麵上的燭火忽的一閃,接著一股如神識窺探的感覺猛地掃來,趕忙停在了原地。


    嘎吱、


    接著在宋植驚疑的目光中,這具赤紅色的骷髏居然慢慢抬起了頭,似乎是在凝望宋植。


    “太上神焱....吾之後人...”


    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骷髏口中傳出,接著他的骨骼上開始漂浮出赤金色的微粒,這些光芒碎屑在空中流轉,然後同一時間向宋植飄去。


    宋植自知躲閃無用,且既然都被認為是朱家後人了,銜龍也沒理由害自己,所幸不閃不避靜觀其變。


    這些熒光微粒開始從宋植的衣袖、胸襟鑽入,向身體貼合而去,宋植略微有些緊張,但很快就閉上了眼睛,顰眉抿嘴靜靜地感受著身體的變化。


    有些灼燒感,但並不疼,而是一陣酥麻癢癢的感覺,宋植感覺身上蒸起了汗霧,慢慢地半跪下來。


    酥麻過後才是陣痛,是一種骨頭被點燃的錯覺,宋植咬緊牙關指尖扣入地麵,默默忍受著。


    過了不知道多久,這種痛感才漸漸消散而去,取而代之是一股輕鬆,分外愜意的感受,另宋植都忍不住舒服的叫出了聲。


    旋即雙手立刻捂住了嘴巴。


    “靠...我喊個屁..”


    pia!


    輕輕抽打了自己臉頰一下,宋植揮動衣襟散了散熱,緩緩起身再次向玉案走去。


    隻是走了幾步,宋植便能感覺到自己的步伐不自覺的變化了,如霍淵龍那般,有一種龍行虎步的蓄力感。


    此刻的銜龍,在失去了那層赤金色的光芒後,化為了一具普通的骸骨,如油盡燈枯般匍匐在桌麵上,眉眶仍舊凝視著身前的舊宣。


    宋植好奇的蹲下身,小心翼翼的從銜龍的臂彎中抽出這幅宣紙,借著愈來愈暗的燭光凝神看去。


    紙上隻有寥寥數字,妤姝柔婉,其中幾字墨水熏染看來,似是有人落淚其上。


    “人事多錯遷,與君永相望...”


    宋植默念出紙上的文字,麵色複雜,這字跡應是女人所寫,銜龍將死之際將之取出,凝望而終,便能從中猜到一二。


    沉默良久,宋植隻能發出一聲歎息,而伴隨著歎氣聲,那飄燃的燭火終於完成了它的使命,燃盡而熄。


    宋植瞬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還沒等宋植反應過來,他突然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什麽抓住了。


    原本沉寂的銜龍骸骨突然亮起了紅色的光芒,正是骷髏之手緊緊抓住了自己,宋植也在此刻發現了骷髏的心髒處似乎有一團火球在燃燒。


    人丹!?


    宋植聯想到了這個,而他此番探墓的目的初衷正是為了這人丹,但自己的手現在被銜龍這麽尷尬的抓住,也不知道當下該怎麽操作了。


    “別輕易突破那個境界...”


    宋植聽到銜龍的骸骨發出了微弱的聲音,但是聽得不是很清,下意識附身同樣小聲的問道:“將軍你大點聲...”


    人丹散發出熾熱的丹霞,宋植的頭頂出現了一道火焰光環,隻感覺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向上飛去,而銜龍的骸骨卻仍然不舍的抓著他的手。


    “做人吧,做人就好。”


    這迴宋植終於聽清了銜龍最後的輕聲遺言,一知半解的沒入了火焰的陣法中,而銜龍的骸骨也在下一刻爆裂開來,人丹帶著無匹的火焰尾浪跟著衝入其中。


    咻!


    東荒。


    荒山的大火早已熄滅,成群的人們齊聚在山腳之下,那些從墓穴中死裏逃生的修士們,能逃走的都第一時間攜寶遁走,留在此地的多是沒能進入墓穴的修士。


    但也有例外,比如霍淵龍和江雅臻等人就沒走。


    江雅臻坐在地上用膝蓋遮住麵龐,似乎是在偷偷落淚,在場的大夥看了眼一旁鼻青臉腫走路搖晃的韓秀琛,無人敢上前去安慰這位美人。


    “為什麽要替我死,我不過是一條賤命...”江雅臻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呢喃道。


    在她短暫的一生裏,從沒有為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流過淚水,即便是父親瀕死歸來,她也隻是在人群外沉默無言,不曾落淚。


    在東神族,許多人的人生裏,隻會有那麽幾年母親的身影,而江雅臻更是從出生起就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溫暖。


    在這個冷漠的族群裏,縱使自己的身份高貴,也隻是被當做一個隨時可以犧牲的工具罷了,若非自己的丫鬟阿竹冒死為自己通風報信,恐怕已...


    “阿竹...你還好麽...”


    江雅臻抬起頭,用手指輕輕拭去眼角淚水望向夜空,紫色的眸子清澈而悲傷:


    “小植,我很快會來陪你。”


    霍淵龍更是頹喪的蹲在地上,身前已經被砸出了數個拳印,臉頰上也是自己扇的巴掌印,惱恨的自語道:


    “師父就這麽一個親侄女,我卻連護住她都做不到,反而讓她在我的眼皮底下...”


    “啊啊啊啊!這要我如何麵對師父啊!”


    韓秀琛站在二人中間都不敢勸,隻好跟著長籲短歎,祈禱奇跡會發生。


    大地漸漸蘇醒,一絲晨光打破了夜的寂靜。


    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從半空中響起,接著一盞巨大的火環憑空出現在高處,眾人抬頭望見一道身影從其中跌落而下,接著一個火球跟隨而出,在空中旋轉一周後向著西邊急速掠去。


    當場有人企圖施法去擋,但卻如螳臂當車般,反倒被火球延伸的火光給反噬的滿地打滾,隻一刹那火光如流星消失在了天際。


    霍淵龍第一個反應過來,屈膝下蹲接著猛地躍起,將大地都給震出了一個裂坑,向半空中那道身影衝了過去。


    宋植正被這股擠壓穿梭的感覺給弄得難受,就感覺自己被某人抱住了,透過飛舞發絲間的縫隙看出是霍淵龍接住了自己,不禁鬆了口氣,看來是成功出來了。


    二人落到地麵,宋植剛被霍淵龍給放下,沒等霍淵龍興奮的開口說話,宋植一陣反胃哇的吐了出來。


    “唿...果然吐出來好多了..恩?”


    宋植擦了擦嘴,抬頭看去正看到霍淵龍驚愕的目光和一身的白粥,不禁也愣住了。


    深深地看了眼宋植,霍淵龍這次並沒有計較,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後,挪步走開了。


    隻有韓秀琛突然跑了過去,湊到霍淵龍身旁諂媚的說道:“霍兄,東荒地苦,節約糧食太重要了,您覺著呢?”


    霍淵龍知道這小子又沒憋好屁,瞥了他一眼說道:“有屁就放。”


    “那什麽,就想問問,您身上這粥,它...它賣麽。”


    “你他媽怎麽沒死裏麵啊!?”霍淵龍作勢要打,韓秀琛卻已經先一步跑走了,大喊道:“霍兄息怒,在下認真的啊。”


    另一頭,劫後餘生的江雅臻已經撲到了宋植的懷裏泣不成聲了,宋植無奈的拍了拍的她的背安慰道:


    “沒事的,我不是說了我不會死麽。”


    江雅臻喜歡女扮男裝,便是因為她不希望自己女兒的一麵暴露在世人眼前,但在宋植麵前她從不掩飾,喃喃道:


    “我會記住你的,小植。”


    “你在說什麽呢。”宋植幫她擦了擦淚痕,笑道。


    此刻周圍有不少修士在向這邊覬覦,他們通過有些人的口風,知道裏麵出了件了不得的寶物:淵武宗的免死令牌,此刻看向宋植的目光中有打量,有驚豔,也不乏陰冷的凝視。


    尤其是很多沒能進入墓穴的一品高手,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


    “誰再看,老子把他眼珠挖出來。”


    霍淵龍清理完身上的汙穢,雷霆目光掃視一圈四周,冷聲警告道。


    他作為公認的崇羽境下第一高手,所發出的威脅自然是讓人忌憚,但是重寶當前,很多一品高手雖然收迴了目光,但卻悄然向後退去。


    霍淵龍也自知自己的話鎮不住所有人,這些人怕付出巨大的代價不會硬著來,但一旦出手目標一定是宋植,會拚盡全力拖住自己。


    “走!”


    霍淵龍不再猶豫,直接帶著宋植和江雅臻準備遁走,而韓秀琛也跑了過來大喊道:“霍兄!宋姑娘,江姑娘,可別丟下我呀!”


    江雅臻和宋植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示意他過來,作為和自己三人一同出現的人,若他們走了留下韓秀琛,這家夥估計下場也是很慘。


    而且他冒著跌入深淵的風險,救下了江雅臻的性命,於情於理不該丟下他。


    最後的結果就是宋植和江雅臻在樹冠上騰挪,而霍淵龍則是抓著韓秀琛的腳踝,在平地上急速飛奔,可謂是人在前麵飄,魂在後麵追,殺豬般的慘叫聲不斷。


    足足跑出了二十裏地,幾人途徑了一片空曠的湖泊,霍淵龍終於停下了腳步,江雅臻和宋植也躍了下來,站在了霍淵龍的身側。


    “你們在這待會,我去解決些不長眼的家夥。”


    霍淵龍冷笑一聲,示意宋植幾人在湖邊暫歇,他去搞定後麵追上來的一些高手。


    “有勞霍兄了,不過.....”宋植指了指地上,好奇的問道:


    “這家夥是誰?”


    地上的韓秀琛躺在地上口吐白沫,原本白皙的他此刻像個風幹的奶糖,臉都被吹褶了,尤其是頭頂的掃把頭分外顯眼。


    霍淵龍沒有迴話,全身閃耀起血色的雷霆,嘴角勾起一抹嗜戰的冷笑,神識全開刹那間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仿佛後知後覺般,空中猛地掀開一股洶湧的氣浪,把宋植和江雅臻的長發吹得飄蕩開來,餘光隻看到一道雷霆在平原上一閃而逝。


    江雅臻目光凝重,宋植也有些驚訝,霍淵龍平常不顯山露水,原來火力全開是這麽勇猛,很難想象那些追擊的人,麵對這樣的霍淵龍該有多麽絕望。


    再低頭看去,宋植發現韓秀琛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哎呀!”


    二人趕忙向湖裏衝去,剛才一個沒注意,韓秀琛被這股氣浪給噴進了湖裏,正屁股朝上螺旋飄著呢。


    一炷香後。


    “額唔額唔額唔....多謝二位姑娘,阿piu嚏!”


    韓秀琛麵色慘白,裹著個毛毯圍坐在篝火邊,正抱著木碗飲著熱水,渾身抖個不停。


    宋植用木棍撥了撥柴火,火上正吊著幾隻烤魚,宋植正全神貫注的調整者火候,挑戰最精美的野外烤魚,聞言笑了笑:“客氣了。”


    “那個....”韓秀琛眼咕嚕一轉,咳咳問道:“這個水太燙了,哪位姑娘好心....能幫我吹吹麽?”


    “不如讓你再喝喝湖水吧。”宋植頭也不轉,習慣了。


    江雅臻伸了個懶腰,開口道:“小植,此刻閑著也是閑著,不如你再教我唱歌吧?”


    宋植微微一愣,反問道:“唱歌?”


    “對啊,就像當時船上那樣。”江雅臻眼裏寫著期待。


    宋植這才想起來,他們當時前往不夜城的時候,自己曾在南香河上唱過幾句,沒想到江雅臻還記在心裏。


    “好吧,我想想教你唱什麽...”


    ...


    不多時霍淵龍便迴到了此處,他的身上幹淨,隻有靴子上沾著些泥土,細看之下泛著猩紅。


    “喲,還有魚吃呢,真懂事。”


    霍淵龍不客氣的坐到了一角,抬手便要去拿魚,被宋植輕輕的拍手止住了:“火候未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霍淵龍翻了個白眼,注意到一旁的江雅臻正閉目搖晃著身體。


    “你幹什麽呢?”霍淵龍打量了她一眼,好奇的問道。


    江雅臻睜眼,見霍淵龍迴到了此處,也來了興致,說道:“小植剛才教了我幾首歌,霍兄你想聽麽?”


    “額...不想。”


    見江雅臻的臉色瞬間冷下來,一旁的韓秀琛立刻高舉雙手道:“我想!在下想聽!”


    宋植也附和道:“對,我也想聽。”


    江雅臻這才露出了微笑,清了清嗓子,桃花眼含情地看著宋植開口了,但宋植的表情卻逐漸微變,心想教了你這麽半天你怎麽選這首?


    喂,你別盯著我唱啊!


    江雅臻輕輕晃動著身體,輕聲唱了起來,她的嗓音動聽,甚至連韓秀琛和霍淵龍都下意識跟著搖擺起來:


    “他慢慢不再是一個男孩,他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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